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凱和瞿思齊很快就醒了,司馬凡提一直昏迷,瞿思齊將他背到山下小鎮裏的醫院,醫生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是從黑煤窯裏出來的,都不成人形了。養了一天,還是不醒,轉送到了省城的大醫院,一連養了好幾天,白小舟等人在家裏等得焦急,好不容易醫院來了電話,說人醒了。幾人大喜,連忙驅車趕過去,興衝衝地推開病房的門,卻隻看到一張空蕩蕩的床鋪。


    瞿思齊急了,拉過護士追問,護士也很慌張,明明剛剛還在的,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


    “不用找了。”秦哲銘歎了口氣,“他一定是走了。”


    “什麽意思?”瞿思齊陰沉著臉,很不高興,“他當我們是什麽,想走就走,連句話都不留下。”


    秦哲銘笑了笑,無奈地說:“看來這次給他的打擊不小啊。不找到那個什麽精魄之魂,我看他是不會回來的。”


    死一般寂靜。


    “走吧,遇到了這麽個認死理的人,我們又有什麽辦法。”秦哲銘背著雙手,“我還是去找我的紅顏知己吧,最近都是些煩心事,這個周末得找點兒樂子。”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白小舟知道他其實比所有人都難受。


    離開醫院的時候,朱翊凱輕聲對她說:“如果被關在山裏的人是你,我也會和老大一樣。”


    白小舟的心一下子揪緊,山洞裏發生的那些事,他所說的那些話,她不可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他亦然,自從回來之後,他們倆便尷尬得很,每次見麵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如今聽他再次提起,她心情尤為複雜,脖子上泛起一片紅潮。


    後來她一直在想,也許,她是欣喜的吧。


    自從司馬凡提走後,研究所的工作就處於停滯狀態,連秦哲銘都隻顧著自己的學術研究,很少來了。白小舟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看著那些熟悉的物件,那種物是人非的感覺讓人心中堵得難受。這樣的日子久了,連白小舟的心都空蕩蕩的,仿佛什麽地方缺了一大塊。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連瞿思齊也開始行蹤不定,有時候一消失就是好幾天。秋分日的午後,白小舟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興衝衝地說,找到了精魄之魂的線索,讓她趕快到研究所裏去一趟。她精神為之一振,放下手裏的期中論文,馬不停蹄地趕過去,就在路過研究所門前那片小樹林的時候,她忽然停住了腳步,猛地轉過頭去。


    身後是靜謐安詳的樹木和泛著青色的石板路,風過處,樹葉沙沙,天地靜默。她皺了皺眉,怎麽有種被人監視的感覺。


    血淋淋的曆史教訓告訴她,當她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的時候,十有八九不是幻覺。


    她轉過身,從包裏掏出一麵化妝鏡,隻有手掌大小,造型十分古樸,是歐洲十八世紀的風格。她在鏡子上輕輕一點,鏡麵泛起一層漣漪,漣漪過後,上麵映出的竟是方圓半裏的畫麵。


    這是追蹤鏡,據說是十八世紀法國一個浪蕩貴婦的寶物,她喜歡背著丈夫偷情,為了應付丈夫找來的追蹤者,便求了一個魔法師,製作了這麵鏡子。這是她清理庫房的時候找到的,覺得非常有用,在經過楚先生的同意之後,征用為常用裝備了。


    就這麽看了一圈,林子空空如也,連隻鳥都沒有,她無奈地搖頭,看來她的確是多心了。


    推開研究所的門,朱翊凱已經到了,瞿思齊興衝衝地揚了揚手中厚厚的古書:“小舟,快來看我的世紀大發現。”


    白小舟仔細看了看,古書封麵上寫了三個大字:地方誌。


    “這是鹿景山地區的地方誌,你們來看這段故事。”瞿思齊翻開書,“六百年前,曾有一個道士來過龍山縣,這個道士道法高強,受雇於皇家,為皇帝煉製長生不老藥。當地縣令熱情接待,征收重稅用以賄賂道士,弄得民不聊生。道士叫了幾個老山民來詢問鹿景山中珍寶的情況,山民們不肯說,他下令嚴刑拷打,打死了好幾個,或許是問到了秘密,在一個雨天,他一個人進山了。這一去就是半個月,縣令害怕他死在了山裏朝廷會怪罪,帶了很多人搜山。據說那天山中發生了異象,天空血紅,腳下的土地也變得猩紅,有山民說,這是大山發怒了,忽然大雨傾盆,就像天漏了一樣,山洪暴發,這些人沒來得及逃走,全都葬身山裏了。幾天後,人們在山腳下發現了氣息奄奄的道士,他懷裏死死抱著一個包袱,不許任何人碰。後來他回了京,鹿景山就開始陸續有人失蹤。”


    “就是這個道士盜走了精魄之魂?”


    瞿思齊點頭:“十之八九是他。”


    “然後呢?”朱翊凱問。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二人滿頭黑線,朱翊凱扶著額頭說:“這道士無名無姓,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往何而去,你這也算大有發現?”


    “誰說這個道士無名無姓?你們以為我這幾天是去旅遊了啊?”瞿思齊得意地笑了兩聲,“我查看了龍山縣周圍幾個縣的縣誌,終於讓我發現這個道士的蹤跡。這是豐山縣的縣誌,這裏記載了這樣一段故事,縣內盜賊橫行,在官道旁有一座黑店,專門幹殺人越貨的營生。一天晚上,一個背著包袱的落魄道士到店裏投宿,店家見他那包袱很重,以為裝滿了銀子,心中大喜,在他酒菜裏下了毒藥。估摸著藥性該發作了,店家帶著人衝進臥室,至於之後發生了什麽,沒人知道,但第二天一早,這些賊人的屍體被掛在林子裏,已經死透了。當地百姓感念道士為他們除了一害,將他的大名刻進碑文裏,說要世代流傳。”他神秘地瞄了瞄二人,“我去看過那塊碑,道士道號普玄子。”


    “普玄子?”朱翊凱一驚,臉上浮起喜色,“真的是他?”


    白小舟不明所以地看著二人:“你們認識?”


    “我們c市有個地名,叫清溪觀,據說當年是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觀,幾十年前毀於戰火。清溪觀的創始人,就是普玄子。”


    白小舟眼中閃過一抹興奮,隨即又黯淡下來:“清溪觀不是已經毀了嗎?”


    “毀是毀了,不過在道觀的遺址上建了博物館,清溪觀裏幸存的一些文物就放在博物館裏。”瞿思齊雙眸發亮,“我以前去過幾次,道觀遺物有一整個展廳,說不定那塊石頭就在裏麵。”


    c市的曆史文化並不悠久,博物館裏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好東西,遊客自然稀少,三人找到那座存放了道觀遺物的展廳。展廳中所展出的多以器物為主,還有兩件道服,上麵密密麻麻繡滿了各種金色的花紋,即使曆經數百年也仍金光熠熠。


    白小舟在一個玻璃展櫃前停下步子,奇道:“道觀裏居然有地動儀。”


    那是一隻青銅製成的儀器,做工古樸,圓徑八尺,形似酒樽,上有隆起的圓蓋,儀器的外表刻有篆文以及山、龜、鳥、獸等圖形。儀器的內部中央有一根銅質“都柱”,柱旁有八條通道,稱為八道,還有巧妙的機關。樽體外部周圍有八個龍頭,按東、南、西、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八個方向布列。龍頭和內部通道中的發動機關相連,每個龍頭嘴裏都銜有一個銅球。對著龍頭,八個蟾蜍蹲在地上,個個昂頭張嘴,準備承接銅球。


    當某個地方發生地震時,樽體隨之運動,觸動機關,使發生地震方向的龍頭張開嘴,吐出銅球,落到銅蟾蜍的嘴裏,發生很大的聲響。這樣人們就可以知道地震發生的方向。


    “這是道觀廳的鎮廳之寶,據說是從東漢時期留下來的古董。”朱翊凱說,“據說前兩年s省地震的時候,位於東方的銅球落入了蟾蜍的嘴裏,當時震驚了整個c市。”


    白小舟點了點頭,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地動儀中有淡淡的黑氣溢出來,彌漫著淺淺的血腥味,難不成這件古董有什麽貓膩?


    但轉念一想,這些曆經千年的古物,背後必然會有許多故事,其中不乏血腥殘暴的過去,有點兒怪異也不足為奇。


    三人將整座展廳仔仔細細捋了一遍,竟然連一塊金色的石頭都沒看到,不由得有些氣餒,難道精魄之魂並不在這裏?


    “別垂頭喪氣的,等申請通過了,咱們用庫裏的羅盤來試試。”朱翊凱說,“六百年了,說不定它早已不是一塊石頭。”


    他所說的羅盤也是一件從古時候傳下來的寶貝,能探測出吸收日月精華之靈物,用以尋找精魄之魂最為合適。但如今老大和龍初夏都不在,他們沒有資格動用庫裏的東西,隻能把申請寫好交到楚先生的手中,等他批示。


    三人不禁在心裏又罵了一遍,官僚主義害死人啊。


    從展廳出來,白小舟剛走出大門,安檢係統忽然尖叫,頓時無數雙眼睛直勾勾地轉過來盯著她,兩個牛高馬大的保安走過來,陰沉著臉:“這位女士,請跟我們走一趟。”


    兩個少年立刻擋在她麵前,保安繼續說:“請這位女士到保安室休息,等警察來澄清了誤會之後再離開。”


    瞿思齊還想說什麽,白小舟拉住他:“沒關係,耽擱不了多少時間。”


    三人坐進保安室,一個保安站在門外,冷冷地將白小舟上下打量,眼光就像在看賊。瞿思齊低咒一聲:“媽的,今天真倒黴。”


    朱翊凱皺了皺眉頭:“希望真的隻是安檢門壞了。”


    話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陣晃動,三人一愣,怎麽莫名其妙地頭暈,難道是中了什麽毒?


    “地震?”朱翊凱第一個反應過來,“快往外跑。”


    門外的保安早就望風而逃,三人剛跑出保安室,忽然又是一震,震動幅度更大,白小舟沒站穩,摔倒在地。整座博物館充滿了紛亂的腳步聲和尖叫聲,朱翊凱跑過來扶她,卻被擁擠的人群擠散。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搖搖晃晃站起來,不遠處就是清溪觀展廳,廳內的地動儀黑氣漫天,其中兩條龍口中的珠子已經掉了下來,第三條正在震動,黑霧幾乎將龍頭團團罩住。


    咣當一聲輕響,第三顆珠子跌落,仿佛有一道氣波席卷而來,大地再次震動不安。白小舟摔得頭昏眼花,心中卻大悟,一把抓住好不容易跑過來的瞿思齊:“是那個地動儀,是它引發的地震!”


    瞿思齊大驚,回過頭去,見第四條龍嘴裏的珠子正在震動,白小舟推了他一把:“快去封住它!”


    研究所的庫裏儲藏著許多危險的寶物,自然有專門的符咒可以克製,他從懷裏掏出一把黃符,跌跌撞撞地往展廳裏跑。


    遊客已經跑得差不多了,白小舟扶著牆壁,對朱翊凱道:“別管我,你也快去幫忙!”地震一次比一次嚴重,等八顆珠子全都落下,說不定連c市都保不住了。


    天花板有沙礫簌簌落下,瞿思齊躲過一塊拳頭大小的磚塊,抓起旁邊的休息椅,往展櫃玻璃狠狠一砸,撞擊聲震耳欲聾,玻璃卻隻裂開了一道淺淺的裂痕。


    “媽的,是鋼化玻璃!”瞿思齊怒道。朱翊凱將他一把推開,右手按在玻璃上,眸中有光華掠過,細細的裂痕從他的掌下蔓延而出,如同瘋長的葛藤,片刻之後將整塊玻璃包裹。他口中低喝一聲,一拳打去,玻璃碎碴兒飛濺開來,指關節鮮血淋漓:“思齊,還愣著幹什麽?”


    瞿思齊口中念動咒語,黃符在空中圍成一道牆,將地動儀團團圍住。第四顆珠子已搖搖欲墜,他心念一動,驅使其中一枚靈符貼上龍頭,龍眼火光乍現。他見勢不妙,將其餘符紙齊齊催動,黃符所構成的牆壁一縮,盡數貼於地動儀上。青銅儀器發出一聲悲鳴,黑氣如同電影倒帶一般往儀器內一收,龍頭眼中火光瞬息而滅。


    世界一瞬間靜下來。


    二人看了看四周,終於確定不會再地震,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但這種感覺隻維持了一瞬,瞿思齊驚道:“小舟呢?”


    原本小舟所站的地方,空空如也,二人隻覺得心頭發寒,頭皮發麻。沉默了片刻,朱翊凱忽然道:“思齊,你看。”


    瞿思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旁邊展位上的鋼化玻璃還完好無損,但裏麵那兩件金光熠熠的道袍卻不見了。他頓時了悟,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他怎麽那麽笨,道袍上所綴的金片,很有可能就是被砸成碎塊的精魄之魂啊。


    但現如今擺在他們麵前的情勢更加嚴峻,他們把白小舟給弄丟了。


    白小舟覺得眼皮很重,外麵明晃晃的,哪怕隔著一層眼瞼,還是晃得她頭暈。耳邊有滑輪骨碌碌的轉動聲,她應該是躺在一張輪滑床上,有人推著她,不知道要去往何處。


    這裏是什麽地方?她怎麽會在這裏?


    記憶有些模糊,四肢疲軟,她依稀記得之前自己在博物館裏,發生了地震,難道她受了傷,被送進了醫院?


    輪滑床抖了一下,她被推進了一間白生生明晃晃的屋子,有人來到她身旁,細細地打量她,她甚至能感覺到那人的鼻息。良久,那人拿起她的手,將一種涼絲絲的液體仔仔細細地塗遍她手上的肌膚。


    這人是誰?醫生嗎?難道她的手受傷了?


    另一個腳步聲響起,有人進來了,她聽見那人低聲問:“什麽時候可以做手術?”


    白小舟打了個寒戰,這個聲音怎麽這麽耳熟,在哪裏聽過呢?


    “現在還不是時候。”給她手塗藥的人說,“得等三天後的血月夜。”


    那熟悉的聲音很是不滿:“怎麽當年就沒有等什麽血月夜,大白天在茅草房裏就把手術給做了。”


    “這……我哪裏能跟衛先生比?”


    衛先生?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幾乎把白小舟給炸蒙了,她幾乎可以肯定,這裏絕不是普通的醫院。這倆是什麽人,外公當年做過什麽手術,他們要幹什麽?


    等等,手術?手?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做過的那些血淋淋的夢,夢中她的父親抱著一個小女孩,女孩的雙手血肉模糊,白生生的骨頭戳出皮肉,一看便是不成形了。


    九尾狐說過,當年車禍,她受了重傷,是外公救了她。


    難道他們口中所說的手術,和她的雙手有關?


    一種深入骨髓的懼意從心底深處漫出來,她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可怕的陰謀當中,而自己這雙擁有異能的雙手,背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些秘密,是血淋淋的。


    她掙紮了一下,身體仿佛化為了石頭,絲毫也動彈不得。那二人聲音越來越低,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她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煎烤,度日如年。


    良久,身下的輪滑床又動了起來,似乎將她推出了那個房間,她不由得鬆了口氣。或許是這呼出的一口氣息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她手臂上一痛,挨了一針,倦意襲來,她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白小舟以為自己這一覺,會睡到天荒地老,她正在和模糊不清的夢境糾纏,鼻腔內忽然被灌入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嗆得她猛然坐起,劇烈咳嗽,差點兒把肺都咳出來。


    “喝點兒水吧。”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她接過來,剛想道謝,眼睛卻直了。那是一隻木頭做的手,每一個關節都做得十分精細,她順著手臂看上去,驚得差點兒叫出聲來,最後關頭連忙用手將嘴巴捂住。


    那是一個真人大小的木頭人,做工非常好,上了漆,在陰暗中乍一看還以為是個相貌極其英俊的真人。白小舟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想起前兩年遇到的一個大案,善於操縱木偶的靈能家族洛陽孫家開辦了個業務,讓有錢人操縱木偶殺人,體驗其中的樂趣,又不用擔心被抓。因為那些有錢人的背景太深厚,令他們大為頭痛,最後還是龍初夏請出孫家卸任多年的老當家,才得以解決。


    “別害怕。”那木偶說,“我沒有惡意。”


    白小舟瞪了他半天:“你是孫家的人?”


    “我曾師承孫家。”木偶語氣無波,“我也不想用這副模樣見你,但我有我的苦衷。你還頭暈嗎?若是身體沒有不適,就跟我走吧。”


    白小舟警惕地問:“去哪兒?”


    “放你回家。”


    白小舟愣住了,他們辛辛苦苦將自己抓來,說放就放了?


    有陰謀,一定有陰謀。


    “你們為什麽要抓我?”


    木偶神情一窒,頓了頓說:“你不必在意,都過去了,我會信守承諾,讓你回去。”說罷,伸手過來扶她,“快走吧。”


    白小舟想推開他,卻驀然看見了自己的雙手,那雙手泛著一種不正常的粉紅,手腕處有一根細細的紅線,繞了一圈,她驚懼莫名:“我的手怎麽了?你們做了什麽?”


    “放心吧,隻要過了血月夜,就會自動消除。”木偶似乎有些著急,催促她快走。她自然不信他,卻又沒有別的辦法,隻得跟著他出來,伺機而動。


    這裏像是一個地下實驗室,木偶提醒她不要四處張望,帶著她徑直走進一部電梯,出了電梯,竟是醫院的一處廢墟,廢墟外停著一輛普通的麵包車。


    “你會開車嗎?”木偶問。


    白小舟搖頭,她倒是會一點兒,不過誰知道這輛車被做了什麽手腳?木偶歎息道:“我這個樣子不能讓外人看見,不能開車送你,車上有食物和gps,你自己下山去吧。”說完,也不再理她,轉身走進廢墟,白小舟愣在當場,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他真的把她放了?


    山林寂靜,白小舟看了看天色,太陽快下山了,走山路十分危險。她又看了看沉默如遠古陵墓的醫院廢墟,轉身走向麵包車,留在這裏更危險。


    麵包車裏有個背包,裏麵有充足的水和食物,還有一個gps和一支手電筒。根據gps所示,她是在一座離c市市區三百公裏的山裏,醫院廢墟地處偏遠,離環山公路足足有兩公裏。


    白小舟在心裏將那些抓她的神秘人和他們的十八輩兒祖宗狠狠問候了一遍,開始在崎嶇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


    山路比想象中還要難走,她穿的是裙子,荊棘將她的腿劃出一道道血痕,她忍著痛,一刻也沒有停留。在這林子裏多待一刻,危險就會大一分,她一定要盡快出去。


    太陽漸漸沉下了地平線,天空染上了濃墨重彩的深藍,林子越發寂靜和黑暗,她不得不打開手電筒,靠著這一線微弱的光,領著她逃出生天。


    走了足足兩個小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腳下也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撲倒在滿是泥巴和荊棘的土地裏,痛得她齜牙咧嘴,臉上也被劃傷,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下。她艱難地爬起,抹了一把臉,撿起手電筒,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東西看著嶄新,卻怎麽都不亮了。


    她皺了皺眉,隻得用gps的微弱光線開路,又走了一陣,上了一條青石小路,路旁都是遊人扔下的果皮紙屑,她心中一鬆,看來離公路已經不遠了。


    gps的電沒有多少了,正好路旁有一個垃圾桶,她忍著惡臭到裏麵翻找,說不定能找到廢舊電池,讓手電筒重新亮起來。


    沒想到電池沒找到,反而讓她找到了別的東西。


    燈籠。


    那是一隻做工很粗糙的紅燈籠,像是逢年過節時孩子們拿在手裏玩的,裏麵還有半截沒燒完的蠟燭。她喜不自勝,又從垃圾堆裏翻出一隻打火機,將蠟燭點亮,一團昏紅卻寶貴的光亮起,將她的臉頰照得泛起一層血紅。


    山路在燈籠光下顯得有些詭異,路旁的樹木在夜風中搖曳,峭楞楞宛如妖鬼。白小舟覺得有些不對,掏出gps看了一會兒,臉色漸漸轉白。


    根據gps顯示,她剛剛已經穿過了環山公路,進入了另一片樹林。


    她回過頭去,看著身後又長又暗的青石路,哪裏有環山公路的痕跡?


    是她走錯了路,還是gps出了問題?


    天地依然一片靜默,回答她的隻有沙沙的樹葉聲,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心中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天地忽然變得一片血紅,她抬起頭,看見雲霧散去,露出了那一輪月。


    血紅色的月。


    今天就是血月夜。


    她麵白如紙,轉身就跑,這條青石路又窄又深,仿佛永遠沒有盡頭,她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喘息聲,她就知道那些人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這是他們的陰謀!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忽然覺得周圍的景色有些熟悉,連這條青石板路也仿佛在什麽地方見過。這種想法令她驚詫莫名,她不由得緩緩停下步子。


    這個時候,一個高大的人影迎麵跑來。


    她心中一緊,想要跑進林中躲起來,那人影已經近了,卻仿佛沒有看到她一般,懷中抱著一個身材矮小纖細的人,從她身邊快速跑了過去。


    白小舟心中一片冰涼。


    那個人她認識,那是她的父親,而他懷中所抱的,是一個渾身血淋淋的小女孩。


    她轉過身去,幾十米開外,青石板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座瓦屋,屋前有一塊空地,空地上擺滿了筲箕,裏麵鋪著一層藥材。借著月光,她看見空地上還跪著一個人,那人懷裏抱著個嬰兒,衝著屋內不停地磕頭,磕得咚咚作響。


    “師傅!”白修謹看也沒看那磕頭的人一眼,瘋了一樣大喊,“師傅,快來救救小舟啊!”


    白小舟如遭雷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她想起來了,這裏是外公的家,這條青石板路她小時候走過很多次。


    瓦屋的門開了,一個白發白須的老人走出來,看到他,白小舟隻覺得喉頭發甜,鼻子發酸,連呼吸也變得急促。


    外公啊,那是她的外公啊。


    她還以為,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外公衛天磊看見血淋淋的小女孩,頓時黑了臉:“出了什麽事?”


    “是車禍。”白修謹哽咽道,“小音已經……”


    衛天磊沉默了半晌,哪怕隔得這麽遠,甚至隔了好幾個時空,白小舟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所浮現的惆悵和無可奈何,仿佛在一瞬間,他高大的身影就變得佝僂,變得更像個老人。


    “是福不是禍……”他喃喃念道,“是禍躲不過啊。”


    白修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道:“師傅,求求你,救救小舟吧,醫生說她的手保不住了,他們說要給她截肢……小舟不能殘廢,她還這麽小,她還有大好的人生。”說到後麵,他已經泣不成聲了,白小舟還是第一次見到父親這樣號啕大哭,在她的記憶裏,父親一直像一座山,他有時慈愛,有時嚴厲,卻從未哭泣過。


    “我能治好她。”跪在地上磕頭的那個年輕人聽到有人說話忽然跳了起來。這個人不過才十四五歲,麵目清秀。“衛先生,隻要你能治好我弟弟的病,我就一定能治好她。”


    衛天磊回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夏少爺,我已經跟你說過,你弟弟的病是從前世帶來的,他前世作孽太多,今生本該淪入畜生道,雖然使用邪術強行轉世為人,但留下了天譴,今生合該瞎眼、聾耳、失聲,這是他的因果,我不能治。何況你雖然天賦異稟,生了一雙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的手,但並不能讓人斷肢重生。回去吧,等你弟弟還完了上輩子的債,來世或可得到解脫。”


    說罷,他讓白修謹把小女孩抱進去,不再理會姓夏的少年。少年絕望地看著他,膝行兩步,哭道:“衛先生,求求你了,我知道這世上隻有你能治好我弟弟,你讓我做什麽都行啊,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會雙手奉上。”


    衛天磊步子一頓,緩緩轉過身,盯著他看了半晌:“你……真的可以連命都不要嗎?”


    白小舟渾身發冷,她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那些真相如同錐子一樣戳在她的心裏,將血肉戳出一個個血窟窿。


    少年大喜:“隻要能救我弟弟,我不怕死。”


    “如果比死還要可怕呢?”


    少年抱著弟弟的手緊了緊,咬了咬牙說:“我不怕。”


    衛天磊歎息:“罷了,罷了,我一輩子都沒有做過什麽問心有愧的事,今天就為了我這小外孫女,破例一回。夏少爺,把孩子交給修謹,隨我進來吧。”


    屋中陰暗無光,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味兒。衛天磊從箱子裏翻出一隻瓷瓶子,將裏麵的油脂倒進油燈之中,打火點上,幽幽一豆火光驅散了滿屋的黑暗,暗香浮動,白小舟抽了抽鼻子,腦中閃過一個詞: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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