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卻也無甚大事發生,一行人走走停停,又似乎是遊山玩水。不幾日的光陰,逶迤來到宣城。這宣城雖臨近金陵,然而畢竟不是京城,自然沒有京城繁華,但也是個好去處。這人道宣城,自然是免不了上好的宣紙和宣筆的。


    朱允炆出生皇家,皇家所用筆墨紙硯,皆各色貢品。筆如宣筆,饒州筆;硯如端硯,歙硯;紙如宣紙。這自古以來,宣紙宣筆便是皇家貢品,故而宣城亦盡皆文采風流。一行人除卻賀雄,盡皆書生。朱允炆自幼師從黃子澄,文采風流自是人中翹楚;席禎自幼習武,但亦隨師修文,亦是滿腹經綸;齊泰更不必多說。讀書人之與筆墨紙硯,莫過於江湖俠客之與刀槍劍戟。


    故而,一行人決定在宣城逗留數日,這逗留之事,眾人亦有考量,朱允炆認為前去寧波府但不宜速去,隻因現今江湖人士多數前往寧波,待數日之後若未有發現,自有不少人退出,那時候再去,也可以省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當然,眾人也是很認可這個觀點的。


    眾人甫至宣城,便提議前往敬亭山遊玩。這敬亭山,得名與唐青蓮居士《獨坐敬亭山》:其詩曰: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因此,曆來文人墨客來到宣城,必然前來敬亭山以效李太白賦詩。


    眾人在城中,就聽到四下都在議論:這希直先生在敬亭山講學。朱允炆便問黃子澄道:“老師可知這希直先生為何許人?”


    黃子澄欣喜道:“回少公子,希直先生我是知道的,亦是賢名遠播,此人姓方,名孝孺,字號希直,台州府寧海人,此人學貫古今,乃當世之大賢。我對此人素來敬仰,隻是數年前朝堂之中有一麵之緣,之後便無緣再會。不期今日在宣城講學,我等自當前去。”眾人皆意隱藏身份,故而約定呼朱允炆為少公子。


    齊泰也說道:“這希直先生人品端正,雅量高致,我也是仰慕的緊啊。”


    眾人聞之,愈發的要去敬亭山見這方孝孺了。


    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眾人依然來到敬亭山,越發臨近這敬亭山,遊玩的客人越來越多,盡都以文士學子為主。熙熙攘攘之間,聞得這方孝孺在敬亭山太白亭講學,眾人隨著人流,來到這太白亭。


    這太白亭在敬亭山翠雲峰腰間,背靠翠雲峰,亭前有一空地,約莫百人盡席地而坐。亭中置一琴台,琴台上焚香嫋嫋,置一古琴。琴台右側一桌,桌上筆墨紙硯茶扇。桌前端坐一人,且看此人:年紀約莫三十五六歲,圓臉微須,雙目炯炯有神,未穿道服,卻梳著道髻。雙眉隻見英氣逼人,舉手投足間盡是大家風範。


    隻見方孝孺抬手,空地坐者盡皆安靜,方孝孺聲若洪鍾,乃道:“昔,天台生困署,夜臥絺帷中,童子持翣颺於前,適甚,就睡。久之,童子亦睡,投翣倚床,其音如雷。生驚寤,以為風雨且至也。抱膝而坐。俄而耳旁聞有飛鳴聲,如歌如訴,如怨如慕,拂肱刺肉,撲股麵。毛發盡豎,肌肉欲顫;兩手交拍,掌濕如汗。引而嗅之,赤血腥然也。大愕,不知所為。蹴童子,呼曰:“吾為物所苦,亟起索燭照。”燭至,絺帷盡張。蚊數千,皆集帷旁,見燭亂散,如蟻如蠅,利嘴飫腹,充赤圓紅。”


    “生罵童子曰:“此非吾血者耶?爾不謹,蹇帷而放之入。且彼異類也,防之苟至,烏能為人害?”童子拔蒿束之,置火於端,其煙勃鬱,左麾右旋,繞床數匝,逐蚊出門,複於生曰:“可以寢矣,蚊已去矣。”生乃拂席將寢,呼天而歎曰:“天胡產此微物而毒人乎?””


    又言道:“童子聞之,啞而笑曰:“子何待己之太厚,而尤天之太固也!夫覆載之間,二氣絪緼,賦形受質,人物是分。大之為犀象,怪之為蛟龍,暴之為虎豹,馴之為麋鹿與庸狨,羽毛而為禽為獸,裸身而為人為蟲,莫不皆有所養。雖巨細修短之不同,然寓形於其中則一也。自我而觀之,則人貴而物賤,自天地而觀之,果孰貴而孰賤耶?今人乃自貴其貴,號為長雄。水陸之物,有生之類,莫不高羅而卑網,山貢而海供,蛙黽莫逃其命,鴻雁莫匿其蹤,其食乎物者,可謂泰矣,而物獨不可食於人耶?茲夕,蚊一舉喙,即號天而訴之;使物為人所食者,亦皆呼號告於天,則天之罰人,又當何如耶?且物之食於人,人之食於物,異類也,猶可言也。而蚊且猶畏謹恐懼,白晝不敢露其形,瞰人之不見,乘人之困怠,而後有求焉。今有同類者,啜栗而飲湯,同也;畜妻而育子,同也;衣冠儀貌,無不同者。白晝儼然,乘其同類之間而陵之,吮其膏而盬其腦,使其餓踣於草野,流離於道路,呼天之聲相接也,而且無恤之者。今子一為蚊所,而寢輒不安;聞同類之相,而若無聞,豈君子先人後身之道耶?””


    最後再言道:“天台生於是投枕於地,叩心太息,披衣出戶,坐以終夕。”


    眾人聽方孝孺講,席間竟是無一人吵雜,且學子聚者愈來愈多。席禎不禁驚歎,這希直先生端的是高明,將為人處世之道,喻於故事之中,且看希直先生如何解之。


    隻見方孝孺故事畢,輕呷一口茶,便問道:“這天台生與童子,誰人識得天道?誰人識得明理?誰人又懂正統乎?”眾人盡皆不語。


    方孝孺又道:“雲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故為師者,傳道亦首當其衝。何為道?方才童子所言,為道乎?”又說道:“人有高低貴賤之分,然而,與自然天道之間,人豈有高低貴賤之分?人與諸生靈萬物,皆為自然之精,又有高低貴賤之分?天地造化,貴在人心,人心生而為善,此不變之理。”


    又道:“萬物如是,人亦如是;君王如是,臣民亦如是;是故,萬物皆生靈,皆平等。勿以魚蝦為賤,亦勿以生而為人為尊。亦勿厚己而薄他。此萬物之法也。”


    眾人皆謝,朱允炆拱手問曰:“敢問師長,孟子有雲,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師當何解?”


    孝孺看了一眼朱允炆,內心暗自驚詫,不住地暗道:“此人天人之表,有龍鳳之姿,”遂道:“今以天下觀之,君王與民,通歸於社稷,然君王,大夫者,所衣,所食,所祿者,從何而來?民以智慧生產,所生產之物,乃為天下所衣,所食,所祿者也。故而百姓生產,均受君王護佑。比若魚水,魚無水,則不能活,水無魚,又何嚐有水之真諦?正所謂衣食父母,便是如此。”


    眾人由是如此,多問於孝孺,孝孺亦一一作答解惑。及至日西沉課乃畢,眾人盡皆師禮謝過,乃散去。待到眾人散去,朱允炆上前拱手道:“多謝先生教誨,先生之言,令晚生茅塞頓開,如若先生不棄,晚生願侍奉先生,不知先生均意如何?”


    孝孺回禮,瞧見了在朱允炆身後的黃子澄,再看眼前的少年,內心便已經猜到了八九分,便說道:“如此甚好。”又朝黃子澄道:“子澄兄別來無恙?”


    黃子澄甚是高興,拱手道:“希直賢弟,這數年不見,還記得愚兄?”


    孝孺笑道:“數年前金陵一別,子澄兄風采不減當年,弟愚鈍,遊曆這江河湖海之間,兄居廟堂,今日實則班門弄斧,子澄兄見笑了。”


    黃子澄哈哈一笑:“賢弟適才人無貴賤之分,而今又若何?”


    眾人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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