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默默不語,朱允炆滿臉痛苦。席禎緩緩說道:“據希直先生所說,那道衍去拜訪希直先生,絕非談佛論道。而是試探,欲請希直先生出山相助。誰人能需要請希直先生出山相助?一者當今皇上,二則或有前元逆子,三則是何許人?諸位自己想。”


    黃子澄齊泰想到此,不禁後脊背發涼,冷汗瞬間如雨。


    方孝孺接著說道:“此人提詩明誌,欲效仿蕭梁帝業,這蕭梁帝業從何而來諸位可知?再者,出家人要什麽帝業?必是為其主。”


    方孝孺正欲往下說,朱允炆忽然渾身發顫,滿臉痛苦,聲音竟是哀求之狀,淚如雨下說道:“請先生勿要再講了,有些話,爛在肚子裏吧。不論如何,我永遠相信親情的力量。他們永遠是我至親之人。”


    方孝孺沒有再接著說下去,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黃子澄齊泰此時表麵非常的平靜,內心卻是怒不可遏,不停在大罵賊子。


    席禎看了朱允炆一眼,內心焦灼萬分,也實實在在同情他這個兄弟。但是眼下的情況,不容他再去說些什麽。於是席禎輕聲說道:“既如此,我們大家都準備一下吧,今晚的計劃依然不變,大家稍事休息,今晚趕路。”又揮手示意黃子澄齊泰等,因為此時的朱允炆最需要的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


    黃子澄,齊泰心領神會,各自回房間準備事宜,方孝孺則示意席禎他處說話。二人來到僻靜之處,方孝孺臉上頓時出現笑容,拱手道:“昨日聽子澄兄介紹之時,說席少俠文武兼備,一身驚人的武藝和智慧。如今觀之,名不虛傳啊,這令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敬佩。”


    席禎連忙還禮道:“希直先生賢明遠播,在下在江湖行走,雖多聽到先生的傳聞,卻一直緣鏗一麵,近日得以見海內人望,大慰平生。”


    方孝孺哈哈一笑道:“你我一見如故,英雄相惜,不必如此客套。然而我卻是羨慕老弟啊,羨慕的緊啊。我年少之時也曾願望仗劍行江湖,管不平之事。也以為那是平生最大的快事,隻是後來武不就,乃從文。”


    席禎也是很開心,但是心中此時想的更多的卻是關晴,便問道:“先生過獎了,不知先生邀在下來此,所謂何幹?”


    方孝孺轉而正色,負手說道:“我非常同意剛才你的推斷,當今天下,看似太平,實則波濤暗湧無處不在。封王這眾多,皆有兵權在握,道衍此人心高誌達,無論輔助誰,都將會掀起風雲變幻。”


    方孝孺略停頓,繼續說道:“你既然與殿下有八拜之交,當憂心其事,此相交責任,且責任重大。”又道:“現四海升平,俱是聖上尚且強健。若幹年後,若聖上青春不再,或殯天之時,難免四方諸侯蠢蠢欲動。今殿下年幼,且又仁德著稱,屆時何以抵抗如狼似虎之人?你宜勸其謹慎行事,多提防他的叔叔們。尤其是戰功卓著,手握重兵的燕王朱棣。”


    席禎回答道:“恕我直言,也不相瞞,我隻是江湖一流浪客,無意於朝廷之事。而今隨往,隻是當時的承諾。”


    方孝孺隨即問道:“那敢問,何為俠客?”


    席禎語噎,不知如何回答。


    方孝孺說道:“所謂俠,分大俠和小俠。俠之小者,快意恩仇。提三尺青鋒,縱橫環宇,劫富濟貧,可保一方無虞;然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可定乾坤,輔佐明君,匡扶社稷,可保一國無憂。少俠既然行走江湖,為俠客,那要做俠之小者還是俠之大者?何去何從,望再三思之。”


    席禎喃喃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方孝孺又道:“昔者荊軻刺秦,雖未功成,卻是為了燕國,後人大加讚賞,此為俠之大者。後者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嘯聚山林之時卻是俠之小者。後又為宋室征討不臣,伐遼國,此時又是俠之大者。君智慧超群,想必亦知其中關係。”


    席禎行走江湖,卻從未有人跟他說起俠之大小之分。他想來想去,師傅雖隱修武當山,但是卻也能為了天下事讓自己去查清慈溪雲山圖之事,不也是俠之大者麽?想到這裏,如夢初醒。


    席禎拱手長輯道:“先生真乃神人也,未遇先生之時,在下僅僅是江湖客而已。今得先生一席話,如茅塞頓開,令在下心悅誠服,亦解在下心結矣!請先生受我一拜。”言畢轉身便拜下去。


    方孝孺喜上眉梢,扶住席禎說道:“你本就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隻是一直在迷茫,不知該怎麽做。我何德何能敢受你大禮?我隻是告知你方向罷了。”


    席禎再度感謝道:“此番先生如撥雲見日,這番恩德,在下感激不盡。”


    方孝孺笑道:“美矣,美矣,我此行,沒有白來。哈哈哈哈,這慈溪雲山圖之事,事關天下安危,黎民所歸。有你在此,我可放心遊學去了。今日暫別,他日定有重逢之日。請君代我向諸位辭行。”言畢一拱手,竟然頭也不回而走。


    席禎如夢初醒,對方孝孺背影遙拜道:“先生高義,禎銘記於心,望先生珍重。”


    及回到廳內,朱允炆尚兀自愁眉不展,喃喃自語道:“我等皆是至親,你等與我是叔,我是你等的侄子啊,緣何如此絕情,欲置我與死地?”


    席禎見狀,輕聲安慰道:“賢弟莫要憂心,所謂人心難測,且天下至尊的寶座,總有人心向往之。你且要寬心對待,認真謹慎。適才希直先生如是對我說的。”


    朱允炆聲淚俱下,顫聲道:“就為了一個位子,就可以置親情不顧?”


    席禎輕歎道:“這個位子,不是普通的位子。這個位子可以執天下牛耳,可以擁有天下作為財富。而天下的所有,都歸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名利,權勢,往往會衝昏一個人的頭腦。包括他的理智,他的親情觀念。所謂在其位,謀其事。況且,今日之事,隻是愚兄的猜測,目前尚未證實任何事情。賢弟不必憂心,身體要緊。更何況,有愚兄在你身邊,愚兄雖不才,卻不能讓任何人傷害你。”


    朱允炆稍微平息,滿懷感激地看著席禎,說道:“多謝兄長寬慰,允炆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得兄長如此,允炆夫複何求?”


    此時此刻,席禎的內心是十分同情朱允炆的。世上功名利祿催生邪念,邪念之所生,則又是泯滅人性。但是此時此刻席禎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這時候就要看朱允炆自己的了。於是席禎輕聲對朱允炆說道:“一切還都是未知數,且休息片刻吧,今晚我們還要趕路呢!”說完,無奈搖搖頭,去找關晴去了。


    “禎哥,殿下還好麽?”關晴一見到席禎便迫不及待問道。


    席禎看著關晴,想起往事,便說道:“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人人都羨慕他生在帝王家,可無情又最是帝王家。如果世上無情,那就算是得到天下又能怎樣呢?為何世人不能拋開這些無謂的欲望,去為了親情,愛情,友情去奮鬥呢?晴妹,你說是嗎?還有人會願意放下這些身外之物嗎?”


    關晴望著席禎灼熱的眼神,似乎另有所指,想著自己的事情,低頭不語。但是此時她的內心也是極度煎熬,極度矛盾的。一個人把所有心事埋在自己的內心,也是異常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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