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鼎山,萬仞峰。


    峰主白萬仞像往常一樣來到年輕弟子練功的地方。弟子們見了他,齊刷刷停下手裏的動作,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他走到一名入山不久的弟子身前,問道:“練功苦不苦?”


    那弟子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了實話:“苦。”接著又補充道:“但是弟子願意吃這份苦!”


    白萬仞笑道:“苦就對了。凡是向上走的路,都很苦。”


    他走到另外一名較為年長的弟子麵前,說道:“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參加了三次天璣試,才來的禦鼎山,對吧?”


    那弟子麵色微紅,但語氣堅決,說道:“三次不行,就四次!四次不行,就五次!隻要禦鼎山不設年齡限製,我就一直參加!”


    白萬仞問道:“為什麽一定要來禦鼎山呢?除了禦鼎山,天下還有很多修仙門派,都可以去的。”


    那弟子正色道:“不是一定要來禦鼎山,是一定要來萬仞峰。”


    白萬仞輕輕笑道:“這是為何?”


    那弟子道:“我小時候聽過很多故事。最精彩的就是關於逐日狂刀的故事。所以,從那時候起,就立誌一定要來萬仞峰,做您的弟子!”


    白萬仞神色一怔,掃了眼其他弟子,對那名弟子說道:“我不希望你們之中的任何人成為第二個我。我希望你們能成為一個以前沒有過、以後也沒不會有的自己。”


    弟子們稍稍一愣,齊刷刷彎下身子,道:“謹遵師命!”


    ……


    從練功台回來,白萬仞站在那把赤金色的逐日刀前,凝視著刀身上一個個像太陽耀斑一樣的符號,久久沒有說話。


    “蚩山那邊,讓我陪你去吧。”


    大弟子謝長風走了進來,說道。


    白萬仞回過神來,笑道:“上次蚩山之行,你連謫仙劍都賠上了。這次就別去了。”


    謝長風道:“咱們萬仞峰對外征戰了這麽多年,死傷了那麽多的師兄弟。我隻不過折損了一把仙劍而已,我自己一點兒都不心疼。哈哈!”


    白萬仞道:“我心疼。”


    謝長風又道:“我去過一次蚩山,沒人比我更熟悉那邊的情況!”


    “熟歸熟,但也不能把咱們萬仞峰的家底打光吧!這次我去定了!除你之外,萬仞峰沒有人比我去更合適!”


    熊嘯林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倚著門框說道。他見謝長風又要開口,趕緊打斷他道:“要不咱倆比試比試,誰贏了誰去!”


    謝長風折損本命仙劍之前,熊嘯林便能與他打個平手。現在失去了謫仙劍,境界跌得厲害,早已不是熊嘯林的對手。


    白萬仞道:“你倆別爭了,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帶你們兩個。”


    熊嘯林心直口快,一步跨過門檻,問道:“不帶我們?那你帶誰?萬仞峰上還有比我們兩個更合適的人選嗎?”


    作為萬仞峰峰主的左膀右臂,謝長風、熊嘯林二人在修為、城府、戰鬥經驗方麵遠勝他人。平時一些不太重要的任務,大都由他們兩個帶隊前往。這次蚩山之行,掌門真人親自點兵,派了林逾靜、童無忌、白萬仞三員大將,足見蚩山之事任務艱巨。


    因此,謝長風、熊嘯林二人主動請纓,以保此行萬無一失。


    白萬仞轉身走出屋子,抬頭望向萬仞峰最西邊那個孤零零、長滿了雜草的洞府,說道:“憋了這麽久了,是時候出來透透氣了。”


    話聲一落,那洞府門前的雜草燃起熊熊大火。大火中傳來“砰”的一聲,石門應聲而裂。


    ……


    禦經閣,內閣。


    童無忌合上書卷,將桌子上的書籍擺放整齊。連日勞作,讓他看起來有些憔悴。尤其是鬢角上的幾縷白發,比之前又多了幾根。


    蚩山之事,他已經運籌帷幄了幾十年,現在到了關鍵時候,他必須確保每一個環節都不會出錯。從方童生帶回來的消息看,玄天教對那道扶搖劍氣似乎誌在必得。有消息稱,已經有兩位玄天教護教法王到了蚩山。當初幫助玄火神龍脫困的鬼麵聖使也會在近期動身,前往蚩山。


    若能摧毀劍氣,對玄天教來說便相當於鏟除了最大的心腹大患。當年,若不是北溟戰神攜扶搖仙劍橫空出世,一劍斬斷了龍角,玄天教可能已經滅了四大門派,甚至已經北上皇都城,將皇都城變成了自己的聖殿。


    對於禦鼎山來說,若能將那縷扶搖劍氣收為己有,便可形成一道威懾,讓玄天教不敢輕舉妄動,保證中土大陸數十年乃至數百年平安無事。


    蚩山之事,雖然隻是一道劍氣,但對雙方來說無異於一場決定未來氣數的命運之爭。


    在準備蚩山之事的同時,以禦鼎山為首的四大門派、以玄天教為首的烏合之眾也沒閑著。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種遊戲,雙方已經樂此不彼的玩了幾百年。水猶寒從大荒山中的神隱門到北地大雪原上的借刀殺人行動,一直在處心積慮的把局麵搞亂。他從雷獄中逃出來後,無論是玄天教的整體實力還是他個人的修為,都比百餘年前大打折扣。他急需一場亂局來補充實力。


    童無忌收拾完桌子,坐在椅子上小憩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取來筆墨,認認真真的寫了封信。


    寥寥數語,寫了又改,改了又寫,寫了整整一天。


    最後,將書信仔細封好,交給海棠樹上的那隻黑貓,指了指小熊山的方向,道:“此去蚩山,我若不能活著回來,就把它送去小熊山。”


    黑貓咬住書信,用厭惡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蹭蹭幾下向上爬去,鑽進了樹枝裏麵。


    回到內閣,屋子裏多了一個身穿白衣,長得像狐仙兒一樣的抄經女子。


    紫薇說道:“帶我去蚩山,我保你活著回來。”


    童無忌道:“你呢?”


    紫薇眸子裏露出堅毅的神色,說道:“我的事兒不用你管。”


    童無忌搖了搖頭,道:“雲涿光當初把你囚禁在這裏,就是怕你做蠢事。現在過了那麽多年,你抄經也抄了好幾遍,怎麽還沒放下。”


    紫薇道:“我自己那份兒已經放下了,現在是為了我族人那份兒。”


    童無忌道:“天命有歸,你既然到了禦鼎山,進了禦經閣,這就是你的命數。你能放下也好,放不下也罷,你的命數已經變了。你心裏的那個天下,也已經變了。”


    紫薇眸子裏露出血色,眼中噙淚,說道:“讓我去一趟蚩山,隻要能大仇得報,我願自囚禦經閣,五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終此一生,為禦鼎山做牛做馬,心甘情願!”


    童無忌道:“你們白狐一族,是天地間千年難覓的靈族。雲涿光冒著被天下人罵的風險,把你留在禦鼎山上,不是為了讓你將來有一天出去送死。他是個把書讀到骨子裏的人,他眼裏的天地,和我們不同。他看待世間生靈,也和我們不同。你現在放不下心中執念,是因為你不懂他。等你哪天懂了,你就會明白他做這一切的意義了。”


    末了,又道:“他讓你抄的那些經書,道理不在書上。在書外。他叫你寫破牆壁,也不是真叫你把牆壁寫穿。是叫你破除心障,打開心門。”


    出了內閣,童無忌抬頭看了看被藤條纏住的牌匾,舉手輕撫,擦去塵埃。對那條夾雜在幾根普通藤條中的赤色藤條說道:“走吧,帶你出去轉轉。”


    那赤龍一樣的藤條紅光一閃,從牆上爬下來,鑽進了童無忌袖子裏麵。


    ……


    蚩山書院。


    石青峰獨自坐在茅屋後麵的懸崖上,麵朝山壁,一坐就是一夜。


    看山壁,星光點點,遙想當年少年時,恨天無梯難摘星。上了山,禦劍乘風,雲畔側臥,極目遠眺,又想做天上神仙。後來,又下了山,重入凡間,才發現,半生浮沉如紙鳶,命在一線之間。


    蚩山城中開始有衝突發生。每天都有人死去。穿著打扮是普通人的模樣,但從傷口來看,行凶者都不是普通人。


    林逾靜不再扮做方童生,在蚩山書院中留了一個“蟄”字。既是“蟄伏”之意,也是“驚蟄”之意。青鸞也不再喝酒,每天都會去泉眼那兒看看。泉池已經見底,運轉紫府元鼎,借助“明目清心符”可見有條“水龍”,忽明忽暗,若隱若現。


    江百離和霜兒的住處來了數名萬仞峰弟子。大家一起住了幾天,搬進了蚩山書院。


    蚩山府換了守門人。從嚴老三、楊老二換成了兩個身披銀甲手持長槍的修士。


    張葵花終於從懶散中醒來,從“例無禁法之地”拉出來兩隊人馬,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修士。一隊駐進了蚩山府,一隊駐進了樽聖錢莊。


    天一閣樓頂修繕一新,在之前放置夜明珠的地方,站了一隻眼睛會發綠光的烏鴉。


    山城中開始有僧人出現,蒙著大紅色鬥篷,赤著腳,帶著鼻環,往往轉過街角,一下子就消失不見。


    山城大雨。


    池塘中傳來第一聲蛙鳴。


    喚醒了睡在雲層上麵的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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