小年那天,紀容輔總算開始放假了,這些天葉寧忙著畫畫,我又不能練琴,他再不放假,我的貓都要被我擼禿了。


    紀容輔一放假,家裏就好玩多了,我立刻放棄玩貓,轉而騷擾紀容輔。小年夜當天下大雪,我照例睡到半上午,套了件衣服準備去廚房找東西吃,發現紀容輔在客廳看書。地上鋪著厚地毯,我原以為可以從背後嚇他一跳,結果剛靠近就被抓住了。


    “幹嘛?”我惡人先告狀:“放開我,我要去吃早餐。”


    紀容輔笑起來,把我困在他手臂裏,懶洋洋親我臉頰:“想吃什麽早餐?”


    “魚片粥,牛百葉……”我一邊裝作很聽話報菜名,一邊趁機手肘頂他,想趁機脫身,沒想到他反應比我快太多,直接抓住我手肘,不知道按到哪裏,我整個手臂一酥,整個人都軟在沙發上,連忙求饒:“別別別,我錯了。”


    紀容輔笑得爽朗,重新把我抓回來,困在他懷裏。他身上仍然穿著睡袍,帶著熟悉的草木香,我幹脆懶得掙脫了,跟他一起擠在單人沙發裏,湊過去看了一下他的書,發現全英文看不懂,轉而去盯著壁爐裏的火。


    不知道這壁爐可不可以用來烤紅薯。


    -


    “你在幹嘛?”我坐了一會兒,無聊起來,湊過去看他手機:“你又讓楊玥買早餐?”


    “淮安他們馬上過來……”他伸手玩我頭發:“他們已經去買了過年的東西回來了。”


    原來已經快十點了。


    他身上暖和得很,而且笑起來眼彎彎,我忍不住伸手揉他的臉,正想試試他能忍到什麽時候時,門鈴響了。


    葉寧跟夏淮安真是有活力,下著大雪的天還到處亂跑,夏淮安倒無所謂,葉寧這種細皮嫩肉的,也不自量力地出去跑了一圈回來了,人都凍傻了,還頂著個紅鼻子很得意地跟我炫耀:“我們今天買了好多東西……”


    我看他穿得像個球似的,把他身上翻了翻:“我的早餐呢。”


    “在安安那裏,”葉寧完全不受我影響:“我們今天買了個很大的雪橇,現在隻差兩條狗了……”


    夏淮安向來是個悶罐子,默默把早餐遞給我,我懶得聽葉寧在旁邊絮絮叨叨,自己坐在餐廳吃起來,葉寧還在旁邊講個不停,我拿著勺子喝粥的時候,他已經在我們家裏轉了一圈回來,大放闕詞:“你們家怎麽什麽都沒買啊?”


    “買什麽?”我瞥他一眼:“你終於淪落到去當商場導購了嗎?整天買買買。”


    “不是,”葉寧急了:“你們不過年的嗎?”


    我當是幹什麽。


    “過年跟買東西有什麽關係?”


    葉寧一臉看外星人的表情看著我。


    “你以前怎麽過年的啊?”他眼睛裏亮起星星:“過年就應該買吃的!買新衣服,買禮物!發紅包!貼窗花……”


    “說得好像你買得起一樣。”


    “我買不起,安安可以買啊。再說了,你今年不是賺了很多錢嗎?”他坐在餐桌邊努力遊說我:“你們家怎麽都不過節的,上個月聖誕節連聖誕樹都沒有,我們家那棵聖誕樹可大了,我留了很多照片呢,紀容輔上次還很羨慕地看了一會兒……”


    我信他才有鬼,紀容輔會羨慕別人家的聖誕樹?


    “他羨慕不知道自己去砍一棵回來?”


    “你不過聖誕節,紀容輔肯定不會過的。你能不能別抬杠了?”


    “不能。”我一口喝完剩下的魚片粥,看葉寧還傻乎乎站在那裏,朝他伸出手:“拿來。”


    “拿什麽?”他整個人都是懵的。


    “你不是照了聖誕樹的照片嗎?”我仍然伸著手:“拿來我看看,說不定很醜。”


    “我的聖誕樹可漂亮了!”葉寧十分不爽地爭辯,一邊從鼓囊囊的羽絨服裏掏出手機來,這人真是秀恩愛狂魔,竟然拿夏淮安的照片當手機屏保,我翻了翻他照片,他還湊過來跟我炫耀:“看這個,這個是伯利恒之星,是要放在聖誕樹頂上的。這個是我高中時給安安做的羊脂玉玲瓏球,有三層……”


    “夏淮安今天下午不是要跟紀容輔一起開會嗎?”


    “什麽?”葉寧一頭霧水:“我沒聽說啊,安安說了下午跟我去買狗的。”


    “我說是就是。買什麽狗,你這樣子養自己都費勁。”


    -


    在夏淮安跟紀容輔去開“緊急會議”之後,我跟葉寧兩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帶著斧頭去小區綠化帶砍樹。


    “我們這樣有點不太好吧。”葉寧這家夥壓根幹不了壞事,一天到晚畏首畏尾的:“這裏有監控的,萬一被抓到怎麽辦?”


    “我們又不是白砍,還補種一棵呢。”


    “補種的那棵也是從我花園挖的啊,我特地從日本買的,種綠化帶也太大材小用了。”


    “少廢話,你還砍不砍了。”


    “砍就砍唄,你別這麽凶……等等,別砍這棵,砍那棵,我每天從這過都覺得那棵最好看……”


    “那你讓開點,別被我斧頭劈到了。”


    外麵冷得很,綠化帶裏蓋了一層雪,不知道葉寧從哪看出這棵鬆樹好看的,我也沒管,直接跨過綠籬,站在花壇裏砍起來,本來都快凍僵了,砍了一會兒熱起來,鬆樹被砍得發出很香的鬆油味,葉寧在旁邊給我望風,拿著鏟子,等我一砍完,就趕快挖了個坑,把那棵寶貝紅楓樹補種進去了。


    “這楓樹秋天可好看了,等明年春天我又去買一棵來,正好跟安安去看看櫻花,對了,你也一起去日本玩玩嗎?”


    “到時候再看吧,我又不像你,整天沒事做,無業遊民。”


    葉寧被我損慣了,也懶得反駁了,吭哧吭哧地幫我把一棵比人還高的鬆樹從花壇裏搬出來了,這樹重得很,我們兩個人拖起來都吃力,葉寧跑到家裏去把他新買的雪橇拿來了,墊在下麵說是減少摩擦力,還很得意地問我:“你現在知道要是有兩條狗在這有多好了……”


    我懶得理他,希望他趕快去買兩條哈士奇來,把他那些畫咬得稀爛。


    好不容易把鬆樹拖到家裏,幾乎去了半條命,我單手拖著鬆樹上門廊的時候,葉寧還崇拜起我來了:“林睢,你一隻手都這麽厲害。”


    其實應該把樹從客廳窗口扔進去的,從玄關一路拖過去,把地毯都弄得一團糟,踩的雪跟泥更不用說,看看時間,都快天黑了,得快點把樹弄好了,等會再收拾這團爛攤子。


    結果第一步就遇上難題,這棵樹怎麽也站不穩,不是往這邊倒就是往那邊倒,葉寧出餿主意:“要不我們把它靠在牆上吧?”


    “你家的聖誕樹是靠在牆上的?”我瞪他:“你們不是年年做聖誕樹?那是怎麽站穩的。”


    “我不知道啊,”他一臉無辜:“都是安安在弄,我隻負責往上麵掛星星就是了。”


    我真是恨不能把這棵樹插在他頭上。


    為了盡力幫這棵樹站穩,我把樹幹的底部努力磨平,就差拿出砂紙了。弄好之後,我讓葉寧跟我一人扶著一邊,努力維持平衡,結果這家夥忽然叫起來:“我想到辦法了。”


    “什麽辦法了。”


    “你等等,”他把樹靠在我身上:“你扶好,我去拿點油泥來,這東西可以塑形,我們多弄點,給它做個底座,跟不倒翁一樣……”


    他一麵說,一麵跑了,我一個人扛著整個樹,人都快被紮成篩子了,隻有一隻手,跑也沒法跑,在心裏暗自發誓,再信葉寧這家夥我就不信林。


    -


    千辛萬苦,總算把樹給固定好了——葉寧那智障用完了一大桶油泥,再跑回去拿時,意外在地下室發現了固定聖誕樹的底座,拿過來之後,被我用石膏手一頓胖揍。


    裝飾樹也夠讓人頭疼的,我向來不喜歡收集什麽小東西,掛了半天,整棵樹還是綠油油的,葉寧一邊往上麵掛彩燈一邊開啟我思維:“你想想唄,有什麽可以送紀容輔的禮物就掛上去,我家樹上掛的都是糖,反正安安用的東西我都買不起……”


    我從善如流,把葉寧家的糖全搶了過來。


    其實這時候我已經隱約意識到自己不該砍這麽大一棵樹了,簡直是個無底洞,有種把全副身家掛上去還掛不完的感覺,葉寧鼎力相助,在旁邊用泥巴捏人偶,免得我因為這棵聖誕樹破產了。


    掛到天黑,我連剛買的鋼筆都裝在禮盒裏掛了上去,整個人如同被洗劫了一樣,隻剩下幾把琴跟手上的戒指,葉寧總算滿意了:“嗯,這還差不多,總算有點聖誕樹的樣子了。”


    我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葉子,正準備去把玄關踩的腳印弄幹淨,隻聽見外麵喇叭響,葉寧頓時反應過來:“不好,安安回來了。”


    “不是說能拖到天黑嗎?”


    “理想狀態是拖到天黑,但紀容輔那麽精……”葉寧扔下我跑路:“我回去了,安安發現我把家裏弄成那樣肯定要教訓我的。”


    這家夥很沒義氣,大難臨頭,自己先跑了,我在客廳僵了半秒,正準備把地毯鋪平,車庫那邊已經傳來了停車的聲音。


    開門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整個人如同橫穿馬路被車大燈照到的鹿,直接僵在了客廳,我平生最恨驚喜和禮物,自己在這準備過時的聖誕樹就夠丟臉了,還沒準備好就被發現了,更丟臉。


    “小睢,家裏怎麽這麽亂?”紀容輔已經在玄關了,燈一路亮起來。


    “你先別進來……”


    我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出現在了客廳門口。


    “這裏也很亂……”他剛要說,抬頭看見了客廳角落裏的我,和那棵不倫不類的聖誕樹,整個人也怔住了。


    如果他敢笑出聲,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我緊張地瞪著他,他臉上的表情卻很奇怪,像是無奈,又像是有種恍然大悟的欣慰,我還沒來得及明白過來這個表情的意思,他已經朝我大步走了過來,伸手抱住了我。


    “你啊,”他輕聲歎息著,親吻著我臉頰,他肩膀上還帶著外麵的雪花,看我的眼神卻灼熱而溫柔,又輕輕地歎息了一聲:“你啊……”


    雖然這個反應不如我預料,不過也沒那麽壞的樣子。


    我有點莫名其妙地被他親吻著,看來葉寧說得很對,他果然很喜歡聖誕樹,就算遲到了一個月也還是一樣的。


    “還好用的不是雲杉。”他的關注點向來很奇怪,替我把頭發上的鬆針擇下來:“你肩膀這裏擦傷了。”


    “那是葉寧腦殘,說好兩個人一起扶著樹的,他一個人跑了。”


    紀容輔“嗯”了一聲,把我拉到壁爐邊坐下來,拿來醫藥箱,替我處理擦傷的傷口。壁爐的火光印在他臉上,他仍然有著溫柔的琥珀色眼睛,我隻不過看了他一眼,他又開始吻我。


    “其實我不想給你補這個聖誕節的。”我努力跟他解釋:“都是葉寧慫恿我,其實今天都快過小年了……”


    “我知道。”紀容輔伸手摸我的臉,笑容暖和,讓我沒法再繼續嘴硬下去了。


    壁爐裏的火光明亮,燒得裏麵的東西劈裏啪啦地響,散發出甜蜜誘人的香氣。


    “你等等。”我站起來,跑去廚房,拿了一個碗和筷子,然後跑到壁爐前麵,把我埋在火裏的烤栗子被扒了出來,總共有一大包,葉寧那家夥不扔下我跑掉的話,我也可以分一點給他的。


    紀容輔沒想到我還有這一手,失笑起來。


    外麵又下起大雪,窗外已經黑透了,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我盤腿坐在壁爐前麵,跟紀容輔分吃一大碗烤栗子。深色的栗子皮被烤得裂開來,露出裏麵熱騰騰的黃色果肉,栗子有一種獨特的甜蜜香味,吃起來很粉。


    “我小的時候,我外婆家門口有一棵栗子樹,成熟的時候滿樹都是,很多小孩都跑過來打栗子。”我給紀容輔形容:“栗子的果實是一個個帶刺的圓球,很硬的,跟刺蝟一樣,果肉藏在裏麵。”


    紀容輔給我把果肉剝出來,還耐心地聽我的故事:“嗯?然後呢?”


    “然後我們把栗子打下來之後,就用腳踩,把外麵帶刺的皮踩掉,才能開始剝。我那時候還很小,力氣也小,怎麽都踩不爛,在那生悶氣,我外婆就過來勸我,她跟我說了句諺語,是我們那的方言,說‘七月八月急不得,九月栗子口自開。’”


    紀容輔剝栗子的動作慢下來,抬起頭看著我,我也安靜地看著他,壁爐的光映在他臉上,他的眼睛裏像有星星。


    其實我有許多話想跟他說,我想說:紀容輔,我不是很有趣的人,我沒有節日的概念,我不會過聖誕節,也不會過年,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日子裏,我的人生荒蕪而無趣,我也許就是那顆像刺蝟一樣的栗子,滿身尖刺,冥頑不靈。無論別人怎麽踩,我就是死不開口。


    但是你要耐心等。


    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要一直等到夏天過去,等到天氣變涼,樹葉變黃,所有的花都落了,也許在九月的某一天,我會自然而然地張開。


    我很想送你許多禮物,但我一無所有,除了這一身尖刺。


    還有這一點點,包裹在層層尖刺下的,柔軟的內核。


    聖誕樹上的彩燈仍然閃爍著,我湊過去,親吻著紀容輔的臉頰,輕聲在他耳邊告訴他:“九月很快就到了,紀先生。”


    所有的栗子都會為你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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