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子君方回到府上未幾個時辰,本很是疲乏,但聽著長情來找自己,瞬間精神了不少,這會兒看著與莫凜有著六七分相似的長情,他笑得很是和氣,道:“世侄可是很少來雲府走動,難得世侄過來一回卻是要和我說事,可是關於小七那孩子的?那孩子現在是越長大越淘氣了。”


    說到雲有心,雲子君這個長兄的神情及語氣裏便揉進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


    看著雲子君這般,長情默了默,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才是好,遂道:“卻是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雲子君看得出長情並非玩笑之意,便正了正臉色,認真道:“世侄但問無妨。”


    長情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雲府婢子,雲子君意會,對旁人吩咐道:“全都退下吧。”


    “是,家主。”


    待廳中隻剩下自己與雲子君兩人,長情才又看向雲子君。


    “還請世叔莫怪小侄冒昧。”長情語氣微沉,問道,“此事確與阿七有關,小侄想知,阿七的確是世叔七弟,貴府的七公子麽?”


    關於阿七和雲慕憶沒有血緣關係一事,他曾想過直接將巫姑的話轉告給阿七與雲慕憶,可他們顯然一直以來都不知這其中事,便證明雲家人藏住了這個秘密,而即是要藏著的秘密,他若這般毫無顧忌地說出來,傷著雲慕憶他無所謂,若是傷著阿七,他不能接受。


    與其他自己抉擇不定,倒不如先來問問雲家主,屆時此事是當說還是不當說,他也好有個決定。


    這樣的身世大事,雲家主不可能不知,不過就看他願不願意說而已,畢竟是他藏了二十二年的秘密。


    之所以選擇從阿七這兒來向雲家主詢問,倒不是他沒有想過雲慕憶的身世,隻不過他不能張嘴就問雲家主愛女的事情,於情於理不合,且他與阿七向來如手足,從阿七這兒問是再妥當不過。


    但是,這個答案,不管是事關阿七還是事關雲慕憶,隻怕雲家主都不願意說吧。


    而當長情問出這個的確很是冒昧的問題時,雲子君的眼神變了,麵色也變了,哪怕隻是轉瞬即逝的事情,長情也還是看得清清楚楚。


    看來,他問對了,阿七他……


    長情以為雲子君會否認會搪塞,誰知雲子君卻是陷入了沉默中,眼神亦變得黯沉下來。


    長情沒有急著催他要答案,隻是靜靜坐著,給他將手邊的茶盞給滿上茶水。


    良久,才聽得雲子君聲音微沉道:“我知世侄與小七情同手足,斷不會拿小七的事情來玩笑,世侄這般來問我,必有世侄的原因,我不問這原因,不過我卻是想知道,世侄從何處何人嘴裏知曉的此事?”


    這個秘密,整個雲家上下,除了已故的爹娘,就隻有他自己一人知曉,爹娘故去後,除了他之外,天下間不會有第二個知曉這個秘密,可眼下……


    是要守不住這個秘密了嗎?那小七那孩子……


    “世叔放心,告知世侄此事的人於月前已亡故。”長情並未將木青巫姑的事情告訴雲子君,若是說了的話必將牽出雲慕憶,若是讓雲子君知道自己的愛女對自己疼極了的幺弟生出了男女之情,哪怕他們兩人間沒有血緣,怕是他也接受不了。


    “那小七那孩子可知曉此事了!?”向來處變不驚的雲子君,此時竟是一副緊張著急的模樣,在一個小輩麵前露出這樣驚惶之色,倒不是不怕被笑話,不過是情急之下顧不了那麽多。


    他是真的疼極了他的幺弟。


    “世叔大可放心,阿七並不知曉此事。”他若是已經告訴阿七,此刻就不會坐在這兒了,“除了小侄之外,並無人知曉此事。”


    “萬萬不可讓小七知道此事!”雲子君此時激動得一把抓住了長情正捧著茶盞的手,打翻了他自己手邊的茶盞,也晃灑了長情手中茶盞裏的茶水。


    長情從未見過雲子君如此失態過,便是他爹莫凜,怕是都沒有見過。


    長情看著失態的雲子君,將手中的茶盞擱回手邊的茶幾,平靜道:“小侄若是要與阿七說此事,此番也就不會先來找世叔詢問了,隻是此事關乎些事情,世叔若要小侄與世叔一起守著這個秘密,世叔可要與小侄說說這其中是怎的一回事?”


    雲子君抓著長情手腕的手猛地一顫,隻見他的麵色變得痛苦,眸中更是濃濃的愧疚與沉重。


    他慢慢收回手,然後看著自己的雙手發怔,眸中的沉痛愈發濃重。


    “小七他的確不是我雲家人……”在這個與雲有心情同手足的兄弟麵前,沉默了良久的雲子君終於張嘴了,隻不過他的聲音低沉得近乎喑啞,他的麵色亦沉重得難看。


    任是誰這樣將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剖出來,麵色都不會好看。


    且還是沉重的秘密。


    “那個真正流著我雲家骨血的幺弟,出生不過五個月的時候便夭折了,他是真的生來有疾,雙足癱廢,而且……生來無眼。”


    長情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緊,因為此刻他的心像是被人抓緊了似的。


    他隱隱猜到了雲子君口中所說的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雲子君。


    雲子君卻是在看著他自己的手。


    “小七……小七他並不是生來就沒有眼睛的……”像是憶到了最最痛苦的往事,雲子君的雙手顫抖得厲害,“是我抱他回來的,那時他也才五個月大,一雙眼睛漂亮極了,還對我笑……”


    說到這兒,雲子君連身子都顫抖了起來,他微躬下身,將雙手罩到了自己麵上。


    “啪……”長情手中抓著的茶盞此時應聲而碎,瓷片劃破他的指腹,血水流出,他卻毫不在意,隻是死死看著失態的雲子君。


    不用雲子君再說什麽,也不用他說得清楚,他都已經明白了。


    阿七不是生來無眼,他的眼,是被生生挖出,給了真正的雲家小公子。


    隻可惜,真正的雲家小公子也沒有活過五個月。


    至於後來雲家為何把這個與他們毫無關係的沒了眼睛的孩子留在府中當做自己的小公子養著,這些,早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今的阿七,活得很好,在這個雲家,他活得很開心。


    他喜愛這個家,喜愛這個如父親一般的長兄,他從不悲傷自己沒有眼睛。


    他從不知道他並非生來無眼。


    而要將一個僅僅五個月便被活取了眼睛的孩子養活下來,要費盡多少心血,可想而知。


    動了真情也好,贖罪也罷,都已成往事,都已不重要了。


    長情此時已經站起身即將走出了廳子。


    雲子君神色痛苦地看著他的背影。


    忽然,長情停下腳步,看著外邊晴好的天色,平靜道:“世叔放心,此事你知我知,這天下間,不會再有第三人知道。”


    長情說完,跨步走出了廳子。


    “感激不盡!”雲子君站起身,感激地看著長情的背影。


    長情跨出門檻後腳步又頓了頓,轉過身來道:“險些忘了與世叔說,阿七已找到令千金,如今正在我莫府暫居,世叔還是尋個時間盡早將令千金接回來為好。”


    雲慕憶對阿七的這個感情時,看來還是需要他頭疼了。


    *


    衛風到城西偷偷看過韋小溪後,直奔向了莫府,臉上是怎麽按捺都按捺不住的激動歡喜。


    衝進了莫府後,他就直衝向晏姝所暫居的院子。


    他之所以敢這麽堂而皇之地衝進來,不過是因為他知曉今日晏姝和沈流螢出去茶樓聽說書,而且衛子衿給他的可靠消息說是晏姝出門的時候沒帶上小紅豆,小紅豆擱在府裏給小翠帶著。


    衛風收到衛子衿讓人給他送來的這個消息的時候,激動興奮得就像一個得到了糖的孩子,跳下馬車衝進莫府的時候嚇了家老一大跳,心道是四爺這又是撒了什麽瘋。


    兒子兒子兒子!爹來了!


    衛風邊往晏姝的院子跑,心裏一邊樂滋滋地想著將小紅豆抱到懷裏來那種軟軟糯糯的感覺,人還沒見到小紅豆,他的心就先樂開了花。


    衛風衝進院子的時候,小翠正抱著小睡了一覺醒來的小紅豆在院子裏曬初秋的太陽,猛地一見到突然就衝進院子裏的衛風,嚇得她趕緊站起了身,忙道:“四,四爺!”


    “兒子兒子!”衛風直朝小紅豆撲來,“快讓爺看看爺的乖兒子!”


    小翠看著衛風這如狼似虎的激動樣兒,哪裏敢說不,趕緊將懷裏乖乖巧巧的小紅豆遞給了衛風。


    衛風抱到小紅豆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裏就綻開了無數花兒,麵上更是喜笑顏開,高興得不得了的模樣,瞅著小紅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心頭一個柔軟,當即低下頭對著小紅豆的臉頰愛昵地親了一口。


    可他這一親,就親出了小紅豆哇哇的哭聲來。


    而小紅豆這麽一哭,衛風就著急了,隻見他動作笨拙地抱著小紅豆,柔聲哄他道:“兒子乖,不哭不哭啊,我是你爹啊,你哭什麽啊?”


    小紅豆哪裏知道衛風跟他說的是什麽,隻扯開了嗓子哭,任是衛風怎麽哄都沒用,急得衛風團團轉。


    一直候在一旁的小翠看不下去了,又不能把小紅豆從衛風懷裏抱過來,隻能著急地提醒他道:“四爺,您別光抱著小公子轉啊,您輕輕拍拍小公子的背。”


    “拍拍?哦,哦,拍拍,拍拍。”衛風像個手足無措的大孩子,聽了小翠的提醒後趕緊拍拍小紅豆的背。


    “四爺您輕點拍輕點拍啊。”小翠看著衛風那力道,都快急得跟他一樣團團轉了,“小公子受不住您這麽大的力道啊。”


    所以,小家夥還是扯開了嗓子哭,十分明顯地用他的哭聲來表示對這個爹的不喜歡和抗拒。


    衛風傷心且幽怨。


    過了會兒,小翠小心地問道:“不如四爺您還是把小公子給奴婢抱吧?”


    “不給!”衛風說這話的時候還將身子背了過去,還怕小翠跟他搶孩子似的,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抱到的兒子!


    而這就是個小翠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和這個脾氣古怪的四爺搶孩子。


    “兒子你怎麽一見著爹就哭啊?是不是爹嚇著你了?”衛風抱著小紅豆在院子裏慢慢走,一下又一下地輕輕拍著他的背,不厭其煩地哄著哇哇哭著的小紅豆,“乖啊,爹也沒長那麽可怕的是不是?別哭了好不好?”


    “你乖乖的,爹就帶你去玩兒好不好?嗯……帶你去吃雞腿?教你練劍?怎麽樣?”衛風這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來哄孩子。


    小翠在一旁心裏默默念,四爺,小公子這麽小的孩子,不會吃雞腿也不會練劍的。


    小紅豆還在哭。


    衛風持之以恒地哄著,抱著他拍著他在這院子裏走了一圈又一圈,沒有一點兒不耐煩,可見他是真的喜愛這個兒子。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小家夥哭累了還是衛風終於哄停了他,小家夥終於不哭了,反是睜著那雙氳滿了淚的桃花大眼睛看著衛風。


    “不哭了?”衛風見小紅豆不哭了,眉眼一彎,立刻就笑了起來,同時抬起手來用衣袖輕輕沾去小家夥小臉上的淚,而後又是忍不住低頭在小紅豆臉上親了一口。


    “咯咯咯——”這一次,小紅豆非但沒有哭,反是笑了起來,好像很是開心的模樣,胖乎乎的小手朝空中揮舞著,衛風瞧著喜愛得緊,不由將自己的臉貼到小家夥的小手心上,開心得就差沒抱著小家夥轉圈兒。


    可小家夥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衛風既無奈又心疼,“哎喲我的小寶貝兒,你怎麽又哭了?你才對爹笑沒一會兒呢,是不是爹弄疼你了還是怎麽的啊?”


    “你這小東西,怎麽和你娘在一塊兒的時候你就乖乖的,爹一抱你你就隻管哇哇的哭啊?是不是覺得爹讓你娘受委屈了,所以你來欺負爹啊?”


    “哎喲喲,乖乖的,不哭了啊,你哭得爹的心都快要碎了。”


    這是實話,衛風覺得自己這小兒子哭起來就像他娘親哭起來一樣,哭得他心疼,卻又不知怎麽辦才是好。


    小翠想了想,對衛風道:“四爺,小公子許是餓了。”


    “餓了?”衛風皺皺眉,“餓了你就趕緊去拿吃的來,去去去,拿來了爺來喂。”


    衛風說完也不管小翠,又親了小紅豆一口,愛昵道:“兒子餓了是不是?待會兒爹喂你吃飯啊,不哭了不哭了,一會兒就好了。”


    “你怎麽還杵在這兒!?”衛風和小紅豆說完話,發現小翠還站在一旁沒有走,不由不悅地狠瞪她一眼。


    “四爺您別生氣!”小翠趕緊解釋,“不是奴婢不去給小公子拿吃的,而是小公子這會兒還什麽都吃不了,就是奴婢拿來了,小公子也不能吃啊。”


    “吃不了?”衛風的俊眉都快要擰到了一起,“那吃什麽?餓著!?”


    “當然是要吃母乳啊!”小翠覺得,四爺這個爹還真的是什麽都不懂,還真是辛苦了夫人,“小公子這才三個月大,吃不了別的,就隻是吃母乳而已。”


    “那就趕緊找乳娘去!”衛風恍悟。


    隻聽小翠又道:“小公子打出生來都是夫人自己喂著,找乳娘的話,怕是小公子不吃,夫人出門見交代過了,若是小公子餓了的話,奴婢帶小公子去找她就好。”


    小翠說著,便朝衛風伸出了手來,“四爺把小公子給奴婢吧,奴婢帶小公子去找夫人。”


    誰知衛風抱著小紅豆側過身,一副“我不給”的模樣,在小翠怔怔的眼神中道:“我去就行,你擱這兒呆著就行。”


    衛風說完便抱著小紅豆轉身走了。


    小翠一臉的錯愕,隻見衛風忽然停下,問:“那個黃毛丫頭可說了她們去了哪個茶樓?”


    “清茗茶樓。”小翠道。


    衛風大步走了。


    小翠反應過來時已經不見了他的人影,心裏那個著急,哎哎,四爺,夫人不待見您啊,您去了不是找夫人生氣呢嗎!?


    *


    清茗茶樓上,晏姝正聽說書聽得起興,忽聽得外邊街上鬧哄哄起來。


    ------題外話------


    雲阿七這對cp還要慢慢來啊,這才剛碰上呢!急不得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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