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


    道,說無又有,說實又虛,看不清摸不著,恍恍惚惚。它既具備宇宙星象,又涵蓋天地萬物。深遠而晦澀,其名鐫刻在史書上,不朽不滅。萬物本始,由道而識!


    遠處的一塊青石上盤坐著一位白發老人,白袍被山風吹得沙沙作響,放眼望去,天邊滿是遊雲,群山在雲層中遊戲,忽隱忽現。老人卻眼眸閉合,不視眼中之景。蒼耳不聽身前之聲。氣息綿長而深遠,整個人神遊天外,固若磐石。


    白眉之下,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眸緩緩睜開。嘴角微動,牽扯著臉上不多的皺紋,儼然是一副曆經滄桑的樣子。時間讓他變得和藹可親,許是忘了一些東西,現在隻記得蘇家丫頭漸漸長大,大道之韻漸長。除了‘道’的相伴以外,蘇丫頭常常讓他想起從前...而現在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長眠三月,終是醒了過來。


    “萬物有道,人亦在其中,惟道是從,惟道是從…”老人留下餘音蕩漾在山穀,轉身便消失不見,周圍的空氣掀起一陣漣漪。


    ……


    無盡的黑暗,如墜深淵,周圍好像有無數張手伸來,不停地撕扯著自己。全身上下無一不在承受著撕裂的痛苦,骨肉分離之痛,當真是刻骨銘心。短暫的疼痛,都能讓人難以忍受,直至昏迷。最可怕的是昏迷之後再度被痛醒,再度麵臨那錐心般的折磨。直至又陷入昏迷,如此反複,無休無盡,摧殘人的身體,折磨人的靈魂。


    “嗚~”終是堅持不住,在一陣痛到無力的嗚咽聲後,他陷入了長眠,不在醒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胸前一塊玉石發出點點光芒。在漆黑一片的空間中,尤為耀眼,光芒化作一道道細細的流光,在這具殘破不堪的少年身上遊走,不斷修複碎裂的筋骨,皮肉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卻又被這片黑暗空間的無形力量再度撕裂,就這樣一直僵持到星光快要消散的時候,一道白光閃過…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溫和又柔美的光線照射過來,他的眼中漸漸清晰起來,他靜靜地注視著依偎在床邊的女孩。冥冥之中,他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他,不過他什麽也不記得了。


    他叫什麽名字,來自哪裏,為什麽會躺在這裏?還有,眼前的如仙女一般的人兒又是誰?這是多少個夢了,他迷亂了,就這樣癡癡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清風微恙,白雲蒼狗,時間定格在這一刻。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孩漂亮的睫毛微動,睜開了雙眼。修長的身姿成弓狀,許是還未發現少年已經醒來。玉手作拳,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嬌小可愛的樣子誘人至極。


    少年眨了眨大眼睛,呆呆地望著,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這時女孩驚訝地扭過頭,同樣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向少年。三月以來,那短短的黑發,淡淡的眉毛,長長的睫毛。還有那未曾睜開過的眼睛,又大又黑,似裝了漫天星辰,明亮而閃爍。


    “好好看的眼睛啊”,少女此時心中隻有這個想法。


    隨後聽見一聲嬌呼,“你…你…你終於醒了!”少女緊張兮兮地看著少年,聲音由震驚變得細如蠅鳴。噗噗的心跳也緩緩平靜下來,宛如鄰家小姑娘坐在一旁。


    少年如聽仙樂,點了點頭。“嗯…”連忙應聲答應,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小仙女。心想,“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真的有仙女嗎?”…


    少女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與除了老人之外的人答話,還是被眼前少年那直直的目光看著,耳根處直發紅,兩頰紅暈頓生,可愛至極。鼓起勇氣後再次詢問,本著醫者仁心的理由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你都昏迷了三個月了!少女覺得還有好多要問,一時又羞於開口,但還是問了最想問的問題:“對啦,你叫什麽名字?來自哪裏呢?”


    少年伸手饒了饒頭,眼中一片迷茫。“我叫什麽名字?來自哪裏?”


    少女一臉期待地盯著他,從來沒有這麽迫切地想知道一個人的姓名。那些書卷上的人名離她太遠太遠了。


    出乎少女意外的是聽到少年說:“我好像,忘了。”


    俏臉上一時間目瞪口呆,紅潤的小嘴微張著,不知道說些什麽。


    這時一陣輕慢的腳步聲傳來,老人雙袖後揚,背著手走進兩人身旁。略顯蒼老的臉上,垂眉而笑。少年望向老人,隻覺得莫名的慈祥安寧,心中的些許陌生感慢慢消散。隨著老人的靠近,一種天地萬物都平靜下來的感覺油然而生,十分祥和。


    老人停下腳步開口道:“你應該也有許多想問的,不用急,慢慢想。”老人站在少女身後,習慣性地摸了摸少女的黑直秀發。


    少女搖了搖頭,小嘴撅起,不滿道:“阿翁還摸我頭,我長大了好不好!”


    老人一臉無所謂,笑著對少年說道:“這是蘇蘇,你也叫她蘇蘇吧。至於吾這個老頭兒,你不嫌棄的話也和蘇蘇丫頭一樣稱呼吧。”老人說到這頓了頓,轉念一想,若有所思道,“不如這樣,汝拜吾為師,吾亦多年未曾收徒了,還是像汝這樣年齡的少年。哈哈哈哈!”老人說完撫了撫長直的白須,雙目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床上的少年,仿佛要看透一切。眼中卻是一片混沌,灰白相間。


    這回輪到少年呆若榆木,不知所措。就連身旁的少女蘇蘇也驚訝不已,拜師不是兒戲,阿翁怎麽會這麽草率?看著倆人臉上滿是不解,老人卻未作解釋,隻是直直地看著少年,等待少年的回答。


    “拜師、收徒?弟子、老師?”少年口中蹦出來的詞很有意思。九州大地,從古至今,重禮守節。德高望重之人都會收一兩個徒弟,傳授一身本事。販夫走卒也會把祖傳的技藝傳給徒子徒孫,為的就是兩個字:傳承。古之美德:君子之藝,傳之於後,以澤百姓。而依古禮,為徒者稱師為夫子,以示尊敬。還未有人被稱作:‘老師’的。倒是有趣。


    “老師…老師…有趣的稱謂,當真貼切。看來吾與汝確實有緣。”在少年還處於一臉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時候,老人細細品味著這別樣的稱呼,大感欣慰,像是確定了師徒關係一般。猶自喃喃道:“汝受傷過重,失去從前的記憶或許是好事,至於姓名?”.


    ……


    老人陷入沉思,姓為祖傳,或以地名為姓,或為尊崇之人賜姓,隻有上等人才有姓有名,大多平民百姓有名無姓。涉及到祖輩傳承,就連老人一時也左右為難。就在老人看著少年思索之際,發現少年脖子下靠近胸口處有一塊淡淡的痕跡,像是烙印一般留下的疤痕。縱橫交錯之間,隱約是個上古文字,曰:“秦”。


    “冥冥中有道是從,秦為汝姓。”少女蘇蘇也隨老人的眼光看到了少年脖子下的古字,不由詫異萬分,這種文字源於上古,她也隻在古書上見過。少年聽到自己姓秦,表情十分坦然,沒有什麽不適。


    隨後又聽見老人娓娓道來:“含章可貞,以後汝便叫含章好了。”老人滿意地再次撫動長須,一捋到頭,老神在在。


    “不行!”一聲嬌喊,打斷師徒倆人的念想。隻聽少女蘇蘇說道:“不好…一點都不好聽嘛,秦含章,秦含章,難聽死了。”少女想了想,認真道:“秦瑜,不掩瑕瑜,多好聽啊。就叫秦瑜好不好嘛,阿翁!”


    老人笑而不語地看著蘇蘇,少女的臉頰今天紅了又紅,比任何胭脂都要好看。“哼哼~”少女蘇蘇先是不滿老人似笑非笑的表情,而後一臉緊張到發紅地朝少年看去。“你覺得秦瑜這個名字好聽嗎?”


    少年看著蘇蘇兩隻嬌小的小手交織在一起,不停地翻過去扭過來的樣子,笑了起來,仿佛春日來臨般說道:“很好聽的,但是…”少年說完望向老人,知道是眼前這位老人和少女救的自己。都對自己如同親人一樣,讓自己飄蕩在黑暗中的心寧靜異常。少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老人將少年的猶豫看在眼裏,少年心性,渾然天成,即便失憶,內心的純潔依然溢於外表。隨後開口道:“瑜者,玉也。以後汝姓秦名瑜,字,含章!可好?”


    “秦瑜、秦含章。這就是我嗎?”少年還沉浸在剛得到的姓名當中,口中呢喃不已。少女蘇蘇也是高興不已,笑顏如花道,“對,以後你就叫秦瑜了。”


    “可是我剛剛朦朧之中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小白’,是在叫我嗎?”


    “你聽錯了,我一直在你旁邊,我怎麽沒聽到呢…”


    “是嗎?”


    “別管那麽多啦,以後你就叫秦瑜,記住了!”


    ……


    老人聽著兩人的談話,笑了笑說道:“汝昏迷的三月,一直是蘇蘇在照顧你。吾多數時間在研究大道自然,不過汝等有事,吾也能感知得到。兩個難得說話的人兒,當珍惜光陰才對。”


    說罷朝屋外走去,臨門之際留下一句隻有少女蘇蘇才聽得懂的話,“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蘇蘇頓時臉上爬上朵朵紅暈,少年隻覺得眼前的少女可愛可人。一點也沒在意其中蘊意。


    懷揣美玉手握寶啊,無人知我,我給誰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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