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出來了!”沈流螢激動不已歡喜不已,可當她捧著一身黏稠的孩子歡喜激動地抬起頭來看向晏姝時,卻發現晏姝隻是對她微微一笑,眼角淚花山洞,卻不及看孩子一眼,便力竭失去了意識。


    衛風的第一反應不是著急著看孩子,而是將晏姝緊緊摟在懷裏,像是擔心會失去她似的,將唇貼在她的額上,輕輕吻著,是沈流螢在他身上從未見過的溫柔,道:“孩子生出來了,沒事了,沒事了。”


    除了衛風自己,沒有人知,他的手心已沁滿了薄薄的細汗,生孩子的人不是他,可他卻比任何人都要緊張。


    沈流螢見著衛風這般模樣,情不自禁地輕輕笑了起來,低頭看向自己手心裏捧著的呱呱大哭的小不點兒,笑得愈發滿意。


    小家夥,你這個渣爹如今對你娘親可是變了許多呢?


    感情的事情,還是讓他們這兩個當局者自己處理吧,至於小姝何時原諒這個一路作死到底的衛風,就不是他們這些旁人的事情了。


    沈流螢用匕首割了臍帶後趕緊用衣裳將呱呱大哭的小娃娃裹了起來,抬起頭就要喚長情將馬車趕過來,然她一抬頭便看到長情已拉著馬車快走到了他們這兒來,當即在心裏誇了長情一遍,還是她的呆貨好!簡直就是個麵麵俱到的貼心大寶貝!


    同出一個師門,哪像這個一路作死賤得不行的衛風!


    沈流螢抱著孩子站起身時狠狠地嫌棄衛風道:“還杵著做什麽,還不趕緊抱小姝到馬車上去!?”


    沈流螢話說完才走出兩步,衛風便已抱著晏姝衝到了她前邊,飛也一般地朝馬車的方向奔去,人還沒坐上馬車便先催長情道:“小饃饃快快快!快去那個小白臉家!”


    “不對不對!先等等我兒子!”


    “不對不對,喂!小饃饃媳婦兒,黃毛丫頭是給我生了個兒子還是生了個女兒啊!?”


    *


    晏姝生了個帶把兒的,可把衛風給高興壞了。


    回到許宅後,沈流螢趕緊給孩子擦淨身子,用晏姝給孩子準備好的軟布將孩子裹好,再在外邊裹上一層繈褓,最後將孩子塞給衛風,將他攆到一旁屋子呆著去,她則是趕緊給晏姝清理身子去了。


    長情也緊跟這衛風到了旁屋,他看著衛風懷裏那皺巴巴紅黑紅黑的小不點兒,雖然麵無表情,但是衛風感覺得出他內心深深的嫌棄,以及……嫉妒。


    繃著腰杆僵直著雙手抱著孩子一動不敢動的衛風瞅著長情死死盯著孩子看一言不發的模樣,忍不住嫌棄他道:“我說小饃饃,就算你這麽眼巴巴地盯著我兒子,這也是我兒子我兒子我兒子,變不成你的,啊。”


    衛風說話時,高興地嘴角都快要咧到了耳朵根。


    “太醜,送給我我都不稀罕。”長情一副不屑的模樣,“我有,而且還是仨。”


    衛風也不屑地哼哼聲,“數量多有什麽用,我這是質量取勝,完全碾壓你的仨。”


    “你說是吧,兒子?”衛風說完,笑眯眯地瞅著自己懷裏皺巴巴的小不點兒。


    長情瞅著他那一臉嘚瑟的模樣,突然一個閃身到了他背後,抬手在他背上用力推了一把,推得正得意地盯著懷裏小兒瞧的衛風往前踉蹌了一把,嚇得他大驚失色,確信孩子還好好的之後,猛地轉過身惡狠狠地瞪長情,罵道:“小饃饃!你故意的!”


    長情則是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衣擺一撩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翹起腿,不緊不慢道:“你猜。”


    “你就是故意的!”衛風氣不打一處來,“你就是嫉妒我兒子當了老大!”


    “是又如何?”長情一手托腮,掀起眼瞼迎上一臉氣憤的衛風,無所謂道,“反正你也不會打我,也打不過我。”


    “你——!”衛風氣結。


    “嗚哇哇哇——”他懷裏的小不點兒在這時忽然扯開嗓子哭了起來。


    誰知衛風非但不哄哄孩子,反是將孩子抱到長情跟前,像是發現什麽好玩兒的事情似的笑著與長情道:“哎唷,小饃饃你看這小不點兒個頭不大,哭聲倒是響亮,不錯不錯。”


    長情這會兒也盯著呱呱大哭的小娃娃瞧,像看猴兒一般,疑惑道:“我說阿風,你這兒子隻光扯著嗓子幹嚎不掉眼淚?”


    衛風眨眨眼,立刻觀察小家夥的眼睛,有些驚奇道:“還真的是,不是這個小不點兒哭著玩兒的吧?”


    “我看挺像。”長情道。


    這兩個大男人沒一人想著要哄哄孩子讓他別哭了,反是像看猴兒一般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自己的發現。


    沈流螢若是在場,大概已經將這兩個男人摑到牆上去了。


    這小娃娃要是知道這倆大男人在做什麽在說什麽,一定覺得這抱著他的男人不是親爹。


    直到衛風與長情觀察夠了也討論夠了,衛風才想起來要哄孩子,這才動作僵硬地抱著孩子在屋裏踱步,沒多久,孩子便安靜了下來,不知是太給衛風麵子還是哭得累了,又握著小拳頭睡了去。


    衛風盯著又睡著了的小不點兒看了許久,才抬起頭來,笑著對長情輕聲道:“睡著了,看來我挺有哄孩子的本事?”


    衛風說完,抱著孩子走到長情麵前,硬是要和他擠著一張椅子坐,長情十分嫌棄,果斷站起身將椅子讓了出來,衛風當即笑得得意地坐了上去。


    長情沒有離開,他站在衛風身旁,看他懷裏的孩子一眼,最終將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衛風看著自己懷裏輕得像是沒有重量似的小娃娃,可他卻像知道長情在看他似的,道:“我也以為我死了。”


    他甚至知道長情心中在想什麽,想說什麽想問什麽。


    “其實,我也不知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我隻知我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那株綠蔭濃濃的相思情樹,以及坐下樹下撫琴的溫涼公子。”衛風聲音輕輕,似帶著幽幽歎息,“那琴聲溫柔得就像我母妃給我哼的曲兒,再然後,我看到的便是你們,沒有相思情樹,也沒有撫琴之人。”


    “我想,是他救了我。”衛風此刻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慨,“因為我閉眼的那一瞬間許的願。”


    人有時候就是這麽荒唐,明明一直不相信的事情,卻又會在任何事情都無能為力的時候選擇去相信,就像溺水之人瀕死前抓到的一根稻草,雖然知道沒有用,卻也還是忍不住手去抓住這個不是希望的希望。


    更何況,他還是那個親手毀了相思情樹毀了整個西原縣百姓“願望”的人,就算他的心再虔誠,他的願望也不會實現才對。


    可,他卻真真實實地活了過來。


    “何願?”長情問。


    “讓黃毛丫頭遇到一個願與她共一生的良人。”衛風笑,“可他卻讓我活了過來,是不是說那個黃毛丫頭此生的良人除了我沒有別人了?或許正是我向妖靈祈了願,才沒能完全固化封印而讓你個小饃饃把這西南之穀的封印給破了。”


    身為昕帝轉世,卻向妖靈祈願,他的心根本就沒有全全為這個人世。


    “他?”長情又問。


    “嗯,他。”衛風微微點頭,“那個名為溫涼的男子,我隱隱感覺得到,是他將他所有的靈氣渡給了我,在我與他消失的那一瞬間。”


    “他是妖靈,卻願意在生命的盡頭救我這個讓他從這個世上消亡的人,這會讓我覺得,人世這七千年來做的事情都是錯的……”衛風微微淺笑中揉進了些許痛苦,些許悲涼。


    “妖靈……”長情輕輕一聲,“阿風也察覺到了。”


    “他不是人,卻也不是妖,因為他身上的氣息與你我皆不同,可他在向我發起攻擊時,我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淩厲的妖氣,但又是一股清靈的靈氣,明明想要取我性命,卻又讓我覺得他本意並非如此。”衛風說到這兒,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我想,他是介於人與妖之間的一種存在,善與惡並存。”


    “帝王血中帝王印,帝王印中生靈願。”長情看向窗戶外的方向,看著外邊小院裏種著的一株紅豆樹,淡淡道,“他的確如阿風所覺,非人亦非妖,而是借被封印的妖帝之息與昕帝帝王血生於封印長於封印的古樹妖靈,怨恨著這個人世,卻也憧憬這個人世。”


    就如同妖帝一樣。


    衛風頗有震驚,最終皆化作感慨,“原來如此……”


    否則他在攻擊他的時候卻又要死死按住琴弦,大約是控製不了心底的那股子怨恨吧。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成為這西原縣百姓口中的“神靈”。


    “也因如此,他才能救得了昕帝轉世的阿風你。”他是生於封印長於封印的“靈”,是借由上古昕帝帝王血而生的“靈”,倘若阿風不是昕帝轉世,縱是他想要救,也無能為力。


    “若我沒有想錯,他之所以會存在,終究是因為封印之下妖帝的力量及意念。”衛風抬眸,對上長情的眼睛,“可對?”


    長情稍加沉默,點了點頭。


    若沒有妖帝的力量以及不息的執念,古樹又怎可能化靈;若沒有妖帝的意念,溫涼公子又豈會控製不了真正封印著妖帝手臂的瑤琴而不由自控地對阿風發起致命攻擊。


    可,明明是非要除掉阿風這個昕帝轉世不可,卻又在最後的瞬間選擇救阿風一命。


    就像他忍不住見到這世間的悲苦而出手幫去到樹下祈願的人們一樣。


    而在妖帝伸出手來輕撫他腦袋的一瞬間,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得到,他心中那種強烈的矛盾。


    他怨恨這個人世,恨不得將這個人世傾覆,可同時他也憧憬著這個人世,不忍見到這人世疾苦。


    正因如此,也才會有溫涼公子這一個如同他一般矛盾的人。


    “小饃饃啊……你說,妖帝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長情微微搖頭,“我不知。”


    而今,他也想要知道妖帝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有著怎樣的一顆心。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又如何知道我怎樣活過來的?”衛風雖仍是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但他已經真真切切地出現在這個世上,見到了他最惦念也最想見到的人,他是的的確確活了過來,便是連所有的傷都愈合了,就像他身上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我記得你在此之前與我一般,與他從未有過交集。”


    “昨日見過一次,就在相思情樹下,他托我替他完成到樹下祈願的一名老婦的心願。”昨日他見到溫涼公子時,他看起來頗顯虛弱,想來是受了阿風影響的緣故,以致連老婦那般小小的願望他都無法替她完成,“道是今日再告訴我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不過我終是未能與他說上一句話,之所以會知曉阿風你如何死而複還,也是在見到你的一瞬明白的。”


    “阿風你許是未看見,當時你的腳下踩著的是已經消失了的帝王血印,就像你從中生出一樣。”奇異的一幕,令人震驚的一幕,“那一瞬間,我不僅感覺到阿風的氣息,亦感覺到了溫涼公子的。”


    “溫涼公子的……!?”衛風震驚,“他——沒有消亡!?”


    “消亡了,卻又如阿風一般,重新出現在了這個世上。”長情說這話時抬起自己的左手,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晶玉手珠,慢慢道,“不過他終究是與阿風你不一樣,他既非人也非妖,更沒有阿風身上的帝王血,他僅僅是借由封印之中的帝王血以及妖帝的力量以及執念而生的古樹妖靈,他不會像阿風這般重新出現在世上,他或許化作了一棵草,或許化成了一股風,又或許化成了一株小小樹苗,而他究竟重生在何處,我不知也感覺不到,我隻知他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了這個世上。”


    回到了這個他憧憬著且不舍的世上。


    過了良久,衛風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又是歎息一般道:“是妖帝的力量吧。”


    除了妖帝,這天下間還有誰人擁有這般強大的力量。


    長情不予否認,因為他心中猜想亦是如此。


    兩相沉默少頃,隻聽衛風忽然又是嫌棄的口吻道:“我說小饃饃,你夠了啊,你頭上裹著的你這件破爛髒衣裳到底要裹到什麽時候?我完全看不下去了好嗎!”


    衛風說完,抬起手將長情仍裹在頭上沒有取下來的衣裳扯下,長情的白發與頭上的長耳朵即刻露了出來,而後隻見衛風一邊轉轉手腕一邊道:“匕首拿來給我,我把你的模樣給恢複了。”


    長情沒有動,像是沒有聽到衛風說話似的,仍舊看著窗戶外的紅豆樹,而後伸出手,將窗戶也掩了起來,哪怕外邊有人走過,也瞧不見屋裏的他。


    “沒事你關窗起來幹嘛?”衛風催道,“還有你還杵著幹嘛?我的袖劍沒有了,你要我自己把手咬開啊?去去去,沒匕首也在這屋裏找找看有沒有什麽鋒利的東西。”


    “沒用了,阿風。”長情慢慢轉過身,看向依舊動作僵硬抱著孩子的衛風,不緊不慢道。


    “什麽‘沒用了’?我雖然死了又活,可我依舊是昕帝轉世,我的血依舊對你有作用。”衛風擰擰眉,“小饃饃你什麽時候變得磨嘰了?”


    “我並非說阿風的血沒用了,而是師父以你之血在我身上設的封印崩毀了。”這道封印不在,就算阿風放幹身上的血來給他,他也恢複不了人的模樣了。


    隻能是這副半妖的模樣。


    衛風怔住,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長情,過了少頃,他才笑道:“小饃饃,我這會兒當爹可是開心得緊了,可不需要你再給我開什麽玩笑,再說了,這個玩笑可一點兒都不好笑。”


    話是這般說,可衛風笑說到半卻笑不起來了,他抱著孩子的手及動作更僵硬。


    “阿風你知道我不是玩笑。”長情神色很認真,“我也從來不會拿這種事情逗你玩。”


    衛風麵色漸漸變了。


    小饃饃身上能讓他維持人模樣的封印……崩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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