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情冷眼看著雲慕憶忽然抓在沈流螢胳膊上的手,想也不想便朝她倏地一拂手。


    他的掌風打在雲慕憶雙肩上,疼得她雙臂一抖,鬆開了沈流螢的胳膊,也震得她身子往後沉,撞到了她身後的大石頭上。


    沈流螢見狀,先是愣了一愣,然後斥長情道:“莫長情,你幹什麽!?虧得你還是七公子的兄弟呢!”


    沈流螢說著,狠狠瞪了長情一眼,然後伸手就要去扶腦袋不輕不重撞到了大石頭上的雲慕憶。


    這個麵癱兔大爺,就算在怎麽看人家姑娘不順眼,也不能這麽樣啊!


    誰知她的手還沒有扶上雲慕憶的肩,長情便伸手環住她的腰,然後將她從雲慕憶身前帶開了。


    沈流螢惱了,“莫長情你這是幹什麽!我還要為雲小姐看看傷勢和脈象,你這把我弄開了是什麽意思!?”


    “她沒事,好得很,螢兒你看她那麽有力氣地抓你像是有事的模樣?”長情放下沈流螢後卻是扶著她的肩不讓她朝雲慕憶那兒去,根本不管她是氣還是惱,說著話就朝她鼻尖輕輕親了一口,又道,“螢兒先在這兒等我會兒,我有些話要問問她。”


    “有什麽話是我聽不得的?”沈流螢擰起眉,瞪著長情,“你別是看人家姑娘不順眼想將我挪開然後好揍人姑娘一頓?”


    “我不打她,她也不值得我打她。”長情道得認真,卻也明明白白道出了他對雲慕憶的不順眼,不順眼到打她都要用值不值得來衡量,“不讓螢兒在旁聽是因為關係到阿七的一些隱私。”


    沈流螢還是皺著眉,不過卻沒有再罵長情,而是冷靜下來問他道:“不好的事情?”


    “算是吧。”長情微微點頭,被自己的小侄女惦記上能是什麽好事。


    沈流螢盯著長情看了看,然後才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既然是七公子的隱私,那我就不在旁聽著了,但是你啊,你可不能對人家姑娘一個不順眼就一個巴掌招呼過去了啊。”


    “我要是把她招呼歪了,阿七大概要和我拚命了。”長情覺得沈流螢的擔心很多餘,非常多餘,“螢兒莫擔心。”


    “那你快去有話快問,她可是說了七公子有危險,別磨蹭,趕緊問好了趕緊去救人。”沈流螢一邊說一邊抬手來推長情,著急的模樣就好像雲有心是她的兄弟一樣。


    長情轉了身,再次朝雲慕憶走去。


    雲慕憶腦袋本就昏沉沉重,忽又在石頭上撞了一下,這會兒才將將醒過神來,然她一醒過神來就是猛地站起身,慌亂不已地張口就是道:“小叔他有危險,我要去救小叔!”


    就在這時,隻聽長情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道:“你以為憑你能救得了誰?”


    雲慕憶的身子又是陡然一震,正要跑開的雙腳定在原地,像是拴著了千斤巨石一樣一步都邁不開。


    她抬起頭,看著麵色冰冷的長情,麵色慘白。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長情,可她每一次見到長情時都隻有一種感覺。


    冷。


    一種隨時都能伸出手來取人性命的冷。


    尤其他的眼睛,雖然從來都是什麽感情都沒有,甚至不曾正眼看過她一眼,可正是這樣的一雙眼睛,仿佛一眼就能洞穿到人心深處,抓住人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讓她也從不敢多看他一眼,因為她總有一種他會看穿她心底秘密的感覺。


    可偏偏正是這樣一個人,小叔將他當做生死之交,甚至說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比這個叫做莫長情的男人更溫柔更了解他。


    她根本就不知道小叔是怎麽看人的。


    總之她見著這個莫家少主,每一次都覺得不寒而栗。


    雲慕憶現在看著長情,就是不寒而栗。


    因為他的眼睛此時不僅是冷,還有清明,一眼就能洞穿到她心底秘密的清明,讓她藏著不敢讓人知道的秘密無所遁形。


    從沒有正視過雲慕憶的長情,此時就在看著她,將她緊張不安與對他的害怕全都看在眼裏,可他對這些全都視而不見,隻又繼續問她道:“阿七呢?”


    這個問題,他方才就已經問過,不過雲慕憶沒有好好回答他,他就隻能再問一遍。


    “被……”雲慕憶垂下了眼瞼,不敢再直視長情那雙冰冷清明的眼,隻見她雙拳緊攥,身子在顫抖,聲音也在顫抖,“被一個苗族男子抓走了……”


    雲慕憶說完這話,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咬得用力,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似乎說出這句話需要她極大的力氣與勇氣似的。


    可在長情麵前,她不敢不說,不得不說。


    “因為你?”長情又問。


    雲慕憶震驚地抬頭,瞬間又狠狠低下頭,將雙拳攥得更緊,將下唇咬得更用力。


    顯然,長情問對了。


    若不是她不願意跟著小叔走,若不是她掙開了小叔的手在這山中亂跑,就不會誤闖入那個男人的地方,小叔也就不會為了救她而被那個男人抓住。


    都是因為她,全都是她的錯。


    長情看著雲慕憶,已然知道了答案。


    有些話他不想說,且本也由不到他來說,可此時此刻,看著雲慕憶,他卻不得不說。


    因為這些話他若是不說的話,永不會有人來對這個任性的女子說。


    “阿七的私事我本不當管,可如今你已令阿七置身於危險之中,我就不得不說上幾句話。”長情直視著雲慕憶,“雲慕憶,你覺得你就這麽逃離生你養你十七年的雲府算什麽?”


    淚水忽地就湧上了雲慕憶顫抖不已的眼眶,她纖瘦的身體顫抖不已,就像是風中樹梢上的一片嫩子,柔弱得讓人心疼。


    可長情卻無動於衷,隻聽他繼續道:“你覺得你父親為你尋個好人家有錯?你覺得阿七沒有接受你的情意有錯?你覺得你身體流著雲家人的血有錯?”


    “你如此任性妄為,你可曾想過你父親和阿七以及整個雲家的人?你又憑何以為你可以如此任性妄為?你明知你那不當有的情思不可能落地生根,你又為何非要讓本該好好的人陪你困擾陪你苦惱?你明知阿七會為了你不顧一切,你卻還是選擇到這處處是危險的十萬大山來。”長情的問題像步步緊逼一樣,逼得雲慕憶雙腿一軟,站也站不穩,往後跌倒在那塊大石上,震驚又痛苦地看著長情。


    “你,何其自私!”長情說這句話時,雲慕憶在他的眼睛裏看到的不僅是冰冷,還有憤怒。


    為了雲有心才有的憤怒。


    他這樣冷冰冰的一個人,是很少對旁人生出感情來,就更不會為何旁人而憤怒。


    會挑起他情緒的,隻有他重視的人。


    他重視他的兄弟,容不得任何人傷害他的兄弟。


    可她卻讓小叔因為她而遭受了危險。


    他說得對,她明明知道她就這麽一聲不吭地逃離了家會有多傷爹的心,會讓爹和小叔有多擔心,她明明知道小叔走遍天下都要將她走到,可她卻還是選擇來了這個能讓她脫離了與小叔之間的血親關係的十萬大山,選擇來到了這個危險之地,將小叔引入了危險之中,她……她是何其自私!


    雲慕憶眼淚奪眶,洶湧而出,泣不成聲,“我,我……我從來沒有想過傷害小叔啊……!”


    長情冷眼看著眼淚洶湧的雲慕憶,除了厭惡,他生不出任何憐惜之心。


    明明不可能擁有的東西,卻非要得到不可,到頭來,終隻會傷人傷己。


    哪怕將巫姑的那句話告訴了他們,他也依舊覺得,這個女子,不是阿七的良配!


    隻不過,感情的事情,從來都不是旁人幹涉得了的。


    至於最終究竟會如何,誰人也無法知曉。


    沈流螢本是在不遠處看著,就擔心長情當真一個不順眼將雲慕憶給揮哪兒去了,她雖然什麽都沒有聽到,但這會兒雲慕憶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也能知道長情沒說什麽好話,終是不由得大步走了過來,斥他道:“莫長情!你怎麽把人弄哭了啊你?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就隻是問了她阿七的情況,她就這麽哭了,螢兒不能怪我。”麵對沈流螢,長情轉身就變成了個無賴。


    其實,他根本就不需要問雲慕憶關於阿七的情況,他能依著阿七的味道去尋他,他不過是要在把阿七找回來前把該說的話都對雲慕憶說了,否則依阿七的性子,是絕不會對雲慕憶說上一句重話,更不會讓他來說這番話。


    然,這話他若是不說的話,雲慕憶就永不會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他們之間,就更不會有直麵對方的心。


    沈流螢一臉不相信,正當她要說什麽時,隻聽長情忽對小麻雀及秋容道:“秋容,褐羽,我要去找阿七,你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讓螢兒歇著,在我回來之前務必保護好螢兒。”


    沈流螢聽著他忽然這麽一說,立刻緊張地抓上他的手,“你要自己去找七公子?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和你一起去!”


    “螢兒等我回來就行,我不會去太久的。”長情抬手摸摸沈流螢的臉,溫柔卻堅定,“我自己去,不帶著螢兒了。”


    他是去涉險,不是去遊山玩水,他不能讓螢兒跟著他涉險,絕不能。


    “不行,我不放心。”沈流螢非但不鬆開長情的手,反是將他的手抓得更緊,“那個抓了七公子的人巫蠱之術很厲害,我的能力或許能克製他,我跟你去。”


    “螢兒跟著我我隻會不放心。”長情很堅決,隻見他將手放到沈流螢的肚子上摸了摸,而後輕輕攬住她的肩,在她的眉心輕輕親了一口,道,“我不會有事的,我還會把阿七帶回來。”


    “既然如此……”沈流螢咬了咬唇,終是沒有執意要跟著長情,而是叮囑他道,“那你要快些去快些回,我和孩子們等你回來。”


    不執意,是沈流螢知道,有她在,她的呆貨隻會有所顧忌不能盡全力對付對手,她不在,他才能放開手腳。


    既是如此,她就沒有非要跟著去礙手礙腳的必要。


    “嗯,我會的。”長情又摸了摸沈流螢的肚子。


    雲慕憶在旁,看著沈流螢挺起的肚子,看著長情溫柔地撫摸她的肚子,看著沈流螢緊張關切的模樣,她的淚流更甚。


    她真的是很自私啊……因為她的任性,所以現在才會讓莫家少主不能陪在他妻子的身邊,也才會讓沈姑娘這麽擔心……


    “去吧。”沈流螢撫撫長情貼在她肚子上的手的手背,然後自己把他的手拿開了。


    長情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就要離開。


    然就在這時,山間忽然傳來“咯咯咯”的笑聲,男子的笑聲,笑得開心極了模樣。


    明明是開心的笑聲,卻是讓雲慕憶麵色大變,仿佛聽到什麽妖鬼嚎叫似的,滿麵驚懼之色,眼淚陡然止住,不安地對長情道:“是他,是那個抓走了小叔的人!”


    從雲慕憶的反應可以看得出她對發出這個笑聲的男子有多害怕。


    她當然害怕,因為這個男子不僅連一招一式都沒有出,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過一步,他不過就是輕輕打了一個響指而已,她和小叔就動不了了!


    而他再輕輕打了一個響指的時候,她就看到小叔像個偶人似的朝他慢慢走去,而她,則是覺得腦子裏傳來一股仿佛要爆裂開的疼痛,再接著,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醒來時就看到了莫少主他們。


    她雖然沒有清楚地看到這個男子的臉,可之前他出現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笑聲!


    笑得開心,卻是在索命!


    小麻雀和秋容當即上前,將沈流螢與雲慕憶分別從長情身旁帶離開。


    沈流螢看著長情的背影,眉心緊緊擰到了一起,心中道:呆貨,千萬當心。


    長情站著一動不動。


    男子的笑聲好似從四麵八方傳來似的,根本讓人辨不明他究竟在何處。


    隻聽他邊笑邊道:“聽那個瞎子說,你們這兒有個人會讓我瞧著就想和他做生死之交的,是不是啊?”


    男子的話音才落,雲慕憶便忍不住朝山間大聲喊道:“你……你把小叔怎麽樣了!?”


    “嘖嘖嘖,這不是我前邊才放出來咬人的新玩物麽?”男子的笑聲轉為陰陰冷冷,“我還以為你能帶著我的寶貝小蠱將這些不想要命了敢闖進我的地盤來的人和你一塊兒同歸於盡的,沒想到這些個人倒有些本事,不但沒死成,還把我的小蠱從你腦子裏給弄出來了,既然這樣的話——”


    “你就該把你這條撿回來的小命好好藏好了才是,這麽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問我那個瞎子的事情,看來你是想讓我現在就把你捏個粉碎?”


    男子的冷笑聲不算大,但從四麵八方傳來卻像是有無數架鑼鼓在四麵八方齊齊震響一樣,震得人心狂跳不已,他要是再這麽說下去的話,沈流螢覺得她的心就要爆碎了。


    能這樣震聲傷人的人,內力何其深厚強大!


    秋容將手中劍一橫,擋到了雲慕憶麵前來,麵色冷肅,將劍柄握得極緊,顯然他也感覺到了,這個對手,強大到可怕!


    雲慕憶被男子的笑聲震得雙耳轟轟作響,腦子一股幾乎要被人用鐵錘敲碎的感覺,使得她抬手用力壓按著自己怦怦直跳的顳顬。


    長情依舊站著不動,亦沒有出招。


    在沒有明確對方的位置前,絕不可貿然出手。


    “前邊我好像聽到你們說要去找我,然後把那個瞎子帶回來啊?”男子又笑,此時他的笑聲又恢複了開心的聲調,“不用去了不用去了,我已經自己過來了。”


    “來,那個瞎子的生死之交站出來,我特意來這麽一趟可就是為了來瞅瞅你的。”男子笑咯咯的聲音才落,一個二十五六歲模樣的青年就出現在了小溪流邊,就正正好站在方才雲慕憶靠著的那塊大石頭上。


    說出現就出現,仿佛憑空出現一樣!


    “是你是吧?”男子笑看著就站在大石前的長情。


    長情緩緩轉身,麵對著他,抬頭。


    男子本是開心的笑容在看到長情的一瞬間,凝固在了臉上,便是連呼吸都停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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