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尖叫一聲,但那聲音卻生生地卡在喉嚨裏,頭發突然一躍而起,緊緊地纏上她的脖子,迅速收緊,將她的脖子勒得幾乎變了形。


    楊颯的指甲拚命地摳著那團絲線,她驚恐地盯著門板的縫隙處,不住地掙紮,但頭發卻越纏越緊,她張開嘴,大口地吸著空氣,但那氣體卻無法進入她的肺葉,她終於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竟然離死亡如此的近。


    在那門板與天花板之間的縫隙處,一個黑色的東西漸漸升了上來,楊颯睜大眼睛,看著一個長滿頭發的頭顱,就像許多恐怖電影裏演的那樣,它沒有臉,隻有鋪天蓋地的頭發!


    "發女!"楊颯的腦袋裏突然浮現這兩個字,雖然她從來沒見過這種恐怖的生物,但她的大腦就像是電腦一般儲存著這種妖怪的資料,仿佛那來自很久很久以前的遠古的記憶。


    因為痛苦,她的雙手在牆上拚命地亂抓著,指甲裏滲出殷紅的鮮血,順著光滑的瓷磚緩緩地滑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滴在青石上,那綠色的石頭一碰到她的血便放出耀眼的綠光,刺目的光芒劃破淡紅色的迷霧,將整個廁所照得一片妖異的綠。發女似乎有些忌憚,往後退了一步,哪知那石頭的光芒竟然倏地褪了下去,石頭內部有光華流轉,像魚一樣在裏麵遊走。隻聽"喀"的一聲,石頭表麵出現了一條裂痕,轉瞬間裂紋如蜘蛛網一般在石頭上迅速蔓延。


    空氣中突然響起一聲玻璃破碎般的聲音,青石竟像水晶一般轟然破碎,碎成了無數的玻璃碎片,激射進薄薄的霧裏,宛如下起一場青色的琉璃雨。


    發女全身抖動起來,仿佛預見到了危險的來臨,迅速往後退去,纏著楊颯脖子的發絲也跟著滑了下來。


    楊颯的眸子裏一片迷離的神色,胸膛中仿佛有股力量在往外翻湧,她猛地抬起頭,眸子裏突然泛起耀眼的白光,還未來得及退去的發女一碰到那光芒便慘呼一聲,撞在牆上,化為了一堆粉塵。


    楊颯滑坐在地上,泛著白光的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夢裏,那個漫山遍野都是百合的夢裏,一位身穿紅色宮裝的女子頎然而立,巧笑倩兮。


    昭嵐,你終於回來了。


    昭嵐?楊颯心中一片茫然,昭嵐是誰?


    身下的水泥地開始震動起來,仿佛有千萬冤魂在地下呻吟顫動,拚命將這脆弱的地殼給衝破一般。楊颯突然覺得好累,全身的肌肉都鬆弛下來,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將頭靠在牆上,睡了過去。


    講完故事,楚曼長長地吐了口氣,靠著籠子的鐵欄杆上,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遙遠的事情了啊,一千年了,她竟然記得如此清晰。


    她始終還是放不下的吧?否則,她又怎麽會受製於人呢?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啊。沒想到你竟然是由人類的靈魂轉化而成。"老人飲下杯中的殘酒,歎了口氣,說,"有興趣聽聽我的故事麽?"


    楚曼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老人抬起眼簾,望向不知明的遠方,仿佛穿越了時空,看到了那個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人。


    "我曾經愛過一個女人。"老人緩緩地道,語氣裏帶著濃濃的哀傷,"那是一個多麽美的女人啊,見到她的時候我以為見到了世上最美麗的明月。為了她我願意做任何事情,甚至不惜背叛師門。


    "那一年我十九歲,正是清朝末年最動蕩的年代,因為接連的戰爭,人世間怨氣橫生,妖魔橫行,師父命我帶著本門的至寶下山除妖。誰知就在下山的那個晚上,我在山下青水鎮見到了那個女人,不,應該說女妖。我不知道她是什麽妖怪,可是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妖。按照本門的慣例,隻要是妖,就必須除去,但一見到她,我就知道我無法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了,我不想再修行道術,隻想跟她一起雙宿雙飛,即使被師父逐出師門也再所不惜。可是……"


    說到這裏,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渾濁的眼睛裏溢出一絲悲傷的神色,那樣的眼神,讓楚曼覺得他不像一個道術高手,也不像一個年近百歲的老人,他,隻不過是個癡情的孩子罷了。


    "可是她並不愛你,是嗎?"楚曼苦笑了一聲,道。


    老人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聲音有些沙啞:"是啊,她並不愛我,一切隻不過是我在自做多情而已,僅此而已……"


    他話音未落,兩人都是一驚,老人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詫異地望著天花板,腳下的土地在劇烈地顫動,屋子裏眾多的妖怪都騷動起來,發出野獸般恐怖的怒吼。


    "結界!有人破了我的結界!"老人怒吼,"是誰?到底是誰?"


    天花板開始顫抖起來,楚曼站起身子,抬頭向上看去,才發現天花板上還吊著一隻碩大的鳥籠,一隻人麵牛角的動物在上麵嚎叫著,叫聲穿透整個房間,帶著無比的威嚴,屋子裏所有的妖怪心中都不禁一顫,齊齊向那隻金色的鳥籠望去。


    "饕餮!"楚曼不禁尖叫一聲,竟然是饕餮,那種傳說中食人的靈獸!即使是初生的饕餮都擁有相當與普通妖怪修煉上百年的力量,而且生性殘暴。幸而這隻饕餮還是幼年,否則在這屋子裏的所有妖怪,都沒有命活著走出去!


    原來這個人類抓那麽多女孩回來,就是為了飼養這隻饕餮!以少女的血肉喂養靈獸饕餮,他真是狠!


    "可惡!"老人大喝一聲,右手往空中一舉,手中一道金光閃過,一麵青色的銅鏡立刻浮在他的手中。楚曼一驚,連忙向後退去,卻重重地撞在鳥籠的欄杆上。與此同時,青銅鏡發出耀眼的藍光,楚曼覺得胸口一窒,尖叫一聲,身子往下一縮,化成了一隻全身雪白的白狐。


    大廳裏野獸的哀號聲此起彼伏,道行低微的妖怪都紛紛化成了白霧。饕餮終於安靜了下來,趴在鳥籠裏嗚嗚地低吼,聲音哀怨而痛苦,仿佛是在呼喚身在遠方的親人。


    老人猛地睜開眼睛,望著大廳那扇緊閉著的門,這間屋子原本就建在鬼鬼酒吧的地下,那扇門,是通往地麵的唯一出口。


    "吱呀-"開門的聲音被拉著很長很長,一個人影從門外的階梯上一步一步走下來,帶著一股王者般的威嚴,眼神冷冽而堅毅,全身都彌漫著異常強烈的殺意,在他的身體四周凝結成鋒利的氣流,他一走過,門邊一盆盆盆景中無數綠葉簌簌而落。


    老人手中捧著青銅鏡,冷冷地看著這個英俊得有些匪夷所思的男人,道:"你是誰?"


    男人抬起頭,看了一眼關在籠子裏的小饕餮,眼中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溫柔,轉瞬間又恢複了冷酷的模樣,道:"你就是程子昕?"


    老人一驚,為何這個年輕人會知道他的真名?即使是徒弟謝憲浩也不知道他的真名。而且……以他的修行,竟然看不出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人是妖!


    "你是誰?"程子昕聲音蒼老而沙啞,"找在下有何貴幹?"


    "來找你要回我的兒子。"年輕人眼中精光一閃,一束光直射程子昕,程子昕連忙舉起青銅鏡一擋,所有光芒都被吸了進去,蕩然無存。


    "原來是上古紫石鏡,怪不得你區區一個凡人就有這樣的本事,可以捉住我的兒子。"年輕人冷笑,"紫石鏡的確是件寶物,可惜要用它對付成年饕餮隻有一半勝算。你願意跟我賭這一次麽?"


    "你……你是……"程子昕打量麵前這個英俊的年輕人,難以想象他竟然是一隻成年饕餮。


    年輕人似乎看穿他的想法,道:"我不僅僅是隻成年饕餮,還是饕餮族唯一的王,這下子,恐怕你隻有三成勝算。"


    程子昕大驚,他所捉住的那隻幼年饕餮竟然是饕餮族的王子!很久以前……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聽師父說過,饕餮族的王是最難纏、最殘暴的妖怪,招惹了他,不知道會招到什麽樣的報複。這樣的妖怪,還是不要招惹為妙。


    想到這裏,程子昕不由得低笑了一聲,道:"好啊,很好,我竟然捉了饕餮族的王子,也不枉這庸庸碌碌的一生了,哈哈哈哈……"他突地放聲狂笑,笑聲穿破堅硬的水泥,令整個地下室都在笑聲中顫抖。


    "看來,你已經有所覺悟。"饕餮王欣賞地看著麵前這個老人,在他的眼中,這個人類也不過是個三歲小孩罷了,"既然如此,就請接招吧。"


    李幽從沙發上滾落了下來,摔得渾身疼痛,終於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大地的震動已經停止了,但酒吧大廳裏已經空無一人,四周都是摔倒的桌椅和酒瓶。


    李幽倒吸了口冷氣,她是怎麽睡著的?她睡了多久?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楊颯?"她突然一驚,連忙向廁所的方向跑去,心急如焚,"阿颯,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如果你有事……我……"


    "砰!"她一掌劈碎廁所的門,隻見第三格的門正打開著,隨著風輕輕地晃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腥甜的香味,紅色的薄霧還沒有散盡,漂浮在半空中宛如大朵大朵的紅色霧花。


    "阿颯!"李幽尖叫一聲,衝到廁所門前,隻見身穿製服的楊颯正坐在牆邊,身體軟軟地靠著牆壁,脖子上有一條深紫色的勒痕,像一條紫色的繩子,緊緊地勒在她生命最脆弱的地方。


    "阿颯,你沒事吧?"李幽連忙將她扶起來,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十分均勻,不像是受傷的樣子,她的心裏這才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說,"阿颯,快醒醒,醒醒。"


    楊颯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眼簾顫動了幾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有些茫然地看著李幽,眸子裏一片朦朧:"小幽,我……這是在哪兒?"


    "你忘了,你在鬼鬼酒吧的廁所裏。"李幽著急地道,"怎麽樣?找到青石沒有?"


    "青石……"楊颯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仿佛突然記起了什麽,眼睛一亮,道,"對了,我記起來了,青石就在瓷磚的下麵,我被一個妖怪"發女"襲擊,差點丟了命。後來不知道怎麽青石就碎了,發女也消失了,這……這是怎麽回事?"


    李幽皺了皺眉,望了一眼滿地的碎石塊,還是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最後不得不歎了口氣,道:"好了,先不說這個。六芒陣已經破了,不知道楚曼現在怎麽樣,阿颯,你還能走嗎?"


    "沒問題,"楊颯站起身來,除了脖子有些隱隱生痛外,全身竟然無比輕鬆,"囚禁楚曼的囚室一定在酒吧裏,我們分頭找。"


    "等等,"李幽一把拉住她的手,堅定地道,"阿颯,還是一起找的好,現在酒吧裏很危險,我不想你出事。"


    楊颯的心溫暖起來,像一股熱流將自己的身體團團包圍,她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好。"


    無人的酒吧空寂得讓人有些心悸,兩人在滿是碎玻璃和雜物的地板上穿行,霓虹燈早已滅了,隻剩下昏黃的照明燈,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讓人心寒的味道。


    "可惡!"李幽焦急地跺了下腳,說,"囚室到底在哪兒!"


    "別急,"楊颯頓了頓,朝四周望了望,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聲音?"李幽皺起眉頭,仔細聽了聽,她從小習武,聽力遠在一般人之上,卻聽不到任何動靜,"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不,絕對不會錯。"楊颯閉上眼睛,專心傾聽,眼前突然浮現一幅奇怪的畫麵,一間如同宮殿般的大廳裏,塵屑飛揚,到處都是斷裂的妖怪屍體以及破碎的鋼鐵鳥籠,宛如戰爭過後的廢墟。在這廢墟之上,一個男人頎然而立,臉上掛著冷酷的微笑,望著麵前摔倒在地,滿臉傷痕的老人。那個男子……竟然就是昨天在酒吧裏和楚曼親熱的男人!


    楊颯壓下心中的詫異和好奇,在廢墟之中搜索著,倏地,她猛然睜開眼睛,說:"小幽,我找到了,她在地下室裏!楚曼就在這家酒吧的地下室裏!"


    "真是可悲啊。"饕餮王望了一眼腳邊摔落的青銅鏡,道,"所謂的上古寶物,也不過如此。程子昕,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程子昕咬著牙,身上的白色西裝破爛不堪,臉上滿是鮮血,他並不怕死,他已經活了九十多年,這一生,已經夠了,如今他唯一遺憾的是,再也見不到那個美麗的女子,那個占據了他內心七十多年的女妖。這些年來,他到處搜集妖怪,隻是想要再見她一麵,雖然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苦笑了一下,心想,就算見到了她又如何?如今他這副蒼老的麵容,又要如何麵對這個自己最心愛的女子?


    "看來你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饕餮王冷酷地笑道,"也對,九十多年,你這一生也不算冤枉了,我這就送你到西方極樂世界。當然,如果你還能去那裏的話。"


    饕餮王嘴角勾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笑容,眼中殺意頓現,右手食指指尖迸出萬千光芒,直向程子昕的喉嚨激射而去。


    "住手!"一聲低喝,饕餮王心中一顫,指尖的光芒立刻淡了下去,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按住自己的胸口,麵如死灰。為什麽?為什麽他又有這樣的感覺?他在恐懼!他害怕這個聲音,它讓他不由自主地向要服從,想要跪下頂禮膜拜!


    "你怎麽可以對一個老人下這麽重的手?"楊颯和李幽跳下樓梯,從大門衝了進來,臉上都帶著義憤填膺的神色。


    饕餮王站在原處,一動也不敢動,他不敢回頭也不願回頭,他一旦回頭,就要不由自主地對這個人類女孩跪下膜拜。


    就在這個時候,空氣中突然彌漫起一絲清新的香味,那種味道,就像是開在山林裏的花,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彌漫著氤氳的香氣,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鬱鬱蔥蔥的山林。


    程子昕臉色大變,眼睛裏流露出既驚訝又興奮的神色,是她麽?是她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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