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回到書館,早有童子將席禎書信奉上,方孝孺讀過,臉上突顯耐人尋味的表情。方孝孺低聲沉吟道:“道可道,非常道,天下混沌,誰都想要占一杯羹。少主孱弱,恐空有利民之策而夭折其中。輔臣雖忠義,偏又多無能之輩。文雖天理昭昭,武卻焚殺殆盡,此次若功成,天下無憂。若失敗,不出數年,禍起蕭牆煮豆燃豆萁之事恐將再現。為臣為民者,但憑天意,盡人事耳!”


    方孝孺心中惆悵,堪輿計算之事,他也算是一個泰鬥。自劉伯溫故去,天下人皆知姚廣孝和方孝孺與堪輿計算領域可執牛耳,逆天改命,或許隻是術數背後無奈的選擇而已。


    命童子取酒至,方孝孺一陣狂飲,待臉色微紅,人早已飄忽其中。方孝孺於書閣之後取出一長布包裹之物展開,竟然是一柄鬆紋古定寶劍。借著微醺,方孝孺拔出寶劍舞了起來。


    劍光忽而飄忽,忽而沉穩,忽而靈動,挑刺劈砍之間,竟隱隱有龍吟之聲。方孝孺一邊舞劍,一邊狂吟稼軒名句: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吟唱罷,方孝孺揮劍入鞘,借著醉意一聲長嘯入雲,隨後一聲長歎,潸然淚下。


    童子也是目瞪口呆,跟隨先生這麽多年,頭一回見先生舞劍,更難得的是先生居然是一個劍術高手。此時童子也一陣唏噓,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先生,隻有將一件鬥篷給方孝孺披上輕聲道:“先生,酒後山風太涼,小心著涼。”


    方孝孺低聲問道:“人要是病了,藥石可醫治,倘若是國家病了,又該用什麽來醫治呢?”


    童子默然,方孝孺緊了緊披風說道:“明日貼榜,書館暫行閉館,望他們自己能多加勤勉,識人知禮,以得學問,隨後你便收拾停當,道京城來找我吧。”說完大踏步而走,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月色中。


    且說席禎和裴鳳離開龍虎山,本欲直奔袁州,但是念及隱霧山莊大戰以及錢尚仁之誼,二人還是繞道回了一趟隱霧山莊。


    離隱霧山莊數裏,席禎便感到一陣荒涼,隱隱聽到瀑布轟鳴,仿佛是在宣泄著無奈的怒吼。二人心情無比沉重,他們在隱霧山莊度過了人生當中最有意義的一段時光,可如今這裏卻變成了一片廢墟。當初欣欣向榮的一派景象早已不在,甚至連殘存的硝煙都沒有,風兒吹過樹梢,發出陣陣悲鳴。


    離山莊越近,席禎心中越發感慨,席禎低聲對裴鳳說道:“鳳,隱霧山莊實我倆的福地,我們如今還活著,可錢掌櫃卻不在了。”言語中,悲戚之色漸漸湧起。


    裴鳳握著席禎的手,他知道,這時候無論說什麽都很蒼白無力。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地陪著自己的丈夫,不離不棄。因為他失去了太多的東西,而這些東西都化作回憶,永遠留在這片廢墟中。


    離山莊還有二三十丈的時候,席禎連忙做出噤聲的動作,同時拉著裴鳳一躍而起,隱藏在一棵大樹之上。


    極目望去,見一書生模樣的男子正蹲在廢墟前低聲啜泣。雖然現在是黃昏,並且山中霧氣繚繞,但自席禎龍虎山下來之後,內力越來越精湛,丹田之氣越來越充足,因此在這樣的條件下,二三十丈遠的距離他依然能看得清,也聽得到低低的啜泣嗚咽之聲。


    席禎詫異,這是何人,竟然在廢墟前哭泣?難道是隱霧山莊的莊丁?但那日莊丁們大都逃出去了,這麽長時間以來,應該都在為自己的前程而著想,又怎麽會來此處祭拜?再看這男子,背影消瘦,是一個書生裝扮的男子,隱霧山莊沒有這號人。席禎越想越驚奇,便令裴鳳待在樹上警戒,自己則借著霧氣,瞧瞧地向那男子靠近。


    席禎悄然躲在一段殘破的假山之後,靜觀其變,見這男子眉清目秀,約莫三十上下年紀。穿著書生模樣的衣裳,但衣裳和鞋子都已經有好幾處破舊之處。可見該男子必定經過長途跋涉才到這裏,再看去果然如此,這男子不僅神情悲切還滿臉的倦容,一臉風塵仆仆的樣子。


    席禎正詫異間,又聽到那男子哭訴道:“爺爺,孫兒來遲了,孫兒無能,不能護佑此間。爺爺,您一生心心念念這裏,如今卻一語成讖,孫兒百年後,又有何麵目見您?”


    席禎更加詫異了,爺爺?他是誰的孫兒呢?莫非是錢尚仁?不不不,看這男子的年齡和長相,肯定不是錢尚仁的孫兒,那他又會是誰呢?


    正要向前詢問個究竟,突然遠處一聲呼哨劃破長空,這一聲呼哨,在廢墟之間吹響,像極了森羅殿催命的號角。


    兩個渾身裹在夜行衣中的人瞬間一躍而至來到那男子麵前,男子一個趔趄,往後退倒在廢墟之中,兩隻手支撐著身體,一臉驚恐的看著來人。


    也行男子各亮出一柄明晃晃的鋼刀,刀光滲透著逼人的寒氣。二人緩緩逼近那男子,其中一人陰測測地說道:“劉廌,這回我看你往哪裏逃,這回可還有人出來救你麽?”


    喚作劉廌的男子在一陣驚恐之後,居然站立起來,柔弱的身軀在麵對明晃晃的鋼刀的時候,臉上居然是無畏的表情。


    劉廌坦然麵對著兩個黑衣客,高聲說道:“哼!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早就知道你們會來了。到這裏殺我,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隻是但願你們在殺了我之後,麵對這廢墟中的冤魂,你們還能吃得下,睡得著。”


    另一個夜行男子很不耐煩地說道:“劉廌,死到臨頭還這麽囉裏囉嗦,老子們跟你無冤無仇,本不想殺你。但是既然有人出了錢要你的項上人頭,那也就不要怪我兄弟倆了。你若有冤,去地下向閻羅王伸去吧,我兄弟倆隻是負責送你上路,要怨你也怨不得我兄弟倆了。”


    劉廌昂首挺胸,但又略帶失落地問道:“好,既如此,我就要死了,二位可否滿足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


    “說吧,免得到時候你又怨上我哥倆。”


    “那二位能否告訴在下,究竟是誰想要殺我,請二位讓我能死個明白,這樣就算到了地下,也不至於做個糊塗鬼。”


    “好,既然你不想做個糊塗鬼,那我哥倆也算是成人之美做了一樁好事,你小子可聽好了,不是我哥倆要殺你,是麒麟會要殺你。你也不必感謝我們,別擔心,不會很痛的,我哥倆的刀鋒利無比,你隻要一閉眼就可以了。”其中一個黑衣男子戲謔說道,仿佛在他的眼前不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而是可以用來換取銀子的貨物。


    劉廌又高聲斥問道:“那你二人可知我又是誰?”


    那二人一陣狂笑道:“我們知道你叫劉廌,至於你到底是什麽人,我們不想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我們隻知道做完你這一票,我二人足可以退出江湖,享受榮華富貴去了。”


    劉廌聞言,不再言語,知道今日必死無疑,便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昂首而立逼著眼睛輕聲說道:“那就來吧,劉某要是皺了一下眉頭,就妄為人。”


    席禎心裏一陣讚歎,這個文弱書生,在麵對凶神惡煞般的死神的時候還能如此鎮定自若,當真是了不起。


    正要出手相救,裴鳳突然潛行來到身邊,席禎計上心來,匆匆耳語幾句,裴鳳會心一笑,連忙點頭。


    那二人舉著鋼刀,緩緩向劉廌走去,忽然之間,在廢墟的深處傳來一陣陰笑,這一陣陰笑,笑得讓人毛骨悚然。


    那二人連忙鋼刀護胸,強自鎮定說道:“什麽人,出來跟大爺鬥上幾百回合,別躲在暗處嚇人。”二人的言語,聲音中一陣顫抖。


    陰笑再次響起,聲音忽左忽右,忽近忽遠,像是在周身盤旋一樣。


    那二人對視了一眼,本以為是有人在惡作劇,但是他們二人卻一致認為不可能有人能做到輕功如此高明,能瞬間左右遠近飄忽不定。如果非要做一個解釋,那不是人,就隻有是鬼。二人想到這裏,驚恐地瞪著雙眼四處搜尋,不停地吞著口水,雙腿也在不停地顫抖。


    陰笑聲再次響起,隨即而來的是一陣蒼老又低沉的聲音,拖長著語調說道:“這裏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堆白骨了,你們連一堆白骨都不放過嗎?遺忘吧,快將這裏遺忘吧,這裏早已經是人間煉獄了!哈哈哈哈。”


    二人驚恐萬分,不知不覺扔下了鋼刀,這時他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逃跑,可是雙腿卻像是灌了鉛一樣,使喚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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