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c市彌漫著桂花的香味,司馬凡提難得沒有案子,坐在辦公室裏悠閑地喝茶。茶喝完了,正準備再泡一杯,卻發現茶罐子裏已空空如也。公安局地處偏僻,出去買茶要跑過整整一條街,他抬頭看了看窗外那棵桂花樹,心生一計,將窗門一開,身子一躥就上了樹。抓了一大把桂花正要下來,辦公室的門忽然開了,一個穿製服的小警察帶了一個打扮華貴的中年女人走進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老大,你在幹嗎?”


    “采花。”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從樹上跳下來,清咳兩聲,“用來泡茶。”


    “老大,你真是個雅人。”小警察連忙拍馬屁,司馬凡提瞪了他一眼:“小林,你又捅了什麽婁子?”


    “老大,這次真不是我捅了婁子,不過的確有件事要請你幫忙。”小林指著那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女人說,“這位是我的遠房姑媽,姓陳,她家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兒。”


    司馬凡提看了看那個女人,她保養得還算得當,隻是雙目無神,神情憔悴,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不知道多少天沒睡個好覺了。


    “請坐。”司馬凡提泡了一杯新鮮的桂花茶給她,“陳阿姨,你家發生了什麽事?”


    女人一臉愁容,精神頭兒極差:“我女兒的脖子上長了一個大瘡。”


    司馬凡提瞪了小林一眼,盡量用柔和的語氣說:“送醫院檢查了嗎?”


    “檢查了,剛開始醫院說是肉瘤,還做了手術切除,可是切了長、長了切,都做了三次手術了。我們還到國外去檢查過,誰都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麽病,還有家醫院想把我女兒當成異形研究,嚇死我了。我連忙帶女兒回了國,女兒脖子上的瘡越來越大,現在大得像個籃球。我女兒天天疼得死去活來,我沒辦法,病急亂投醫,什麽道士和尚都請過,可還是沒有一點兒起色,再這樣下去,讓我怎麽活啊。”說著大哭起來,司馬凡提又是安慰又是遞紙巾:“陳阿姨,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是醫生,恐怕幫不了你。”


    “我都聽小林說了,你們解決了很多靈異案子。”陳阿姨哭道,“求求你,司馬警官,求您救救我女兒,如果連您都不肯救她,她就死定了啊。她才十九歲啊,明年還要高考,我可怎麽活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驚天動地,小林可憐兮兮地說:“老大,你就幫幫我姑媽吧!我那個遠房表妹太慘了。”


    司馬凡提看著這兩個淚眼汪汪的人,突然覺得頭很痛。


    “所以你就答應了?”龍初夏吐著煙圈,不滿地看著他,“你不覺得這事兒該醫生管嗎?”


    “醫生查不出病因,說不定就是宗靈異案件。”司馬凡提身子往前一傾,“初夏,你就去看看吧!如果不能治,你可以扭頭就走。”


    龍初夏翻了個白眼:“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先說好,我可不能保證治好。”


    “當然,當然。”司馬凡提連忙獻殷勤,“要不要再來兩球草莓味冰淇淋?”


    “不用了,再吃我就要拉肚子了。”龍初夏起身,“走吧!帶我去見那個女孩。”


    “現在?”


    “擇日不如撞日。我向來雷厲風行,你不知道嗎?”


    “……”


    司馬凡提的破爛金杯車在盤山公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駛,足足跑了一個小時才到半山腰。這是一片別墅區,停滿了各種各樣的名車。小區門口的保安用鄙夷的眼光斜了一眼他們的車,讓他們將車停在小區外麵,步行入內,別破壞了小區的整體風格。


    司馬凡提的臉色難看得如喪考妣,龍初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生氣,今晚我畫一隻符,折一隻惡鬼,上他家做客去。”


    “不必了,我還是存錢買好車吧!”


    那不知道要存到何年何月啊。龍初夏不忍打擊他,隻好緘默不語。


    陳阿姨似乎很注重儀表,出來迎接時依然是一身名牌、珠光寶氣。她領著二人走進別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臭氣,那是屍體腐爛所散發出來的味道。屍臭與別的臭味不同,它們會從人的毛孔裏鑽進去,附在肌理之中,很難袪除,如果橫死的人,那種味道會更加濃烈。


    陳阿姨打開二樓走廊盡頭那間門,腐臭味更加濃鬱。屋內拉著窗簾,很陰暗,依稀可以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


    “希希,別怕,媽媽帶醫生來給你看病了。”陳阿姨一邊抹淚一邊拍了拍床上所躺的人,那人尖叫道:“走開,我不要見人!不要!”


    “希希,乖,治好了病才能回學校啊!”陳阿姨按住她,朝兩人點了點頭。龍初夏走過去,那股腐臭味正是從床上散發出來的,如果不是聽到她說話,她幾乎要以為床上所躺的是一具屍體。


    “可以將燈打開嗎?”她說。


    “不要,不要開燈!”床上的少女尖叫,“我不要讓人看見我這個樣子!”


    無論怎麽勸說,少女都不許開燈,陳阿姨急得直哭。龍初夏從包裏取出一支線香,用打火機點燃,清淡的香氣如清晨氤氳的霧氣,彌漫開來,席卷整間屋子,那股腐臭味似乎漸漸淡下去了,眾人隻覺得心中一片清明寧靜。


    “啪”,燈亮了,少女淚眼婆娑地望著她。從五官來看,那應該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但此時她的半張臉都浮腫得像浮屍,脖子上那顆巨大的瘤子比籃球還要大,將皮膚撐得幾乎爆裂,血管清晰如斯,如同一條條縱橫交錯的青色毛線。


    龍初夏俯下身去,輕輕觸碰那隻瘤子,指腹傳來清晰的觸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她匆忙收回手,幾乎與此同時,一張臉從皮膚之下浮了上來,就像瘤子裏包著一個人,而那個人,正拚命掙紮著撞破皮膚衝出來。


    它的麵目無比猙獰,就像《尖聲驚叫》裏那張恐怖的殺人麵具。


    陳阿姨臉一白,身子一軟倒了下去,司馬凡提連忙將她抱到客廳裏急救。好容易醒了,她捂著自己的臉痛哭:“報應啊,都是報應啊。”


    司馬凡提和龍初夏多番追問,陳阿姨才將一段隱情道出。


    陳阿姨原名陳春花,出生在c市附近一個農村,父母都患了病,家庭貧窮。她從小就和村裏另一個女孩陳冬梅要好,兩人形影不離,好得勝過親姐妹,她們都希望有一天能夠離開村子,去大城市闖出一番天地。高考的時候,兩人約好考同一所大學,可是最後陳春花沒有考上,陳冬梅卻考上了。陳春花在家中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陳冬梅約她出去散心,安慰她,鼓勵她複習一年,努力再考。兩人沿著村口的小河散步,陳春花永遠都記得那一天的風景,正好是農忙的季節,村民都在田裏收割稻子,河邊的黃桷樹高大得遮天蔽日,樹根像蛇一般盤旋,然後深入泥土之中。陳冬梅不小心被樹根絆了一下,摔進了河裏,她在河中掙紮呼救,求陳春花救她。陳春花脫掉外套,就在下水救人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到,如果陳冬梅死了,她不是就可以頂替她上大學了嗎?她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兩人因為算是遠房堂姊妹,長得也有些像,陳冬梅父親早就過世了,隻有一個年紀很大的母親,隻要她拿著她的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冒名頂替實在太簡單了。


    就是這猶豫的幾分鍾,斷送了一個年輕女孩的性命,陳冬梅沉進了河中,連屍體也沒能浮上來,所有人都認為她失蹤了。她體弱多病的母親沒能經受得起打擊,很快病故。陳春花借著幫忙處理喪事,拿走了陳冬梅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和身份證,冒名頂替上了大學。畢業後她一直留在城裏工作,嫁了個有錢的丈夫,再也沒有回過那座村莊。


    雖然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她再也擺脫不掉陳冬梅了,每天夜裏,她都會夢到那一天,夢到陳冬梅從河麵上一點一點沉下去。她總是會看到她渾身浮腫地從天空中伸出頭來,惡狠狠地瞪著她,說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會來讓她付出代價。


    她的人生,就是一場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


    “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陳春花哭道,“可是我女兒沒錯啊,求求你們,救救她吧!我願意去自首。”


    龍初夏和司馬凡提互望一眼,從法律上來說,見死不救不能算有罪,何況那已經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有辦法嗎?”司馬凡提壓低聲音問。


    “也不是沒有辦法。”龍初夏說,“陳阿姨,你們那個村莊叫什麽名字?”


    “燈塔村。”


    燈塔村雖然離市區很近,但山路難行,一直很窮。司馬凡提的破金杯車派上了用場,在崎嶇的山路上開了好幾個小時。到達村口的時候,他們看到了那條小河和那棵高大的黃桷樹,河水清澈,樹高參天,天氣雖然轉冷,還是有小孩在河裏遊泳。


    “你打算怎麽做?”司馬凡提問。


    “希希脖子上的瘡是怨氣所致,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找到陳冬梅的屍體焚化,化解了怨氣,一切就結束了。”


    “就這麽簡單?”


    “誰說簡單,要找到屍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龍初夏將煙在樹幹上摁熄,“先去村子裏問問吧!如果陳冬梅當年所住的房子還在,那一切就簡單了。”


    兩人向村民打聽,意外的是村民很快就指出了陳冬梅家之所在。那可以說是一座危房,房子搖搖欲墜,門板都合不攏,也沒有上鎖,估計也沒有什麽東西可偷。


    龍初夏推開門,門裏有一股木頭腐爛的味道。兩人開始尋找陳冬梅用過的東西,裏裏外外找了個遍,才從櫃子裏找出兩件年輕女人穿的衣服,很舊很破了,收在抽屜裏,用塑料袋子裝著,倒沒怎麽髒。


    天色漸晚,兩人拿著這兩件衣服回到村口邊,遊泳的小孩都被抓回家吃飯去了,正好方便行事。


    黃桷樹有幾條根深入到了水下,龍初夏將衣服搭在樹根上,嘴裏念念有詞,從懷中掏出兩張黃符,沒有點火,黃符竟然自己燒了起來。她將黃符扔在衣服上,衣服濕噠噠的,竟然像淋了汽油一般熊熊燃燒。


    “不到十五分鍾,屍體就會浮起來。”龍初夏話還沒說完,火卻一下子熄滅了。司馬凡提奇道:“這是什麽意思?”


    龍初夏呆了幾秒:“這不可能啊,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河裏根本沒有陳冬梅的屍體。”


    “你們在幹什麽?”手電筒的光照射在兩人的臉上。兩人回頭,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迎麵而來,司馬凡提拿出警察證自我介紹,騙他說在查案。中年男人很熱情,說自己是燈塔村的村長,請二人到家裏吃個便飯。


    飯桌上司馬凡提問起陳冬梅,村長喝得滿臉通紅,說:“你說冬梅啊,七八年前去城裏打工了,一直都沒有回來。”


    “什麽?七八年前?”龍初夏驚道,“她不是十六七年前就死了嗎?”


    “十六七年啊,那個時候冬梅是死過一次,不過她命大,掉河裏之後飄到了下遊,被人救了,因為得了什麽肺炎,過了倆月才回來。可憐啊,她媽媽以為她死了,自己把自己給哭死了。陳冬梅估計是被肺炎燒壞了腦子,整天木木呆呆的,一個人生活了好些年,也不肯嫁人。我家和她沾親帶故,我們也挺照顧她的。有次我家忙得騰不出人來,就讓她幫忙進城裏去買些生活必需品,她也不知道在城裏看到了什麽,回來了之後臉色很難看,但腦子卻靈光了,收拾了些東西就說要進城打工,這是好事兒,我們也沒攔著。”


    龍初夏越聽越心驚:“村長,你有她的照片嗎?”


    “好像有一張。”他招呼廚房裏的妻子翻箱倒櫃找出照片,“這是好多年前照的了,那時候我們還年輕著呢。”


    一看到照片,司馬凡提和龍初夏的臉色就變了。


    “我們上當了。”


    急促的電話鈴聲將睡得正香的小林從美夢中吵醒,他眯著睡眼,有氣無力地拿起電話:“喂?”


    “小林,你對你那個遠房姑姑了解多少?”


    “老大?”他的覺立刻醒了一半,“呃,前幾天我鄉下的老媽給我打電話,說叫我要跟親戚多走動,我就去看望了一下姑媽,說起來我們也十多年沒見麵了。”


    “然後?”


    “然後我就看到那個生怪病的表妹了,我跟她說我老大可能有辦法,她剛開始還推辭呢,怕麻煩了你。”


    司馬凡提恨不得一個暴栗打在他的頭上:“你這個臭小子,別說是我帶出來的。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小林嚇了一跳:“老大,發生什麽事了?”


    “我們去過你姑媽的老家,找到一張照片。我們所見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你姑媽陳春花,而是陳冬梅!”


    “什麽?”小林驚道,“那,那我姑媽在哪兒?”


    司馬凡提掛斷電話,對身邊的龍初夏說:“坐穩了。”


    龍初夏翻了下眼睛,你一個金杯車,就算馬力全開能有多快?


    事實證明,司馬凡提真的能把金杯開出寶馬的速度,往車頂上安一個警報燈,在馬路上風馳電掣。不過到達半山腰那個小區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保安堵著不讓進,鼻孔朝天甚為囂張。司馬凡提亮出警察證,他還是不依不饒,大言不慚地說市長的某某某就住在我們小區,你一破警察算什麽?司馬凡提麵無表情地將槍一亮,他立馬安靜了,乖乖開了門。兩人懶得跟他計較,馬不停蹄地趕往陳家。


    房門緊鎖,司馬凡提一手持槍,一手從懷裏掏出萬能鑰匙,伸進鎖孔裏輕輕一搗,門鎖發出“哢噠”一聲輕響,開了。


    光線像被什麽東西隔絕在屋子外,裏麵黑漆漆的,那股腐屍味兒更加濃烈,一道長長的影子映在地上,被光線拉成詭異的形狀。


    兩人抬頭,看到一個人吊在屋子正中的水晶燈上,雙手下垂,其中一隻手中緊握著一條鏈子,鏈墜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疼。


    “快,快救人!”兩人手忙腳亂地將她放下來,雖然那張臉青紫,舌頭吐得老長,但他們依然能夠看出來,她正是陳冬梅。


    司馬凡提摸了摸她的脖子:“已經死透了,屍斑都出現了。”


    龍初夏將她手中的鏈子拿起來,鏈墜像是一個字,卻又認不出是哪國的文字。她愣了一下,低聲叫道:“不好,快去看希希!”


    兩人放下屍體,急匆匆跑上二樓,推開門,腐臭味和血腥味鋪天蓋地。司馬凡提打開燈,看到希希時,兩人的臉色都變了。


    希希脖子上的那個瘡已經大得像個箱子,裏麵有什麽東西在掙紮。希希的五官被拉得變了形狀,嘴唇和鼻孔都裂開,已經沒有聲息了。


    “是人。”龍初夏驚道,“瘡裏有人!”


    刺啦,皮膚被拉出一條巨大的口子,鮮血四濺,一隻手從口子裏伸出來,兩人嚇得倉皇後退。那個人就像電視裏的恐龍蛋,恐龍撕破了蛋殼,從裏麵爬了出來。


    那是一個人,一個成年女性。


    “你,你是誰?”司馬凡提問。


    那個渾身是血的人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希希,忽然抱著自己的頭尖聲大叫起來,聲音淒厲,簡直不像人類。


    龍初夏吞了口唾沫:“如果我沒猜錯,她就是陳春花。”


    一股寒意從二人的心底生出來,雖然已經入秋,兩人依然汗流浹背。


    “陳冬梅將陳春花封在希希脖子上的瘡裏?”白小舟驚得目瞪口呆,“她是怎麽做到的?”


    研究所裏彌漫著咖啡的味道,葉不二將煮好的咖啡一一端到眾人的手中。


    “這是哪裏的術法?”朱翊凱問。


    “我也聞所未聞。”龍初夏從懷裏掏出那條鏈子,鏈墜搖搖晃晃,反射著白熾燈的光,白小舟忍不住用手遮擋了一下眼睛。


    “這是什麽?”瞿思齊問。


    “你們誰認識這個字?”


    眾人傳遞著看了看,都搖頭:“難道是梵文?”


    “我小時候被師父逼著學過一年梵文。”龍初夏說,“沒見過這個字。”


    “也許並不是字,而是一種符咒?”


    司馬凡提推門進來,手中拿著一個文件夾:“我查過那個陳冬梅,她八年前進城,做過很多工作,做保姆、在餐館端盤子、在車站當羊兒客,都做過。聽和她合租的人說,她這個人平時很正常,可是一到夜裏就變得很奇怪,好像種了一盆什麽花,不過平時她都用布將花蓋起來,誰都不讓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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