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和張天師二人一邊飲茶,一邊談笑風生,從釋道儒三家理論,談及天下,之後乃至宇宙。二人像是學究互相探討學問,又像是兩個小孩正在爭吵,倒是席禎,在旁邊一直很尷尬,插嘴不是,不插嘴又憋得難受。


    許久,張天師扭頭說道:“希直賢弟,我們兩個老頭子在這裏閑聊,可是把年輕人給憋壞了,興之所至,也不一定是好事。”


    方孝孺哈哈一笑,席禎紅著臉支支吾吾說道:“不不不,兩位前輩不必顧忌晚輩,晚輩一旁聆聽,獲益匪淺。”


    方孝孺道:“小友不必言不由衷”說罷竟和張天師又是一通哈哈大笑。


    笑罷,張天師才對方孝孺道:“希直賢弟不妨在此處飲茶,愚兄與席少俠去去就來,希直莫怪。”


    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方孝孺帶席禎前來的目的正是如此,又怎麽會介意?故而方孝孺點頭道:“道兄自便既是了,弟自飲自酌,溫習道兄典籍而知新,豈不快哉。”


    席禎隨張天師出得偏廳,經過一段走廊問道:“前輩,我們此去何處?”


    張天師走在前麵,健步如飛,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個七旬老者。席禎在身後一陣緊跟,用盡力氣總算是沒有被拉下太多。


    張天師緩緩說道:“年輕人不要心急,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美好的事物總是在努力之後的。”


    席禎便不再講話,因為他發現,自己一旦說話,就有可能會被落下太多。


    片刻來到天師府後院一個獨立的小樓前,這個小樓在後院塔林中央,塔林中供奉著曆代天師牌位。小樓呈塔狀,共為三層,一樓匾額上寫著“藏經樓”三個鎏金正楷。


    張天師吩咐小童開了門,並令門外守候,沒有允許不得入內。席禎滿臉狐疑跟著進去,張天師帶著席禎來到三樓,席禎看著一排排的道家典籍,有點不知所措。每個道觀,每個寺廟都有自己的藏經閣,而各自的藏經閣都是道觀或者寺廟的核心之地,一般不允許外人入內。席禎進過武當藏經閣,但是第一次來天師府,張天師便帶其來到藏經樓,席禎也有點受寵若驚,局促不安。


    待坐定,張天師便說道:“天師府自李唐來,向來便是朝廷正統支柱,如今江湖上和朝堂上所發生的事,老道也知道,希直先生也跟我說過一些。華山派淩風,陸抒文,馬三保是勁敵,其他人不足所慮。少俠天資聰穎,有勇有謀,又有擔當,當擔護正道之重任。我等雖在江湖,但也同時身處朝堂,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為天下之大計,老道懇請少俠切勿推辭。”


    席禎詫異道:“前輩,能得前輩青眼,晚輩榮幸之至。可惜,我有衛道之心,恐無衛道之力。這次廬山大戰,我以為憑借自己的智謀還有自不量力的武功,能夠打敗奸佞。可是最後我還是算錯了,我不但沒有能力阻止,還連累錢掌櫃身死,大師兄和老賀重傷。前輩,衛道之路難,難於上青天。”


    張天師笑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謂魔,乃心魔也,心中隻有名利者必墮入魔道。倘若心中藏有宇宙萬千,包羅萬象,方可證道。何為道,何為魔?心就是道,心也是魔。少俠有一顆除魔衛道的心,這便是證道之路。然而證道之路坎坷,更有心魔作祟,少俠要克服的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自己的心。正心若無懼,又何懼邪魔外道?”


    “老道剛才為少俠把脈,見少俠脈象沉穩,內力深厚,在江湖中已屬上品,想來能打敗你的人為數也不多了。隻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老道以為,受些挫折未嚐不是好事。然而,恕老道直言,少俠過於鋒芒畢露,若能藏器於心,必將前途無量。”


    席禎想了想,自以為可以瀟灑浪跡江湖,可要不是鋒芒畢露,又豈會上那關月莊?又豈會在姚廣孝手中救下朱允炆?若不是鋒芒畢露,想必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但是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的話,席禎也就不是席禎了。


    這時張天師又說道:“然而,若不是鋒芒畢露,你也就不是你了,是嗎?《老子》有雲:道衝而用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非虛則萬物不能變化周流,陰陽動靜方為用。天地之大,以太虛為體,而萬物生生化化與陰陽之間而不息者,一陰一陽動靜往來矣!”


    “何為道?理也,若非道之大,理之精,其能宰乎至神至妙至機乎?凡寒暑之變,晝夜之殊,天之道運而不息者,昭而日星,威而雷霆,潤而風雨霜露。地之運而不息者,峙而山嶽,流而江海,蕃而草木鳥獸。此天地之變化,皆囿於至虛之中而不可測其幽微神妙者,所謂道,所謂理也。故而,萬物皆生於氣,而分太極,再分兩儀、四象、五行,生之無窮盡也。”


    席禎何等聰慧,知道張天師將他帶到藏經樓而跟他說這些,必定不是普通的一般論道。況且即使是論道,方孝孺便是最好的選擇,何必要選擇自己?席禎一邊跟著張天師默念他所說的話,同時在心裏不停地揣摩。


    正這時,張天師身形一晃,轉身來到席禎的身後,雙掌徐徐頂住席禎腰俞穴,內力便若絲絲暖流而入。


    席禎正欲本能抵抗,張天師低聲道:“不要動,氣沉丹田,放鬆全身。”席禎便緩緩導氣歸於丹田,片刻之後,張天師的內力由涓涓細流逐漸變強,最後竟若大江大河滾滾而來。席禎渾身燥熱難耐,但張天師的內力頃刻間又像是一雙溫柔的手,不停地撫摸在大河的流經處,又感覺到一陣的清涼。


    當氣流由腰俞穴達到會陰穴之時,內力突然一分為二:一條沿著丹田,順流而上,直至胸前再往上,直到百會穴。這一脈內力流經處,又讓席禎感到渾身燥熱,就像是一股熱浪在胸前灼燒,然後一直到頭頂。但同時又又一股真氣,由會陰穴沿著脊椎逆流而上,過腰俞穴,直至頭頂百會穴。這一股真氣冷若寒冰,就像是一股萬年地下寒冰之水,突然順著脊椎而走,讓人渾身發抖。


    這一熱一寒兩股真氣,重新匯聚在百會穴,揉成一團,然後又自行旋轉。席禎感覺這兩股真氣經過不停的旋轉,最後居然形成的是太極圖。太極圖不停地旋轉,旋轉地越來越大,最後看見的居然是日月星辰,還有整個浩瀚的宇宙。宇宙中,星辰流轉,看似雜亂無章,但同時又似乎有自己的規律。席禎好像是站在這個宇宙之外,看著星辰流轉,尋找著各自的規律。但同時又像是置身於宇宙中,像是其中的一顆星星,正在散發著光芒,但同時又像一顆塵埃,細小黯淡。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暖流拂過全身,席禎緩緩醒來,隻見張天師打了一個趔趄,差一點摔倒在地。


    席禎趕緊扶起輕聲說道:“前輩,你這是……”


    張天師臉色有點泛白,看起來很虛弱地笑了笑說道:“這是緣分啊,真的是緣分啊!少俠天資聰穎,根基深厚,當年令師祖張三豐與我論道,切磋之時與我交流太極之力。如今我再將這太極之力傳授與你,這便是萬物歸其根本之道。幸好你根基深厚,竟然能打通你任督二脈,從今以後,你隻需要好好練習,定將前途無量。”


    席禎喃喃道:“前輩,晚輩何德何能,能得到前輩如此垂愛?”


    張天師笑道:“少俠,衛道之路,任重而道遠啊!我們這些老家夥都老了,你是這世界的未來,定能為了這個世界付出自己。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今後江湖路,要靠你自己走了。你在藏經閣沒有人會打擾到你,你可以好生翻閱這裏的經書,好好鞏固今日之所得。一日三餐之物,我會差人送來。等你自覺功成之時,不必道別,自回便是了。”


    說完顫顫巍巍開門,由道童攙扶自行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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