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師有整整十四年不曾離開過北雲夢,你師伯有多少年不曾離開過南雲夢,小饃饃你可知?”男子躺在躺椅上,用腳踮著地,然後再微微抬起腳,使得搖椅一直前後搖晃著,男子則是轉著手中的鬥笠,挑眉看長情,問得漫不經心,像是在說什麽無關緊要的小事似的。


    “二十年。”長情道。


    男子豎起食指,左右搖了搖,笑著道:“翻一番。”


    男子說著,再豎起三根指頭,“四十年。”


    長情不做聲,隻是定定看著男子豎起的四根指頭。


    “你師伯自接掌望雲觀以來,再未下過山,已整整四十年,而今已將近七十歲,所有人都認為他終老前不會下山來,便是為師,亦這般認為,誰料事有變數。”明明很是嚴肅的話,男子卻是一臉帶笑,“小饃饃你說說,是什麽事情竟能讓你師伯這麽一把老骨頭親自下山來?”


    “無恒之事。”長情道。


    “這隻是其一。”男子將頭也靠在了躺椅椅背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徒兒不知。”在師父麵前,長情從不講謊,知便是知,不知便是不知。


    男子自是相信長情所言,是以當長情的話音才落,便見男子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讓長情看見戴在他中間三隻手指上的指環。


    隻見戴在他食指與中指上的指環色澤暗沉,便是連什麽材質打磨而成都看不出來,但戴在他無名指上的那隻指環,卻是隱隱透著湛藍色的光!


    長情死死盯著那枚湛藍色的指環,同時隻聽男子問他道:“這是什麽,你可還記得?”


    長情沉默片刻,才沉聲道:“阿風的帝王血,覺醒了。”


    男子欣然笑了,“不愧是為師的小饃饃,從來都無需為師多說多解釋什麽。”


    “師伯要阿風做什麽?”長情不僅聲音冷沉,便是神色都是冷冷沉沉的,即便是麵對自己師父。


    “自上古時期妖界被三帝封印以來,昕帝的每一次輪回轉世,皆是那帝王位上的人,這一世,自也不會例外,九五之尊,陽氣極最,維係人世命數平衡,否則封印失衡,人界將至大禍,阿風小兒身上的帝王血若不覺醒便隨他如何玩鬧都行,而帝王血一旦覺醒,一切便不將由他。”男子斂了麵上的笑,“你師伯今次下山,便是為確定阿風小兒穩坐帝王位。”


    “師伯欲弑君?”長情沉聲問。


    “小饃饃眼中,望雲觀全都是心腸歹毒之人?”男子又笑了,“弑君倒是不會弑君,不過是勸那庸才皇帝老兒退位讓賢而已,凡望雲令出,天下帝王莫得不從,阿風小兒那庸才老子就算不情願,也沒有選擇。”


    “然若阿風身為昕帝轉世但生來卻非衛家血脈,望雲觀又當如何扶他上位?”長情又問。


    “小饃饃,你總是問這種讓為師難以回答的問題,不知道讓為師很為難嗎!”男子忽地惱了,明明前一瞬還笑得好好的,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長情無動於衷,隻冷冷道:“無所不用其極麽?”


    男子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方才的話,為師又要再問一次了,小饃饃眼中,望雲觀全都是心腸歹毒之人?”


    “除了師父。”長情回答得毫不猶豫。


    “哼,你以為你這樣誇為師,為師就會高興了?”男子哼哼聲,然後才認真地回答長情的問題,“昕帝轉世,從來都會生在帝王家,絕不會令國民不聊生,望雲觀不過是確保其最後能登上帝王位而已。”


    “阿風之誌,從來不在帝王位。”長情還是冷冷道。


    “阿風之命,從來就不由他。”男子聲音沉沉,直視著長情的眼睛。


    長情默了默,又道:“那師父又是因何而下山來?”


    “沒良心。”男子忽然站起身,狠狠揪了一把長情的頭發,怒道,“你們師兄弟可是為師的心頭肉心頭肉心頭肉!雖然你們師伯是不會傷了阿風小兒,但為師還是不放心!還有你這個沒良心的小饃饃!為師下山來主要都是因為你!”


    “我?”長情輕輕眨了一眨眼,同時從男子手裏把自己的頭發扯出來,誰知他還沒把自己頭發扯出來,男子另一隻手也揪上了他的頭發,用力扯著,瞪他道,“你師伯要查你無恒師叔慘死之事,這事和你脫得了幹係嗯!?且莫說你無恒師叔慘死,也不看看你元真師弟是什麽身份,他可是堂堂五皇子!把他武功說廢就廢了!?有沒有想想後果嗯!?”


    “師父都知道了?”不管男子如何變臉,長情始終是一張麵無表情的麵癱臉。


    “為師隻是猜想,誰知到了這個家來的時候,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男子將長情的頭發扯得更用力,就像衛風對他撒潑時一樣,不過麵對衛風,長情皆毫不猶豫且毫不留情地將他打開,但麵對男子,他就站著不動任他整弄自己,早已習慣了的模樣,隻聽男子怒衝衝道,“今日若到這兒的不是為師而是你們師伯,你認為你那小媳婦兒的三哥還能活?你認為你那小媳婦兒二哥身旁的那個小妖能活?你認為你那小媳婦兒此刻還能歡歡喜喜地與她的兄長說話?若是今日你麵對你師伯,你確定你能控製得了你體內的妖力而不被你師伯覺察!?你師伯對妖是怎樣一種態度,你不是不清楚!”


    “徒兒讓師父操心了。”長情垂了垂頭,冷靜卻恭敬道。


    男子更惱,“你知道為師操心就好!為了你們這倆小兒,為師可真是愁白了頭!”


    “師父本就沒有黑發。”


    “你個沒良心的小饃饃,還敢頂撞為師呢不是!?”男子像個小無賴似的揪扯完長情的頭發又抬手扯他的臉。


    “師父既曉自己會因徒兒如此費心,當初又何苦將徒兒收在身邊。”長情緩緩道。


    身為望雲觀弟子中天資最高之人的師父,自來以誅妖為己任,卻偏偏違背了師門道義,不僅對母親網開一麵,甚至還將身為半妖的他收在身邊,事事躬親地教他,教他為人教他處事教他習武,更為了他費心費力地研究讓他維持人形之法,不惜為了他搬離南雲夢,而到終年飛雪無人前至的北雲夢上居住,瞞著所有人,收了他這個非人非妖的半妖為弟子。


    “是啊,既知自己會為了你這個孩子費心費力的,當初為師為何要將你收在身邊?”男子重複著長情的話,問自己道,而後忽然笑了,用力揉著長情的腦袋,非將他的頭發揉亂了不可,“為師稀罕你這個半妖小孩兒,收了就是收了,天底下的事情,哪裏事事都需要原因。”


    長情年幼時,男子時常這般將他好不容易梳得整齊的頭發揉亂,逗得他又氣又委屈的,似乎在男子眼裏,眼前這個已經弱冠的徒兒仍然是個小孩兒,依舊沒有長大。


    長情不作聲,他心裏清楚,師父待他,如父如母,恩重如山。


    “師父下山此行,可是與掌門師伯同行?”長情默了默,又問道。


    “你說呢?”男子挑挑眉,“你師伯進宮去了,為師來看過這邊的情況後也要進宮看看阿風小兒,你這媳婦兒家裏的事情,為師幫你便是。”


    “徒兒謝過師父。”今日來的若非師父,隻怕根本瞞不住掌門師伯,屆時——


    長情沒有往下想。


    “先別謝為師,你需先告訴為師,這個家,究竟是何情況,你無恒師叔如何死的,死於誰人之手,以及——”男子目光微沉,“你那小媳婦兒是何人,她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力量。”


    “否則,你這殺害長輩殘害同門之罪,為師需將你帶回雲夢山問責。”


    *


    宮中,禦書房。


    寬大的桌案上整齊擺放著筆墨紙硯,奏折或已批或未批,亦摞得整齊地放在桌案上,桌案正中央擺放著一本攤開的奏折,上邊朱批了一半,還有一半……上邊腥紅點點,似朱墨,又似……血。


    批閱奏折的筆就掉在奏折上,筆肚裏蓄著的朱墨在奏折上暈開了大片的紅色。


    筆若是不用,使用之人自會將其擱到筆擱上,且奏折這般重要的東西,就更不會將筆隨意地扔在上邊。


    執筆的人呢?為何會將筆這般隨意亂擱?


    皇上衛淩就坐在書案後的龍椅上,他的手擱在書案上,擱在奏折之上,那支蘸滿了朱墨的筆就在他手邊,可就算筆肚裏的朱墨髒染了奏折,他卻沒有絲毫將其拿開的意思。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沒有能力,他再也拿不起那支筆。


    因為此時的他,正趴在書案上,頭也正正好擱在奏折上,有血從他嘴角流出,流到還未批閱完的奏折上,汙了大半的紙張,他卻毫不在意。


    因為,他已經死了。


    雙目大睜著,可見是在驚駭中死去的,死不瞑目。


    那一直伺候在他左右的德公公,此刻就跪在書案邊,脖子上被利刃橫著剌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血流如瀑,閉著眼,斷了氣。


    便是那守在禦書房門外的侍衛,竟也全斷了氣,被同為侍衛打扮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扔進了禦書房裏,取而代之。


    整個禦書房,唯有一名前來送茶的小太監還有氣在,但這小太監此刻已經驚嚇了到了極點,跌跪在大門邊,麵色慘白,渾身顫抖,害怕到失禁,所有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如何都喊不出來。


    還有一人,站在皇上的書案後,就站在已經斷了氣的皇上身旁,看著死不瞑目的皇上,淺笑著,笑得眼角笑紋深深。


    隻見皇上的心口位置上,一前一後各插著一把匕首,鋒利的刃完全沒入他的身體,正中心脈。


    站在皇上身旁的,是易做衛驍模樣的笑意濃濃的官無憂,他手裏拿著一把鋒利得晃著白光的鋼刀,他雙目腥紅,看起來正是那已經病得發瘋發狂的衛驍,至少在那渾身抖得像篩糠害怕得失禁的小太監眼裏,他就是衛驍,瘋了的太子衛驍。


    隻見官無憂看著死不瞑目的皇上,不緊不慢地笑著道:“你沒想到我還活著吧,你更沒想到身為九五之尊的你會死在我手上吧?若非要留著你的屍身有用,我應當將你慢慢折磨至死才對,主上於我有恩,我便隻能讓你死個痛快,但你這頭顱——”


    官無憂說完,手上鋒利的鋼刀朝已然斷氣的皇上揮去!


    然,不是揮像他的身子,也不是揮像他的脖子,而是揮向他的——頭顱!


    刀刃鋒利無比,落到皇上的頭顱上,竟是將他的腦殼就這麽削開了!


    如給西瓜開瓢一樣,給他的頭顱也開了瓢!露出了裏邊的腦髓,腦漿迸射!


    官無憂的眸子更腥紅,隻見他輕輕一個反手,將手裏沾了皇上腦漿的鋼刀,直直插進了他開了瓢的頭顱裏!


    那嚇得失禁的小太監登時昏了過去,待他醒來時,禦書房內已經無人,已經沒有了活人,他屁滾尿流地打開緊閉著的殿門,逃離禦書房,連滾帶爬,“弑……弑君了——!”


    ------題外話------


    今天下午有事,所以沒能按時二更,這更又難碼,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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