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帽沒有直接回答石青峰的問題,而是笑了笑,說了句毫無關係的話:“我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很笨。而且很懶!”


    說罷,兀自笑了兩聲,繼續朝前走去。


    兩個人走了一會兒,王帽突然問了個很有意思的問題:“你為什麽要來禦鼎山修仙?”


    石青峰心中一愣,猶豫了一下,回道:“來禦鼎山和來禦鼎山修仙是兩個問題。”


    沉默了會兒,又道:“我是在寺廟裏長大的。長到十二歲時,寺中突然來了幾個惡人。他們在一夜之間殺死了所有的人,還放了一把大火,把寺廟燒成了灰燼。慌亂之中,我被師父從山上扔了下來,掉進了水中。醒來時就見到了玄清師叔。”


    王帽心中一愣,想不到他還有這樣一段經曆,道:“你見過那幾個惡人嗎?”


    石青峰搖了搖頭,說道:“我當時正在睡覺。被師父叫起來後,說是寺中來了惡人,然後就被稀裏糊塗的扔到了山下。”


    王帽又道:“那你後來回去過嗎?”


    石青峰又沉默了會兒,說道:“來禦鼎山之前,回去過一次。但什麽都沒了,連人帶廟,全部化成了灰燼。”


    “所以你修仙的目的,是為了找出那幾個惡人,給寺廟中死去的師兄弟們報仇雪恨?”


    王帽瞅了瞅他臉上的神色,問道。


    石青峰心中歎了口氣,道:“事情剛發生的時候,確實有過這種想法。但後來,有人給了我一封師父生前寫下的遺囑,他老人家似乎對那天夜裏發生的事情早有預感,而且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準備,似乎一直在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他在信中寫道,等到那天到來之時,便是‘破除我執,生出光明’之時,還說‘寂滅乃人生之至樂’。在信的最後,他叮囑我,叫我一定要放下執念,切記不可找人尋仇!還叫我把放下此事當成是對自己的一個考驗,‘放下’二字,便是他教給我的最後一課。”


    “那你放下了麽?”


    王帽心裏麵冒出來好幾個問題,一時間不知該從哪個開始。微微皺了皺眉,撿了最近的一個。


    “還沒有。至於以後能不能放下,我自己也不知道。”


    石青峰搖了搖頭,眼前又浮現出那天夜裏的情景,歎了口氣。


    王帽又道:“那你來禦鼎山修仙的目的,就還是為了給那些死去的人報仇雪恨!”


    石青峰又搖了搖頭,說道:“我十二歲之前的那個師父,叫我放下過去。我十二歲之後的師父,叫我看見了未來。從見到雷獸的那一刻起,我便對這世上的一切充滿了向往。九天之上的扶搖萬裏,藐姑射之山上的縹緲仙人,以及藏在天地間的各種精怪、生靈,我都想去看看,去和他們聊聊。玄清師叔告訴我說,忘記一個人最好的方式,不是不去想他,而是要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在想起他時,讓他不再掛念自己。這就是我修仙的目的。”


    王帽聽了他這番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想起自己當初披頭散發、幹幹淨淨的跨入山門,一心想要與過去斷絕聯係,忽然生出幾分猶豫,對於自己這兩年來的所作所為,竟然有些懷疑。


    石青峰見他麵色凝重,在他肩上推了一把,笑道:“怎麽,你也有不開心的事嗎?不妨——不妨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哈哈!”


    王帽轉過身來,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道:“我可不像你這麽沒心沒肺,我比你——”


    頓了一下,忽然苦笑道:“我比不上你。”


    ……


    兩個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到了天亮。回頭看看,竟連那道冰牆都看不見了。


    這時,王帽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我們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能找到那支箭嗎?萬一偏離了方向怎麽辦?”


    石青峰一拍腦袋,道:“對啊!這樣漫無目的的走,想不偏離方向都難!”


    抬頭看了看天,隻見天上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見太陽。搭起眼簾朝前麵一看,山舞銀蛇,原馳蠟象,天地之間惟餘莽莽。


    “這——”


    “這——”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僵在原地,沒了主意。


    ……


    ……


    酒肆最邊上的一間房中,金先生端坐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麵,和顏悅色,臉上帶著笑容,像極了一尊活佛。


    那椅子又寬又大,似乎是專門為他量身定製而成。尚若換了旁人,即使是兩個人同時坐上去,也撐不滿那椅子。


    此刻,原先酒肆中那個豐乳肥臀叫做“菜湯兒”的女子正跪在地上,身上五花大綁,好幾處地方都勒出了血印。


    旁邊躺著那兩個廚子,身上皮開肉綻,看樣子是受了不小的刑罰。


    金先生咕咕一笑,緩緩問道:“再問你最後一遍,行凶的那幾個人,你到底認不認識?”


    那女子有氣無力的抬起頭,微微睜了睜眼,腦袋一耷拉,輕輕晃了幾下。


    金先生又道:“尚若下次見了他們,你能不能認出來?”


    那女子似乎已經沒有力氣抬頭,耷拉著腦袋,閉著雙眼,又輕輕的搖了兩下。


    金先生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道:“他們要是再來,你要第一時間通知本官,記住了嗎?”


    那女子勉強吐出幾句話:“我根本認不出他們,即使再見,也不知道他們就是行凶的凶手!”


    金先生咕咕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你會寫字麽?”


    那女子心中一愣,禁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戰戰兢兢的搖了搖頭,道:“會寫自己的名字。”


    旁邊那老儒生趕緊取來筆墨紙硯,展開來放到那女子麵前,解開了綁在她身上的繩索。


    那女子伸出右手,像握拳一樣將那毛筆攥在手中,蘸了蘸墨,歪歪扭扭的寫了四個大字。


    寫完以後,盯著最後那個字瞅了幾眼,又在上麵添了兩筆,抹了一筆,把一個“姬”字改成了“姫”字。


    那老儒生捋了捋山羊胡子,問道:“你叫赫連曉姫?”


    那女子一愣,盯著紙上那幾個字看了看,囁嚅道:“赫連曉姬。”


    那老儒生噗嗤一樂,忍不住笑出聲來。


    金先生嘴角微微一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過了片刻,對那老儒說道:“讓她回去吧。這兩個廚子暫且留下,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他們。”


    站起來走到門外,凝視著西北方向看了一會兒,轉頭道:“取神月弦來。”


    那老儒生神色一愣,接著,一溜小跑跑到後麵,很快抱出來一個三尺多寬,鑲金嵌銀的匣子,雙手托著,遞到了金先生麵前。


    金先生伸手在那長匣上撫摸了幾下,雙手輕輕一按,將那弓匣打了開來。


    弓匣裏麵,有張通體雪白的長弓。弓身呈現出青灰色,上麵白蒙蒙的,就像地上落了層霜。在弓身正中的地方,刻有半個月亮。那月亮凹向一邊,正好可以用來卡住箭矢,幫助瞄準。以那月亮作為中心,上下各有十二顆星辰,大小、形狀、顏色深淺各不一樣。


    除去這張長弓,弓匣中還有一簇金箭。一支支金燦燦的,一看就不是凡物。


    金先生取出長弓,又拿出一支金箭搭在弓上,瞄準了西北方向。


    “嗖——”


    半空中傳來破空聲響,隻見一道金光劃破天際,猶如一顆金色的流星,穿透茫茫風雪,拖著長長的尾巴,朝西北方向飛了過去。


    金先生手中,弓弦微震,發出幾道清脆悅耳的錚錚之聲,讓人聽後心神蕩漾。


    “希望他們能夠對的起這金箭!”


    那老儒生在心裏默念了一句,接過金先生遞過來的神月弦,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弓匣裏麵。


    “前天夜裏,你確定見過那幾個人?”


    金先生一眨不眨的盯著天邊,冷冰冰的問道。


    那老儒生將弓匣輕輕合上,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響,低著頭道:“千真萬確!一對老夫妻,三個身高長相、穿著打扮一模一樣的怪人。據巡邏的兵士回報,他親眼見那幾個怪人從酒肆中走了出來,手上提著一個很大的食盒,也不知道裏麵放了什麽。”


    “很大的食盒?”


    金先生微微皺了皺眉,繼續追問道。


    “差不多有一人多長!負責巡邏的那名兵士將此事告知我後,我立刻趕了過去。但趕到冰牆邊上時,卻發現除了那幾個怪人,還有裏麵那個叫做‘菜湯兒’的女子。”


    那老儒生將前天夜裏看到的情景仔仔細細回憶了一遍,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你可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


    金先生突然轉過臉來,望著那老儒生問道。


    那老儒生避開金先生投過來的目光,轉頭望向一邊,很認真的想了想,道:“沒有看清。由於隔著太遠,隻看清了那女子的身材打扮,和裏麵那個女子一模一樣。”


    頓了頓,又道:“裏麵那個女子,有問題嗎?”


    金先生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露出一個有些複雜的笑容,道:“有沒有問題,等那兩個年輕人回來之後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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