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戰役是一次關乎國共命運的大決戰。到戰役末期,蔣介石已全無取勝的信心,整天都充滿著悲觀失望和焦灼不安的情緒。


    他和大兒子蔣經國一起觀看影片《文天祥》,看完之後便默然呆坐,在整整3個小時的時間裏,幾乎一句話都不說。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就像是南唐後主李煜所寫詩詞的情景再現:“無言獨上西樓……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1949年1月21日,處於內外交困中的蔣介石被迫通電宣告“引退”,由李宗仁代行其職務,李、白的新桂係終於得到了一次上台執政的機會。


    南京政府一邊和共產黨進行和談,一邊加緊修建和鞏固長江防線。京滬警備司令部被擴大為京滬杭警備司令部,湯恩伯出任京滬杭警備司令,與駐武漢的白崇禧共同負責長江防禦。


    國民黨軍中有不少人認為,憑借長江天險,加上占優勢的海、空軍,足以一守,“曹操、符堅都渡不過來,何況共產黨,除非他們是天兵天將”。


    熟知中國曆史的毛澤東也估計到了渡江作戰的困難,他說:“長江不是個陰溝,而是陽溝,過長江不容易。”


    對突破長江防線,當時的解放軍決策層內,也有許多人缺乏信心,當然這裏麵並不包括粟裕。


    自新四軍時期開始,粟裕先後三渡長江,有著豐富的渡江經驗。在他看來,長江並不是不可逾越的防線,過去敵強我弱都可以偷渡,現在力量強大,還有什麽可怕的。


    指揮淮海戰役時,粟裕一度非常緊張,到了渡江作戰,他已經一身輕鬆:“國民黨的江防算不了什麽,我們的火力已經超過並壓倒了敵人!”


    當然,細化到具體戰術和部署,又來不得半點馬虎。  <h2>陸軍變水軍</h2>


    淮海戰役結束後,雖然國民黨軍已拋棄淮河防線,退守長江,但為避免糧食供應困難,華野、中野都沒有立即開往江邊,而是先開赴徐州和海州進行休整,並分別進行改編,華野改稱三野,中野改稱二野,野戰軍下設兵團。


    自1949年1月中旬起,三野舉兵南下,越過淮河。解放軍官兵大多是北方人,不習於水,渡河時,必須經過跳板,有些人不敢抬腿邁步,上了船之後更是連站都站不住,看見水就要頭暈。


    好在國民黨軍在淮河已經撤防,盡管有些狼狽,但並無危險。


    過了淮河,南北差距變得更為明顯。南方多雨,而且一下就是一周,路上坑坑窪窪,不像北方那樣幹燥易行,同時這裏水田多,路徑窄,步兵們行軍時一跌一滑,弄得渾身上下跟個泥球一樣,炮兵更是舉步維艱,有時遇到田埂,實在難行,就隻好幾十個人抬著大炮走。


    行軍途中,沒見過長江的都在猜測長江究竟什麽樣。有人說,長江比大海還要寬闊,並且繪聲繪色地說了一段“銜枝渡江”的故事:鳥兒要從北岸去南岸,嘴裏得銜一根小枝條,在江上飛一陣,累了,就落在江麵,把枝條放在水上,站在枝條上休息一陣,然後銜起枝條再飛,如是者三,不知道要像這樣歇多少次,才能到達彼岸。


    大家聽得瞠目結舌。還有人說,在江南的地麵上,隨便一伸手都能摸到比碗口還粗的長蛇,蚊子則有蟑螂那麽大,“一隻重半斤”……


    還沒到江邊,許多北方戰士已經心生懼意,感到南方不如北方,長江和江南實在討厭。


    曆史上的曹操、符堅所率,都是北方部隊,他們沒有能夠渡江成功,也確實與北方部隊不慣水戰有關。


    粟裕所要做的,就是在渡江準備中把北方人變成南方人,把陸軍變成水軍,把浩浩長江變成陽關大道。


    1949年3月間,三野在巢湖進行了模擬訓練。成群結隊的解放軍來到湖邊,專門練上船下船,下船上船。滿載官兵的船隻先劃出去,沒多遠再劃回來,每天進行演練。


    人如此,武器也一樣,槍炮被裝上各式各樣的木船,然後就是搬上搬下,上帆下帆,搖船撐船。


    沿岸老百姓圍著看熱鬧,覺得這些解放軍是不是瘋了,因為所做的事在他們看來,簡直毫無意義,他們不知道,正是通過這些看似毫無意義的重複演練,幾十萬北方兵不僅學會了在跳板上飛奔來去,在船上“站如鬆,坐如鍾”,還知道100噸重的木船上應該放什麽武器;200噸重的木船又該放什麽武器。


    基本的東西掌握之後,三野專門安排兩個師做測驗。測驗的結果,一個師用一個小時就渡過了湖麵,巢湖湖麵比長江還要寬好多倍,這用事實證明,渡過長江遠沒有傳說中“銜枝渡江”那麽玄,真的強渡長江,也不過幾分鍾的事。問題是,同樣是巢湖湖麵,另一個師卻用了3天3夜,最後連自己的部隊都無法集結起來。


    檢查原因,第一個師在渡淮之後便意識到了水是個大問題,因此從師長起就放下姿態,親自去拜訪當地有經驗的水手,前前後後請了幾百人來軍營吃飯討教。這些人下到基層連隊,給戰士們講授駕船、風向、水性的道理,隨後又帶著隊伍天天到水上進行練習。


    要說練,兩個師都練了,但第二個師顯然沒有友軍練得那麽認真仔細,失敗也並不奇怪。


    第一個師的經驗被樹為全軍模範,在整個三野進行推廣。水上練習蔚然成風,官兵們不光是練習上船下船,還要練習自己劃船和遊泳。


    初春的江北冷雨綿綿,寒風徹骨,裹著棉襖的老鄉站在岸邊,看著解放軍戰士個個隻穿一條短褲,在冰冷的湖水中撲騰,不由得嘖嘖稱奇。通過這種方式,三野每個兵團都得以挑選和訓練出一兩千名解放軍水手,加上動員的近萬名船工,以足夠渡江所需。


    至1949年4月初,三野共收集到各種類型的木船8000餘隻,又自製了一部分汽船以及運送輜重的竹筏和木排。


    飛渡長江的翅膀有了,接下來就是尋找飛渡的路徑。從巢湖到長江有一些河流,但這些河流或者流量不夠,或者流向不對,三野便自己動手挖通向長江的小運河。


    小運河和長江仍存在著水位差異,長江水位高了,船會被打回湖裏;反之,船衝出去太快,又很危險。


    要控製水位,就得築壩,使之達到平衡。有時水位高低太懸殊,就得靠解放軍水手們把船抬起來,從陸地翻過壩送到長江。


    敵軍有火力監視,三野聽取當地有經驗水手的建議,在江堤上部署炮兵進行掩護,船隻不直接入江,而是從江堤下麵打洞,打開幾層洞之後,使船隻從洞裏入江。


    所有這些事情,都像淮海戰役中的對壕作業那樣,必須晚上才能進行。到4月10日,整套流程全部完成,解放軍的演習地點也由巢湖移向長江。


    等到正式下令渡江,三野已經完全適應了水戰方式,長江變得和北方的公路差不多了。


    1949年4月20日,國共和談破裂。黃昏後,解放軍開始拖船翻壩,進入長江,並按照預定部署發起渡江作戰。


    過去粟裕渡江都是采取出其不意、避實擊虛的偷渡方式,但這一次形勢大為不同,國民黨部隊殘弱不堪,避實擊虛已經沒有必要,直接實行公開的、正麵強渡便可以,這叫以實擊實。


    渡江部隊分為3個集團,當天晚上8點,譚震林的中集團首先橫渡長江。第二天,粟裕直接指揮的東集團、劉伯承西集團也先後實施強渡。江上出現了千帆競渡、百舸爭流的壯觀場麵。


    大膽精細,是解放軍渡江作戰的主要特點。由於采取的是突襲方式,解放軍一直渡到江心都沒有被守軍發現,直到離南岸隻有二三百米時,對方才驚覺開火。


    隨著照明彈接二連三升起,江麵被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守軍炮火連天,炮彈在江上掀起高高的水柱。解放軍先頭部隊的船隻在駛近江岸時,均遭到火力的嚴密封鎖。大船上雖然裝有火炮,但照例都不能開炮,因為一開炮,由於後坐力的原因,船就會向後退一截。


    有些船隻被打翻了,還有的船隻中彈後失去了前行能力,在江麵上一個勁兒地打轉轉,船上的官兵便借助於救生圈強行登陸。


    在渡江部隊中,真正的救生圈當然極少極少,不過他們事先製作了大量的“仿品”。


    一種是三角板。這是一種三角形木板,中間是空的,套在肋下像一麵枷。還有一種是稻草圈,用12斤稻草紮成,靠著它就可以浮著遊起來。


    解放軍靠岸登陸後,便迅速搶占灘頭陣地,雖是背水而戰,卻鬥誌高昂,有進無退,相反,國民黨守軍士氣低迷,看到大批解放軍衝上來,嚇得心驚膽戰,一打就退。


    與此同時,在地下黨的組織和策動下,江陰要塞炮兵發動起義,生俘要塞司令,起義之後,炮兵立即掉轉炮口支援解放軍渡江。


    通過報話機,解放軍可以聽到國民黨步兵在大罵要塞炮兵:你們不打“共軍”,怎麽反朝我們開炮,連聯絡的電話線杆都被你們給打斷了……


    國民黨第二艦隊一部在南京附近起義,一部在鎮江投誠,其餘的艦艇逃往上海,國民黨部署在長江上的艦隊沒有在阻擊上起到什麽作用,卻為華東海軍的成立獻上了一份厚厚的見麵禮。


    1949年4月21日,解放軍渡江三集團全部強渡成功,千裏江防土崩瓦解。


    渡江戰役的勝利早在粟裕預想之中,戰前他就認為渡江並不困難,他當時所關注的重點也已經不是強渡長江,而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南京。  <h2>搶時間</h2>


    粟裕的這一想法似乎有些超前,按照一般思路,渡過長江後應先穩住陣腳,然後再逐步拓展,哪有這麽快就要一攬子收全的。


    做出這一決斷,自有道理,因為粟裕抓住了湯恩伯布防上的一個致命弱點:第一線兵力單薄,縱深空虛。


    湯恩伯不是願意露出這一破綻,而是不得不如此。就指揮能力而言,“湯司令”毫無疑問屬於國民黨軍的一流戰將,但一個戰將,光會指揮還不行,如果他手上沒有具備較強戰鬥力的兵團,再怎麽高明的指揮或者戰略戰術,都是白瞎。


    抗戰時期,湯恩伯能讓岡村寧次都懼其三分,緣於他的基本部隊本身就很能打。在全盛時期,湯恩伯曾轄有3個集團軍,不過解放戰爭開始後,這些部隊已分散各地,最後也都沒逃過被解放軍逐一殲滅的命運。


    奉命防守上海時,“湯司令”實際上是個光杆司令,原先率領的部隊都不在手上,因此此湯集團非彼湯集團,而且臨時歸屬湯恩伯指揮的40多萬人馬,也根本不是淮海戰場上40多萬的概念,大部分都是被解放軍殲滅後臨時拚湊起來的“魚腩部隊”。


    湯恩伯要守的區域,從湖口到上海,有800公裏,在如此廣大的區域範圍內,一塊大餅怎麽攤都是薄,何況這塊大餅本身就沒什麽料。


    無奈之下,湯恩伯隻能將布防重點設於南京、上海之間。南京是國民黨政府的“首都”,上海是經濟大都市,湯恩伯都不會輕易舍棄,但粟裕可以利用他布防上的弱點,長驅直入,爭取從背後先一步截斷寧滬鐵路。


    隻要控製住寧滬鐵路,取南京便如探囊取物一般。就軍事地理而言,這也是南京城天生就存在的缺陷,也就是說,南京並不是一座適於固守的城池。曆史上進攻南京,也都無須直接攻打,隻要從陸路一包抄,它就變成了死城。


    粟裕親自指揮東集團從蕪湖至江陰段強渡,就是要對南京實施遠距離包圍。按照這一意圖,他不愁渡江不能成功,隻怕渡江之後進展不夠迅速。


    說句實話,沒有江陰起義,東集團也能成功渡江,但有了江陰起義,為粟裕截斷南京至上海的通道爭取了1~2天的寶貴時間。


    為此,粟裕曾特地到江陰要塞視察,並接見了組織起義的地下黨員,對他們說:“你們立了大功!”


    粟裕預計得不錯。解放軍登陸後,雖然有對付湯集團反擊的準備,但湯集團的反擊隻能被稱為“不是反擊的反擊”,跟三野在江北打仗時的情形大相徑庭,其戰鬥力非常之弱,可以用士無鬥誌、不堪一擊來形容。


    東集團前衛部隊於4月21日拂曉前上的岸,當天上午10點左右就插到了寧滬鐵路附近。


    得知粟裕截斷了寧滬鐵路,湯恩伯大驚失色,急忙下令總退卻。1949年4月23日,三野進占南京,不費一槍一彈就控製了總統府。


    解放南京的意義不同凡響,粟裕說:“我們不僅在軍事上過了江,而且在政治上過了江。”


    渡江戰役的勝利以及占領南京,都比毛澤東預想中要順利和快得多,當消息傳到北京,他興奮異常,潑墨寫下了那首著名的詩句:“鍾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在設想渡江這步棋時,粟裕就準備好了第二步、第三步,攻占南京隻是第二步,他還有第三步。


    第三步是預計湯集團會全線潰退,一片混亂,如果出現這種情況,不僅東集團要繼續向縱深突進,中集團也要迅猛東進,實行東西對進,以圍殲逃敵。


    東集團一路未遇強敵,西集團方麵的報告也是“守敵抵抗甚微”,粟裕判斷,湯集團已成潰亂之相,西集團應加快向東挺進的速度,但這時總前委發來電令,要求“穩紮穩打,防止輕敵亂碰”。


    按照總前委的指示,西集團要從4月26日,也就是占領南京3天後再繼續向東挺進。顯然,這一部署與粟裕所想大不相同。


    粟裕立即上書總前委,堅持己見,認為加快東西對進,不僅可以使湯恩伯無暇調整部署,還能促成湯集團更加混亂,從而形成分割包圍的有利態勢,而如果動作遲緩,將會因此失去殲敵良機。


    總前委複電同意,並重新明確中集團由粟裕直接指揮。


    這時湯集團正加緊向杭州及浙贛線撤退,事不宜遲,粟裕下令東西集團兼程急進,切斷寧杭公路,封閉合圍口。


    他預計,最後的圍殲戰場會在太湖西岸的長興和廣德地區,三野各部隊都被要求提前到達長興、廣德。


    有的兵團指揮員覺得,湯集團退得如此之快,三野不可能在長興、廣德將其圍住,還不如先圍攻杭州,或者是同時圍攻杭州、上海。


    粟裕對敵我到達長興、廣德的距離和行程,經過了反複測算。這一帶部分是山區,又有追擊部隊進行攻擊和阻攔,湯集團的行軍速度必受影響,雙方的時間和空間條件差不多,換句話說,誰能在時間上搶在前麵,誰就能贏得主動權。


    4月23日至24日晨,粟裕連發幾道電令,命令的中心詞就是“快”:快追,快堵,快截,快殲。


    速度被強調到極致,就不可能做到整整齊齊,一如淮海戰役時追擊從徐州撤出的杜聿明集團那樣。4月24日,總前委致電粟裕,認為“應整頓態勢,克服並停止渡江追擊所形成的紊亂現象”,同時指令三野,在到達長興、廣德後,主力便應暫時停止進軍。


    接到命令後,粟裕再次表現出機斷專行的指揮風格,他隻是在部署上做了一些微調,對總的行動方案並未做出更改。


    在戰場上,粟裕永遠是一個固執的人,他一旦認準方向正確,就決不輕易改變,為此,哪怕是“獨立處置,事後報告”。


    從發起追擊開始,指揮部裏便電話鈴聲不斷,電報來來往往,夜間也燈火通明。從粟裕到一般參謀人員,誰也不休息,情況一來,立即處理。


    粟裕對三野各部的特長了如指掌,渡江作戰前,他就著眼於渡江後的追擊,對東、中集團進行了精心配置,在蘇中、蘇南活動過的部隊被調到東集團,在皖南和蘇浙活動過的部隊則被調到中集團。


    真正追擊時,這些部隊因為熟悉當地山山水水和道路情況,都追得特別快,加上猛打猛衝素為解放軍之傳統,所以追擊戰進展得十分順利。


    1949年4月25日,東集團占領宜興和溧陽,切斷了南京至杭州的通道。


    準備撤往杭州的湯集團,不敢再沿寧杭公路南下,改由溧陽以西山區往廣德方向逃奔,而那裏正是粟裕早已料定的預設戰場。  <h2>政治進城</h2>


    1949年4月28日淩晨,東、中集團在吳興會師,完全封閉了合圍口,湯集團8萬餘眾被團團包圍在郎溪、廣德之間的山區。


    第二天上午,三野全殲該敵,生俘軍長、副軍長以下5萬餘人,加上沿途追殲數,湯集團總計已被殲滅10多萬人。


    一周後,三野乘勝攻占杭州,先頭部隊到達時,守敵連錢塘江大橋都未來得及予以炸毀和破壞。


    早在渡江之前,粟裕便把渡江和解放寧滬杭放在一起進行了通盤研究。對解放上海,他當時思考的主要是如何截住湯恩伯,因為上海“包不死,有海上的路可走”。


    郎廣圍殲戰一結束,粟裕就把指揮重心移到了攻占上海,但是三野並沒有像攻占杭州那樣,乘敵軍混亂之機,立即發起進攻。


    這不是出於軍事上的考慮,而是政治上的。


    上海與國內的其他城市都不一樣。作為遠東第一大城市,全國最重要的工商業中心,新興和先進的工業技術都集中在這裏,如果能夠完整地保存下來,對今後新中國的經濟建設可謂是舉足輕重。


    此時蔣介石已從奉化趕到上海,一邊督促湯恩伯部署防禦,一邊進行撤逃台灣的準備。毛澤東由此判斷,湯集團駐滬守軍可能迅速撤走,上海也可能和平解放,他下令解放軍不要過於迫近上海,也不要急於占領上海周邊的昆山等地,讓湯恩伯守起來。


    他告訴粟裕和三野將領:“打上海,要文打,不要武打;不僅要軍事進城,而且要做到政治進城。”


    粟裕非常清楚其間得失,在籌劃渡江戰役時,他就明確說過:“對上海采取完整接收,寧可讓敵逃竄。”


    遵照中央指示,他改變了截住湯集團的初衷,放慢了部隊的進攻勢頭。三野一邊就地休整和進行入城的政策紀律教育,一邊進行接收準備,以便敵軍從海上逃跑時,可以主動有秩序地接收上海。


    就在部隊進入休整後,粟裕得到情報,湯恩伯奉蔣介石手令,已從上海運走了不少物資,如果解放軍接收不及,會造成上海的混亂。


    大家對此都很著急。4月30日,中央軍委提出,是否以一個軍先行攻占瀏河,威脅位於吳淞的黃浦江出海口,使湯恩伯不敢再從海上大批運走物資。


    在解放軍占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攻瀏河不成問題,怕的是打草驚蛇,湯恩伯急於撤逃,上海可能會更亂。於是,粟裕一麵做出軍事部署,一麵建議推遲進占瀏河以及上海的時間。


    1949年5月3日,中央軍委複電同意粟裕的建議,明確在5月10前不占領上海,隻要湯恩伯不撤,就繼續做接管的準備。


    上海戰役不光是軍事仗、政治仗,還是經濟仗。國際社會對解放軍最終攻占上海的能力不存疑義,但對他們能否接收好、管理好這座大城市,卻是議論紛紛。


    5月初,總前委進駐滬寧線上的丹陽。陳毅在丹陽的一次會議上直陳,上海“很複雜,諸如此類,我們都不大懂,我們不能自大,吹牛”。


    上海有600萬人口,陳毅舉例說,單是每天的大小便問題不解決就不得了,每天的垃圾不處理,幾天就堆成一座山。“我們管理不好上海,就無法向老百姓說話。”


    上海的生活資料全靠外地輸入,尤其是糧食和煤炭,所需數量很大。三野為此集中了一批經濟專家,又從山東、江蘇等解放區大批調運一黑(煤)、二白(糧、棉)。就當時的情況來說,這些接管準備甚至比軍事準備還要重要,同時也很耗費時間。


    1949年5月6日,中央軍委致電粟裕,要求對攻占上海進行方案部署。


    相對於野地運動戰,城市攻堅戰要棘手得多,尤其是在重兵設防的情況下。粟裕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精神,堅定不移地實施郎廣圍殲戰,就是為了不讓湯集團的10多萬人馬逃入杭州固守。


    如果郎廣圍殲戰後馬上殺入上海,仗要好打得多,但現在湯恩伯已利用這段時間在上海集結了20餘萬人馬,硬行攻堅的話,三野要蒙受的損失將會很大。


    減少損失的一個最好辦法就是長圍久困,比如遼沈戰役中的包圍長春,一共圍了150多天,直到把城內守軍完全困死為止。


    可是上海不同於長春。長圍久困的結果,很可能是市民生活陷入絕境,造成極壞的政治影響,國民黨守軍卻可以借助於海上通道繼續生存。


    長圍久困不行,就隻能突擊。根據情報,因受到上海工商業界的壓力,湯恩伯隻把設防的重點放在外圍的吳淞,蘇州河以南的市區相對兵力薄弱。


    插入市區,從裏往外打,顯然可收奇效,過去粟裕也多次采用過這種掏心戰的戰法。


    但是這個戰法又不能用,原因很簡單,使用掏心戰,上海市區很可能在激戰中被打爛,而上海又不允許被打爛。


    除了要盡量完整接管上海外,眾人還擔心因此引起國際糾紛,甚至美國的武裝幹涉。


    據說,對於國民黨失去大陸,蔣介石不恨毛澤東,他一恨美國;二恨桂李(即李、白的新桂係)。解放戰爭末期,眼看著自己即將敗於中共之手,蔣介石和他的將領們眼巴巴地等著美國出手相救,可美國偏偏來了個袖手旁觀,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美必後悔莫及而馬歇爾須負全責。”


    先前三野在渡江前,已與英國海軍軍艦“紫石英”號發生過衝突,也就是“紫石英事件”。蔣介石內心裏很希望繼其之後,通過上海戰役把美國拖下水。他給湯恩伯以下的守城軍官們打氣:“不出3個月的時間,第三次世界大戰一定爆發,固守上海3個月是不成問題的。”


    湯恩伯也說:“總裁(蔣介石)指示,隻要我們把上海守住半年,美國就會來直接援助我們,那時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戰打起來,就可整個解決國際共產黨的問題,中國共產黨的問題也就可以一起解決了。”


    國民黨上層因此普遍議論:“老頭子一定是跟美國人商量好了,隻要美國出麵就有辦法。”


    其實所謂第三次世界大戰和美國插手援助,全都是沒影的事,那不過是蔣介石的一廂情願而已,但對於當時的中共而言,這個危險的確存在——上海駐有各國的領事館,在吳淞口,美、英、法等國軍艦上的大炮炮衣都是卸下的……


    在前麵的方案全部被否決之後,隻剩下最後一種方案,它成為粟裕的唯一之選。  <h2>第六大主力</h2>


    吳淞是出海口,卡住吳淞,就好像卡住對方的脖子一樣。湯恩伯非常清楚這一點,他不僅將重點設於吳淞,而且一旦吳淞受到鉗擊,也必然會將市區兵力調出來,在吳淞與解放軍對決,這樣就可以避免在市區進行大規模戰鬥。


    從軍事角度上來講,粟裕選擇的戰法並不劃算,迎接三野的必然是一場苦仗、硬仗、惡仗,但為了能夠完整地接管上海,也隻能如此。


    1949年5月8日晚,野司從常州移至蘇州。第二天午後,粟裕收到中央軍委複電,同意其圍攻上海的作戰方案。


    粟裕的具體戰法是南北鉗擊,其中葉飛第十兵團從北線進擊,負責攻占吳淞,宋時輪第九兵團從南線進擊,負責攻占浦東高橋,兩兵團的攻擊箭頭最終都指向吳淞,以達到切斷湯集團海上退路的目的。


    5月12日,上海戰役的車輪隆隆啟動。


    在戰役發起之前,上海地下黨送來了湯集團在上海的防禦工事要圖,同時野司方麵還得到情報,稱湯恩伯可能會發動起義。粟裕雖然知道外圍攻堅戰會打得很艱苦,但有了這些有利因素,加上渡江戰役發起以來一路摧枯拉朽般的進展,使他當時斷定迅速取勝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葉飛兵團在上海戰役擔負著主要任務,野司限定該兵團須於5月14日前到達吳淞口,宋時輪兵團則於同一天攻占高橋。


    一開始,南北兩路大軍的進展確實都很順利,特別是葉飛兵團,可謂一路急進,沿途基本無仗可打,但當到達吳淞西側的月浦、楊行時,情況忽然變得嚴重起來。


    一個原先的利好因素首先被否定:湯恩伯並沒有發動起義。


    策反湯恩伯成功的消息也並非沒有根據。除上海地下黨做了很多工作外,曾為湯恩伯“恩師”的陳儀也親自出馬,和湯恩伯聯係,勸其共舉義旗。


    用兵之法,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如果可以不打,勸說守將和平起義,當然是最好的辦法,平津戰役時就是這麽做的。可是湯恩伯不是傅作義,作為蔣介石的嫡係將領,他一直對蔣介石忠心不貳,陳儀的說服不僅沒能起到作用,還因湯恩伯的告發而被蔣介石下令拘捕。


    早在上海戰役之前,陳儀就已被秘密押往台灣,此後地下黨的其他動員工作也未能奏效,守軍起義再不能指望了。


    1949年5月13日晚,葉飛兵團所屬第二十九軍吹起衝鋒號,官兵們向月浦前沿陣地衝去。


    這時隱蔽在樹林、草堆和墳包中的敵堡猛然開火,輕重機槍和衝鋒槍發出刺耳的嘶叫,在綿密的火力網拉阻下,部隊進攻受挫。


    見正麵衝不上去,葉飛下令第二十九軍從側翼敵軍接合部進行突擊,不行。又欲進行穿插,依然未果。


    第二十九軍係由原管文蔚第十一縱隊改編而成,該軍在解放戰爭中經曆的硬仗和惡仗不多,這次參與上海戰役,也主要是接受一下鍛煉,增加一點作戰史,沒想到會迎頭就吃虧。


    葉飛急忙再遣由原宋時輪第十縱隊改編的第二十八軍。第二十八軍的大戰經驗應該是非常豐富了,可是進展同樣不順利。


    葉飛逐漸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碰上了硬骨頭。


    因為總體兵力薄弱,湯恩伯事實上沒有辦法守長江,他把僅有的一點可戰之力都配備在了上海等要點地區。駐守月浦、楊行的為劉玉章第五十二軍,老底子是長城抗戰的主力,接受美援後被武裝成了一支半美械部隊。解放戰爭初期,國民黨“五大主力”俱在,第五十二軍還不算什麽,到遼沈戰役、淮海戰役先後結束,在國民黨精銳部隊中,第五十二軍碩果僅存,從這時候起,它開始受到蔣介石的格外重視,被稱為是國民黨軍“第六大主力”。


    第五十二軍建製完整,戰鬥力也較強。除此之外,月浦、楊行一帶工事之堅固亦名不虛傳。淞滬戰役時,日軍多個王牌主力師團在這裏始終突不過去,最後還是采用從側翼登陸包抄的辦法才得以攻入。


    抗戰後期,為了防禦美軍登陸,日軍對原有工事進行了重修,加上國民黨軍的改造,從而形成了一個暴露與隱蔽相結合的子母堡式火力網,其主堡為鋼筋混凝土結構,外麵覆蓋枕木、積土和草皮,在主堡周圍,還有許多隱蔽的小堡或散堡,以補主堡火力的不足。


    葉飛兵團徹夜激戰,但前進困難,此時他們距離吳淞口還有100多裏,要在一天內攻克敵軍主陣地,是完全不可能了,更別說還要進行強行軍,原訂計劃隻能放棄。


    從5月13日至16日,經過4天激戰,還是拿不下敵陣地,而第二十八、二十九軍的傷亡卻已接近9000,國民黨方麵宣傳為“月浦大捷”。


    傷亡如此之大,令粟裕也很吃驚,他問擔任三野參謀長的張震:“敵軍防禦工事圖發下去沒有?”


    張震說早就發下去了。後來一查,葉飛的兵團司令部是收到了,但因為急於攻占吳淞,圖紙並沒有能及時送到第一線,前線部隊對工事不熟悉。要不然,傷亡很可能會減少一些。


    根據敵軍戰力和工事的情況,粟裕對上海戰役進行了重新定位:它不是野戰,也不同於一般攻堅戰,而是相當於濟南戰役那樣的大規模攻堅戰。


    攻堅戰有攻堅戰的一套戰法,葉飛縱隊隨即變為錐形突進,作戰方式也由快速突擊改為近迫作業,每天對敵陣地進行逐段、逐點推進,一旦正麵受阻,便先從敵軍側背打開幾個口子,然後通過缺口殺入其縱深。


    采用新戰法後,葉飛兵團的推進情況得到改善,每天可向前推進5~6裏,傷亡也得以減少。


    眼見吳淞吃緊,湯恩伯不得不采用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從市區調出3個軍到外圍進行增援。


    吸引湯集團在上海郊區作戰,符合粟裕原來的意圖,但吳淞一帶正麵狹窄,河流縱橫,兵力鋪展不開,而且每天逐段、逐點推進的方式,也意味著投入兵力再多都沒有用。


    由此帶來的後果是,戰役時間可能拖長,部隊的傷亡消耗也會隨之不斷增加。


    得再想別的辦法了。  <h2>約法三章</h2>


    湯恩伯從市區調兵,傾巢出援,原本兵力就不足的市區已近乎真空狀態,何不就這時候乘虛而入?


    現在粟裕唯一顧慮的,就是接管準備有沒有完成,要不然,冒冒失失闖進去,接管工作又跟不上,就可能發生各種意想不到的問題。


    1949年5月18日,粟裕向總前委征詢意見。總前委當天複示:各項準備已初步完成,攻占上海的時間不受限製。


    粟裕隨後增調兩個軍和特縱炮兵大部,分別加強和配屬葉飛、宋時輪兩兵團,做好了發動總攻的準備。


    5月22日,經偵察得知,湯恩伯已把司令部搬上軍艦,蘇州河以北的敵軍正向吳淞收縮,蘇州河以南隻剩下5個交警總隊。粟裕判斷湯恩伯將從上海撤退,於是決定提前發起總攻。


    5月23日夜,三野各部從四麵八方發起總攻。第二天,在發現敵軍全麵退卻後,粟裕下令迅速展開追擊,楔入敵軍縱深。


    5月25日,解放軍分別攻進上海市區,占領蘇州河以南,並乘勢向蘇州河以北進擊,戰鬥進入關鍵時刻。


    蘇州河以北的敵軍依托高大建築物,用火力嚴密封鎖蘇州河麵,將宋時輪兵團阻隔在南岸,而宋兵團卻不能還以重炮。


    這是確保盡量完整地接管上海的需要。陳毅為此打了個很形象的比方,說進上海,就像是瓷器店裏捉老鼠,要捉住老鼠,但又不能撞壞一件瓷器。


    在敵軍火力網的攔阻下,解放軍一波波衝上去,又一批批倒下,有的部隊按捺不住,向指揮部打來電話,要求解除不準使用重炮轟擊的禁令。


    粟裕堅持不能鬆這個口。部隊另謀他策,用迂回側後攻擊的辦法,突破了蘇州河正麵陣地。


    5月26日,葉飛兵團攻克吳淞,湯恩伯率五十二軍等部由海上逃往台灣、定海等地。


    5月27日,粟裕進入上海市區,在聖約翰大學開設指揮所,繼續指揮市內的戰鬥。當天下午,殘留在蘇州河北的數萬敵軍放下武器投降,至此,上海獲得完全解放。


    當前總委及軍管會進入上海時,大小汽車正一輛接一輛地在街上穿行,兩旁店鋪照常開門營業,人流熙熙攘攘,一派太平景象。整個上海市區,除了少數解放軍押俘虜通過外,一點戰爭痕跡都看不到,粟裕和他的部隊實現了預期的最佳結局。


    上海戰役結束當天,粟裕下令,葉飛兵團全部進行入閩準備。


    進軍福建的戰役由葉飛獨立指揮。這主要是因為葉飛曾在閩東堅持過三年遊擊戰爭,對福建的情況很熟悉,同時逃到福建的國民黨軍也多為殘兵敗將,野司方麵預料不會有大的戰鬥。


    葉飛兵團入閩後勢如破竹,很快就解放了福建全省的大部分地區。1949年10月7日,他將同時攻占金門、廈門的方案(“金廈並取”案)上報野司。


    此時粟裕正在北京出席開國大典。收到電報後,他感到葉飛等前線將領有輕敵情緒,用於攻取金門的兵力不足,於是在複電中明確指示“首求攻殲廈門之敵”。


    葉飛據此改變了“金廈並取”案,決定先攻廈門再攻金門。


    解放廈門一戰很順利,葉飛甚至差點兒就活捉了湯恩伯。當時湯恩伯見大勢已去,急忙呼叫軍艦放小艇接應,但適值漲潮,小艇難以靠岸,急得湯恩伯在海灘上團團亂轉。


    葉飛監聽到這一情況後,趕緊命令追擊部隊活捉湯恩伯。可惜的是,追擊部隊光惦記追敵,不注意同後方的通訊聯絡,葉飛用報話機呼叫數次都叫不通,結果讓湯恩伯跑掉了。


    廈門之後是金門。粟裕這時已經意識到,金門與廈門不同,需要渡海進行兩棲作戰,但在兩棲作戰方麵,解放軍還缺乏相關訓練和經驗,因此他對攻占金門持謹慎態度。


    在收到解放金門的作戰計劃後,粟裕與葉飛約法三章,強調“三不打”——以金門守軍的現有兵力計算,隻要再增加1個團就不打;準備一次性載運6個團的船隻,船不夠不打;從蘇北或山東沿海挑選6000名有經驗的船工,船工不到不打。


    廈門的速戰速決,讓前線指揮員不可避免地又一次產生了驕傲輕敵的思想。葉飛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廈門的接管上,沒能像過去那樣親自對戰役進行分析和準備,具體部署完全交由第二十八軍執行。


    第二十八軍的軍長和政委因病正在福州治療休養,相關事宜又隻能交由副軍長肖鋒負責。當有人對此提出疑問時,葉飛不以為然:“廈門有湯伯恩據守,尚被我攻克,金門島不過彈丸之地,又沒有什麽堅固工事,守軍名義上是一個兵團(李良榮兵團),實際上不過是2萬名殘兵敗將。”


    葉飛斷言:“沒有必要再改變部署,我還是那句話,此役必勝!”


    但是準備工作一啟動,很快就出現了許多困難。


    國民黨軍從大陸沿海撤退時,對船隻進行了破壞和搶奪,所剩漁船寥寥無幾,這使肖鋒很難搜集到渡海船隻。直到10月24日,所集中船隻僅夠一次性載運3個團。


    在實在無法籌措到足夠船隻的情況下,肖鋒做出了一個過於理想化的預想,即把部隊分為兩個梯隊,第一梯隊渡完3個團,再返回接第二梯隊的3個團。


    第二十八軍原定於10月20日對金門發起總攻,為了搜集船隻,行動已整整推遲了4天,從蘇北或山東挑選船工的事也就無法落實,“三不打”再次被打折扣。


    1949年10月24日中午,肖鋒電告葉飛,準備於當晚向金門發動進攻。


    接到電報後,葉飛馬上召集兵團作戰處長、情報處長等相關幕僚開會,對金門之戰做最後定奪。


    時間緊迫,船隻、船工似乎隻能這樣權宜從事了,葉飛關心的最後一個問題——胡璉兵團會不會登陸金門。


    情報顯示胡璉兵團已乘船離開原駐地潮汕,去向不明。所謂的胡璉兵團當然也是重建部隊,但三野上下長期跟胡璉打交道,深知此人擅長練兵和作戰,如果他參與金門的防守,勝負就很難說了。


    葉飛問參謀人員,胡璉兵團是否已到達金門,對方根據情報回答,胡璉兵團尚在海上徘徊,尚未到達金門。


    就在葉飛猶疑不定之時,機要部門截獲並破譯了一份電報,就是這份電報決定了金門之戰的未來命運。  <h2>善之善者</h2>


    電報是胡璉發給蔣介石的,他在電報中請求撤回台灣。


    現在胡璉兵團的去向無非兩種可能,一是增援金門;一是撤回台灣。葉飛將電報與偵察情報聯係起來一分析,最可能出現的情況是,蔣介石命令胡璉增援金門,但胡璉不願意,打電報給蔣介石要求撤回台灣,所以現在還在海上徘徊。


    反複考慮之後,葉飛批準第二十八軍準時出擊,以便趁胡璉尚未到達之際,搶先奪取金門。


    10月24日黃昏,第二十八軍發起戰鬥。至10月25日淩晨2點,第一梯隊順利登陸,奪取了古寧頭灘頭陣地。


    葉飛依據的還是渡江作戰時的經驗,認為“登陸就是勝利”,接到部隊登陸的報告後他放心了。


    第一梯隊登陸後,憑借猛打猛衝的傳統作風,分兩路向縱深猛插,李良榮兵團招架不住,解放軍向料羅灣方向追去。


    葉飛沒有想到,一支國民黨軍隊會與解放軍幾乎同時登陸金門,胡璉兵團來了。


    兵團情報處截獲到的,其實是胡璉在前一天發出的電報。蔣介石隨後就複電胡璉,嚴令胡璉仍照原命令登島,而這份複電卻並未能被解放軍所截到。


    在登島解放軍發出追擊時,胡璉兵團已有兩個團登上料羅灣,其餘部隊也正下船向料羅灣集結。胡璉一見情況不對,急忙將兵團主力第十八軍(也是重建部隊)投入作戰,對解放軍來了個反包圍。


    此時解放軍第一梯隊距離古寧頭灘頭陣地已達10多裏,胡璉派出的迂回部隊得以輕而易舉地占領灘頭,從而切斷了解放軍的後路。


    發起登陸之前,肖鋒曾再三要求,船隊抵灘登陸後要迅速返航,以便載運第二梯隊,但船工們未經過訓練,激戰中難以指揮調度,加上恰逢退潮,導致船隊在海灘上擱淺,最後被胡璉兵團用炮火全部擊毀。


    肖鋒手裏還有4個團,地方也靠得很近,但沒有船,一切都白搭。他向兵團求援,兵團同樣是隻有兵,沒有船,葉飛下令緊急動員,所征集到的船隻也僅能載運4個連。


    派4個連前去增援,根本無濟於事。到這時,葉飛、肖鋒一條船也弄不到了,他們隔海相望,束手無策,“當時沉痛的心情真是難以描述”。


    1949年10月28日,下午3點,金門島上的槍聲逐漸沉寂,解放軍3團一營覆滅於金門。這是一場極為慘烈的血戰,戰後蔣經國上島“勞軍”,俯瞰全島,觸目都是淒涼景象,沿途“屍橫遍野,血肉模糊”。


    金門之戰結束後,三野的王建安第七兵團向舟山登步島發起進攻。無獨有偶,王建安也遭遇到了與葉飛相同的問題,兵團第一梯隊登陸後,很快控製了全島的3/4地區,但是由於風向、潮汐發生變化,後續梯隊不能及時增援,國民黨軍的增援卻源源不斷,在部隊已傷亡1400多人的情況下,王建安不得不下令撤出登步島。


    金門、登步兩次失利,對三野震動很大,尤其是金門之戰,三個團成建製全部損失,解放戰爭以來還是第一次。盡管這兩仗均為兵團或軍直接指揮,粟裕還是主動承擔了責任,表示自己沒能盡到“檢查與督導之責”。


    兩次登島作戰失利,讓粟裕意識到,三野還不能適應兩棲作戰的作戰方式,各級指揮員對如何計算海上潮汐、掌握風向、了解氣候,都不太懂,也不知道如何在戰鬥過程中利用暗礁、沙灘、峭壁等自然條件。陸戰的一套成熟戰術在兩棲作戰中不能全然奏效,老革命碰上了新問題。


    除此之外,解放軍在陸戰中能確保長勝不敗,很重要的一個條件是知己知彼,如今隨著國民黨退入台灣,情報獲取困難,加上沒有海、空軍予以配合,粟裕感到,如果再立即發起登陸作戰,困難將會相當的大。


    1949年11月22日,粟裕向毛澤東提出建議,要求推遲解放舟山的時間。


    毛澤東複電同意,並從新建的海空軍中抽調部隊,使三野具備了海陸空協同登陸作戰的能力。


    在粟裕製訂的作戰計劃中,陸軍方麵配備兩個兵團約20萬人,海軍配備登陸艦19艘,空軍配備戰鬥機、轟炸機50多架。吸取兩次失利的教訓,此次他共征集運兵船2000餘艘,可一次性運載10萬人渡海作戰。


    原先蔣介石曾有將舟山作為反攻大陸基地的打算,他在舟山集結了12萬人馬,但在看到粟裕步步到位的戰前準備後,他開始猶豫了。


    這時的蔣介石已逐漸擺脫自身陣營內部的掣肘,周邊也沒有強大的中共諜報網,他的用兵決策都不再像過去那樣被動和呆滯。


    12萬人馬,相當於國民黨殘餘陸軍的1/3,裏麵還有戰鬥力最強的五十二軍,一旦全部打光,守備台灣就成了問題,蔣介石對此十分擔心。


    1950年5月1日,四野解放海南。5月中旬,舟山守軍突然全部奉令撤退,此時距離粟裕完成解放舟山的全部準備,僅隔1~2個月時間。


    對蔣介石而言,這是一個痛苦但又不失明智的選擇,他可以集中兵力固守台灣了,而對粟裕來說,“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舟山解放後,三野又陸續解放了東山島、嵊泗列島等,至此,除台灣、金門、馬祖、台州列島外,華東大陸及東南沿海島嶼已被全部解放。


    粟裕一直關注著金門作戰的準備。解放舟山之前,福建方麵的兵力和船隻都不足以進攻金門,之後主動權就增大了,粟裕將兩個軍調往金門,船隻也相對集中,基本滿足了渡海作戰的需要。


    與此同時,粟裕還擔負著解放台灣的重任,在他的構想中,舟山之役就是攻台“最實際的演習”,兩個進攻兵團中便包括了準備用於攻台的宋時輪兵團。


    朝鮮戰爭的突然爆發,讓解放金門和台灣的計劃被雙雙推遲,解放軍的戰略方向由東南轉往東北。


    毛澤東第一個想到點粟裕為將,讓他率部抗美援朝,但粟裕這時已經病倒。長期過度的緊張疲勞,以及戰爭中積累的創傷,終於讓他不堪重負,不僅難以正常理事,連左右目視都很困難,後來經檢查,槍傷曾兩次傷及其腦神經,他的整個腸子已經錯位和相互扭結。


    經中央軍委批準,粟裕到青島療養,半個月後,病情仍未好轉,毛澤東這才決定改換彭德懷掛帥,並安排粟裕到莫斯科進行治療。


    1951年8月,經過治療,粟裕身體基本痊愈,次月便從蘇聯歸國。回國後,先後在總參謀部出任副總參謀長、總參謀長。


    1955年9月,開國後首次授予軍銜。粟裕被授大將銜,位列十位大將第一名。


    1975年,東台三倉,粟裕重訪故地。


    這時的粟裕已經離開軍隊很多年了。在被授予首席大將3年之後,他在軍委擴大會議上遭到嚴厲批判,隨後便被撤銷總參謀長職務,並被限製接觸軍隊。


    從此以後,粟裕所取得的戰績被有意淡化,甚至抹掉,連蘇中“七戰七捷”也沒人敢提了。


    使粟裕感到痛苦的,當然不僅於此。一位三野的老幕僚評價,粟裕“有現代頭腦”,他在軍隊現代化和國防建設上做過很多深入有益的思考和探索,那都是一些真知灼見的。隻可惜這些看法和建議並不被重視,許多人感歎:“粟裕是被浪費的人才!”


    當粟裕再一次回到三倉,真是不勝感慨,昔日戰火紛飛的地方,今天已是一片繁榮景象了。


    壯麗的街道,輕吟的和風,都顯示著昨日的崢嶸蹉跎早已遠去,但是賦閑的將軍並未忘卻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


    1978年,粟裕在接見一位外國軍事代表時說:“軍人有退役,但愛國、關心國防是沒有退役的。”


    他向中央提出請求,“將來一旦打起仗來,我還要重上前線”。在率軍事代表團出訪非洲返回時,代表團曾在法國巴黎做短暫逗留,粟裕避其他名勝景點不遊,特地去參觀和考察了“二戰”盟軍的登陸場——諾曼底。


    粟裕寫過一首詩,叫“老兵樂”,最末兩句起初是:“遍體傷疤堪自勉,此生聊可慰諸先。”後來他做了修改,改成:“對鏡不須歎白發,白發猶能再揮鞭。”


    1984年,粟裕因病去世。其主墓地分布三處,一在安徽黃山潭家橋;一在浙江麗水;一在東台三倉,正好都是他軍事生涯中極重要的轉折之地。


    作為一個老兵,他將永不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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