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大結局


    混沌是創世神神隕前便存在於天外的虛無,上古卷軸裏有言,那本是創世神留用為自己開辟世外桃源的所在,隻可惜未等神明開辟,便已隕化成天地萬物,飄零於三界之內。: 3w.しwxs520


    這本該是桃源仙境的地方,依舊是一片如同被天地所放逐的荒原。


    上古龍神之力,從凡界到天外,不過幾息功夫。


    霧鏡丹火之力遠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要強盛,尋川鬆開被丹火包裹的弦一後,才發覺自己的長吻已被丹火燙傷,離得近的幾片龍鱗更是被燙得鮮紅,隱隱作痛。


    他化形立於混沌之外,任身後如漩渦一般旋轉的混沌掀起的颶風,他猶自站得筆直,握著長劍指著地上那被丹火燃燒,幾乎看不清麵貌的弦一。


    他身上多處破損,搖歡用鎮妖劍割劃出來的傷口,此時星星點點的滲出些許殷紅,卻也不顯狼狽。


    霧鏡的丹火已漸漸削弱,純青的火焰變紅,不過一息,便弱化成了一株小火苗被弦一緊緊地攥緊在手心裏。


    他握著手中已被丹火燒得殘缺的畫卷,似還有幾分驚愣,不敢置信地望著畫中人良久,才啞聲開口問:“你寧願死嗎?”


    失去內丹,霧鏡的魂魄虛弱,她望著近在眼前的混沌之虛,抿了抿唇輕聲笑起來:“我不想死。”


    那麽難那麽難才能化靈,那麽難那麽難修出人形,又那麽難那麽難的學會了愛人,她做了石頭一生費勁全力才能做到的事,又怎會輕易求死。


    “你雖入魔,卻無實體,這具凡人之身雖為你所用,卻不能將你的實力發揮出一半。此役不是被神君擒於混沌便又如萬年前元神離體再尋下一具合適的身體。”她微微喘息,眸中光芒黯淡,不知落在何處:“若他日真讓你得逞,整個三界都要危矣。”


    霧鏡半虛半實的魂魄飄至他的身前,將他抓握著她丹火的手掌攤開,他掌心那簇火苗被他用元神之力相護,雖虛弱得隨時能夠熄滅,卻仍舊搖搖晃晃的燃燒著。


    她垂眸望著他,魂魄冰涼的掌心撫上弦一的手指,輕輕握住他的指尖:“我這一生最錯誤的事便是喜歡上了你,把你帶至混沌之虛已是我對搖歡能做的唯一的償還,起碼日後她想起我時不會因我仍然喜歡你而罵我無情無義。”


    她的手指掩蓋而上,覆滅那一株火苗,任由那滾燙的火舌舔舐她的掌心。


    她仍舊微笑著,仿佛剛才自己熄滅的不是斷她生死的丹火:“我已盡全力了,可惜出賣色相也未能阻止你的野心。既然你心懷整個三界,便放我走吧。”


    弦一顫抖著掌心,凝眸望著她的雙眸猩紅得似要滴血。


    他蒼白著唇,緊緊地蜷起手指牢牢握住她已透明的魂魄,開口時,聲音沙啞地近乎破碎:“不可以……”


    霧鏡魂魄之體,如今內丹又已毀去,魂魄消散不過是時間問題,她根本不懼弦一的畫卷。


    當即,再難支撐魂魄化靈,如煙霧一般,直接揮散落回了畫卷中。


    隻見弦一一時竟難以接受一般,凝神望著她離去之前的方向,眉間那抹印記如飲血一般,鮮紅一片。


    他的身軀在頃刻間被黑氣吞沒,竟是要破開凡體魔化了。


    尋川蹙眉,以龍鱗為甲,格擋弦一。


    掌間聚力,凝出一把靈劍,提劍而上。


    劍光所到之處,連空氣都化作虛無。就如混沌入口那片漩渦一般,能吞沒一切。


    遠處傳來九重天外的鍾鳴之聲,一連九重,鍾聲連綿回蕩,聲震九天。


    有仙鶴拍翅而過,撲棱棱的聲響裏,戰鼓雷動戰旗揮舞的獵獵聲破空而來。


    又似當年大戰時,率兵出征前,鼓旗平笙的狀景。


    那熱血澎湃的出兵號角,隔了數萬年,依舊能夠激起人心底最嗜血的戰意。


    弦一的血瞳已隱隱透著銀光,他有些怔忪地望著聲音傳來處,喃喃道:“何方又起戰事了?”


    “是嶺山。”尋川不動聲色地步步逼近,沉眸,低聲道:“九宗門底下封印著一隻上古妖獸,數萬年來它一直野心勃勃地想要破除封印。今日,你讓它尋到了機會。”


    弦一一笑,正欲言“關我何事”,渙散的眸光剛凝起便見原本和他相隔數丈的人已不知何時逼近,就近在眼前。


    他大驚,手中法陣還未脫手,便被化為龍形衝進他體內的尋川一頭撞進了混沌裏。


    遠方還能聽到鼓聲,一聲一聲,戰意澎湃。


    天兵雷霆般的整兵聲傳到天外,依舊清晰悅耳。


    隻隔著一層的距離,卻遙遠得如相隔著萬丈深淵。


    弦一眼看著自己漸漸沉沒於混沌之虛的漩渦裏,那遠方的神光,就如消散的魂魄,如白煙,如細縷,絲絲縷縷,漸漸從他指縫間溜走。


    這數萬年的時光,就如一個尋常午後的小憩,他睜開眼醒來時,才發覺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


    漫無邊際的黑暗,席卷而來,掩蓋他的視野。


    他握緊手中緊緊抓握的畫卷,終於,緩緩閉上眼睛。


    竟是,同歸於盡了嗎?


    遠方的戰鼓之聲終於漸漸平息,天外,安靜得連風聲都杳無音訊。


    剛才那役戰至天崩地裂,水患無窮的大戰仿似就未發生過一般,一點蹤跡也遍尋不著。


    唯有一小片被丹火燃燒的熏黑的紙布曳動了兩下,又重歸平靜。


    ——


    妖獸脫逃,扶正奉命領兵剿滅妖獸。


    臨走前,還得安撫坐立不安的回淵以及從剛才起就對他格外有意見的香爐精。


    等他匆匆趕到嶺山時,本該在預料中的血流成河的場麵竟沒有見到,九宗門雖被出逃的妖獸掀得七零八落,早沒了第一大修仙宗門的樣子,但場麵意外的有些平和。


    他指揮著身後的天兵暫且先把從封妖樓出逃的妖精全部抓回來,邊落地尋那妖獸。


    據玉帝所述,這妖獸乃上古時期的祖宗了,脾氣大得很。不過上了年紀,跑得慢,很好抓。


    所以……不應該沒影了啊。


    正疑惑著,便聽後山之處傳來妖獸的啼鳴。


    扶正豎著耳朵辯了辯方位,提槍趕去。本已做好了戰前的準備,尖槍都已提於手上,可到了跟前一看,他有些傻眼。


    他摯友的夫人牽著從妖獸鼻間穿過的鐵鏈,正半個身子探進妖獸口中不知尋什麽。


    扶正驚得手中□□落地,想叫搖歡時又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才算妥善,幹脆飛到她身旁,這才看見搖歡用龍尾抵住妖獸的嘴巴,那滿口的腥味裏,這條青龍毫不在意地深入妖獸腹中拔出了一顆內丹。


    扶正:“……”


    搖歡把內丹裝進小香囊裏,這才滿意地把鐵鏈遞給扶正,叮囑他抓牢後,一躍而上便消失在了雲端。


    扶正還未從摯友夫人居然如此厲害,簡直力拔山河啊的驚歎裏回過神來,便見搖歡又騰雲駕霧地飛回來,紅著臉問:“你好,請問混沌在哪裏啊?”


    扶正下意識回答:“神君交代過,讓夫人在九重天外等候。”


    搖歡撓頭:“我不找他,我想找霧鏡。”


    她指了指剛裝進香囊裏的妖獸內丹:“我看霧鏡把內丹點著了,我給她找了個更加厲害的,不趕緊給她我怕她會撐不住。”


    扶正剛才已經和玉帝在天鏡前觀看到了混沌之虛的那幕,想了想,還是坦誠相告:“那個石妖自己把內丹火覆滅了,一心求死。如今隨弦一墜入混沌,應是……灰飛煙滅了。”


    搖歡一怔,顯然不太相信霧鏡會是這個結局。


    她消化了片刻,又問:“那……帝君呢?”


    扶正忽然覺得……摯友給了他一個比相看仙子找媳婦更難的差事。


    他斟酌著,婉轉地轉達:“神君讓夫人在九重天外耐心等候,他不日便會歸來了。”


    搖歡沉默。


    她雙眸微黯地望著麵前已經憋紅了臉的扶正,半晌才低聲問道:“那他告訴我的,生死同命可是當真的?”


    那語氣,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來。


    扶正額前頓時細細密密地布滿了冷汗,他不自覺地握緊了鐵鏈,在搖歡那副滿臉乞求的表情裏,潰不成軍,直接全盤托出。


    玉帝知曉尋川用自己的龍骨重塑了搖歡後,震怒。


    可是即使再生氣,也得保持微笑啊。能怎麽辦呢?隻能給這不省心的神君收拾爛攤子了。


    逆改天命是要遭反噬的,反噬輕重全看天命改得過不過分,像搖歡這種塑骨重生的,顯然是不會輕饒。


    魔界這萬年雖然安分,但魔族的人垂涎魔界之外的世界不知多久,魔族人嗜血好戰,一旦上古的龍神隕落,很快他們就會興兵來犯。


    於是,玉帝完全忘記了叫尋川上界的目的,急的就差咬手指跺腳了。


    還是尋川自己提議,將弦一引入混沌之虛,他則將那具仙體就留在混沌之虛,即使日後遭到天道反噬,也隻反噬在那具無用的仙體上。


    而他本尊,隻需如不久前在長央城幻作和尚那樣,分離即可。


    不過說來輕巧,做起來風險極大,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搖歡屏息凝神地聽完,隻有一個疑惑:“帝君還能和我生龍蛋嗎?”


    扶正:“……”


    ——


    知曉帝君無事後,搖歡心下一塊石頭落地,雖惋惜痛心霧鏡的遭遇,可不知是否因為前世有血脈牽連的緣故,她總不願意相信霧鏡就這般死了。


    總覺得她還在三界的哪個角落裏活著,或許不再是她的霧鏡,卻好好的活著。


    辛娘是在三日後,被搖歡從水裏撈起來的。


    她虛弱得連人形都保持不了,沉在水底汙泥之中,要不是搖歡有一雙發現寶貝的眼睛,險些就要錯過了。


    餘香和回淵也從九重天外被死板的扶正放了回來,畢竟沒人看著小蠢龍……三界會翻天的!


    而且,辛娘重傷,照顧人這種事實在不是搖歡擅長的,毫不謙虛的說,無論是誰都會比她這條粗枝大葉的小蠢龍做得好。


    又過上了混吃等死,每日隻需消遣的搖歡白日裏都會悄悄去混沌之虛逛一逛。


    有時是在那睡一會,有時是端著果盤品品酒……但凡她每次來,玉帝都會尾隨而至,那一臉的幽怨看得搖歡委實有些食不下咽。


    “我雖然記恨你,但我又不能把你怎麽樣……你放心好了。”搖歡拋了個果子進嘴裏,嘎嘣嘎嘣地嚼碎後,又拋了一個進玉帝的懷裏:“你每日這般守著我,莫說你夫人吃醋要撓花我的臉,尋川知曉了沒準就把你那貼滿珍珠寶石的龍椅搶來坐了。”


    玉帝在玉石凳上坐下。


    拜搖歡所賜,這無人會來的混沌之虛如今桌椅涼亭一個不缺,就連水果和美酒都是每日備好的,回回都不同。


    玉帝輕歎:“他要坐便拿去吧,我也好和夫人去三界遊曆遊曆。”


    搖歡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嗤笑了一聲,顯然不以為意。


    等坐到餘香給她的香燃盡,她拍拍袖子,站起身來:“接下來幾日我不會來了,玉帝可安心了。”


    玉帝一口仙果還沒咽下,含糊著問道:“這就等不住了?”


    “我要去準備跟帝君求親的寶貝了。”


    搖歡說的求親,自然是當真的。


    她整日無事,又確定了扶正當初不是騙她的,帝君是真的安好無恙,幹脆去搜羅寶貝。


    她掃平了一座海上島嶼,一口氣抓了好幾個精工巧匠要建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


    她把從皇宮國庫裏搜羅來的珠寶跟小山一樣堆在平地上,皇宮宮殿上的琉璃瓦被她順手偷了一批又一批,嚇得皇帝改用樸實的小灰瓦後,才終於收斂。


    就這麽在凡間搜羅了幾十年,她囤的寶貝都快和小山一樣高了,她想要的宮殿終於造好了。


    她捧著一堆值錢的珍寶去給找到夫人的來錢道喜,順手拿回了更值錢的回禮。


    晚上躺在琉璃瓦上看月亮從山頭躍出,滿夜空的星辰閃爍裏,她數著滿宮殿的珍寶,默默想:跟帝君求親,應該夠了吧?


    可是帝君呢,為何還不來?


    一個人住了幾日,搖歡便覺無聊,她把餘香和回淵都送到了島上陪她一起住。


    想了想,又去長央城接辛娘。


    辛娘為她裁的跟帝君求親時穿的漂亮衣裳應該已經做好了。


    辛娘養好傷後,便回了長央城,繼續開她的霽玉樓。


    搖歡在凡間閑逛時,經常會去她的辛府小住幾日,吃長央城酒樓的脆皮鴨,叫花雞。


    那酒樓近來又招了個新大廚,大廚擅做點心,搖歡吃得很是合胃口。


    啊……還有臨河的那條小巷。


    小巷裏有一位大娘會做漂亮的饅頭和包子,還會煲鮮美的骨頭湯。


    她一時想得嘴饞,臨時便改道去了小巷。


    長央城正逢梅雨季,近日總是下雨。


    搖歡提著裙擺,撐著一把小傘從熙熙攘攘的人群裏走進小巷。


    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入河中,河水似滿堂盛開的花,圈圈漣漪,如重疊的蓮花。


    搖歡眯眼吸了口氣,嗅著岸邊扶提上栽種的花香,一步一跳地往盡頭的攤貨上走去。


    不多時,濕漉的青石板就沾濕了她的鞋履,搖歡回頭看她漂亮裙擺有沒有沾上水漬時,一個不留神一腳踩進水坑,本幹淨的裙擺頓時暈開了大片汙漬。


    一個法訣就能變得幹淨,她卻忽然覺得委屈得想哭。


    眼眶剛紅起來,便被人握住那隻拿傘的手,拉至一旁。


    身後推著一輪小推車的壯漢不滿地回頭看了搖歡一眼,繼續嚷著“讓一讓讓一讓”快速經過。


    搖歡看著握著自己的修長手指,錯愕地抬頭。


    尋川俯身看了眼她沾濕的裙擺,曲指輕刮了刮她的鼻尖:“哭了?”


    搖歡這會不止眼眶紅了,鼻尖也泛起粉色。


    夢中都夢見帝君能早早地出現在她麵前,可這會在凡塵,這人煙熙攘之地重逢,委實讓她意想不到。


    尋川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愧疚,低頭吻了吻她輕抿起的唇角:“知道你日日想著我,我便來了。”


    他毫不顧忌周圍的眼光,輕輕擁住她:“我回來了,搖歡。”


    烏簷雨下,他立在廊下,背後雨幕如珠簾。


    一幕兩生。


    搖歡忽然很有些感慨地擁住帝君:“這數十年我都沒閑著……”


    “我聽說了。”他低聲笑起來,嗓音低低沉沉。


    搖歡悶悶地“哦”了聲,一時不知該炫耀她自己搭了個華光溢彩的海上宮殿,還是該炫耀她為他尋覓來用來求親的珍寶。


    她舔了舔剛被帝君吻過的唇角,鬆開他,一本正經道:“帝君你等我買個包子,我等會要跟你求親。”


    尋川伸出去的手隻來得及摸到她的袖口,便見她跟一陣風似地跑遠了。


    傘不知何時已落在了河麵上,隨著水波越飄越遠。


    他無奈地從身側攤販上買下一把傘,捏著傘骨撐開,緊隨在她身後替她打傘。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兩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其中,唯有那把傘,傘麵上含苞的花一朵朵,如正遇時節,緩緩綻開。


    不急。


    他們有那麽漫長,那麽漫長的一生,可以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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