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浴三日一次,藥湯則一日兩頓,多少總算是抑製住了荀玉卿的毒。


    在見麵後的第二天,歲寒山就啟程離開了,隻說去找一位故人,對方身上應當是有解藥的。按道理來講,荀玉卿應當跟隨著一同前去,但是那位前輩住得偏僻,怕是藥物供應不及,隻怕時日上但凡有所耽擱,荀玉卿就要長睡不起了。


    起初確實有了起色,但不知為何,歲寒山卻沒了消息,他本說此番往來,多則一月,少則半月,可荀玉卿在此處住了足足兩個月,卻還是不見歲寒山回來。


    與此同時,藥效也在慢慢減退。


    這兩月來,荀玉卿一直如常人一般,左右待在歲寒山莊之中無事,歲棲白又是武學方麵難得的良師益友,他便日日與歲棲白切磋,武功方麵也算精進了不少。今日與往常也別無不同,隻是入了秋,有了幾分寒意,隱約能聽見秋蟲低吟,卻與他們二人都無幹係。


    銀鏈好似忽然從空中飛了過來,荀玉卿輕盈無比,淩空踏風,隻聽得風聲淩厲,鏈劍抽斷空氣,直奔歲棲白麵門而來。歲棲白一聲長嘯,也不出劍,大袖卷出,將柔軟的鏈劍層層卷入袖中,真氣鼓脹,竟將這利刃穩穩捏在了手中。


    江湖人行走江湖,除了一身武藝與手中武器,什麽也靠不得,旁人若見著他這一手,怕是膽子也要駭破。


    “又來這招?”荀玉卿麵上帶笑,好似早已心知肚明,他的手腕一抖,鏈劍抽散真氣,忽然窸窣數聲,層層疊了回去,化作長劍,他挺胸一刺,又朝歲棲白左胸攻去。


    劍還在半空,人卻忽然輕呼了一聲,歲棲白便見得劍“咣當”一聲落地,荀玉卿也好似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軟軟的倒向地上。


    “玉卿!”歲棲白眼疾手快,一手接劍,一手攔腰,使了招移花接木,便穩穩當當的將荀玉卿摟進了懷中,卻見懷中人既不是昏過去,也不是受了傷,好似忽然睡著了一般,安安穩穩的枕在他的肩頭。


    歲棲白心中一沉,將荀玉卿的鏈劍別在腰上,把人攔腰一抱,便回了客房,早晨荀玉卿吃的那貼藥還在桌上,碗內尚有殘渣,他看了幾眼,與原先一模一樣,可是荀玉卿的毒卻又真真實實的複發了。


    這藥怕是……已派不上用場了。


    歲棲白雖是醫道不精,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人若是反複生一樣的病,每回都吃一樣的藥,不多久就要換藥方子吃,因為前幾次也許治好了,可是後幾回卻效果不會太大。


    難道荀玉卿的毒當真這麽霸道?


    這一睡直到深夜,荀玉卿方才醒來,他醒來時歲棲白就睡在身側,一睜開眼,便是臉對著臉。還不等荀玉卿出聲,歲棲白就睜開了眼睛,顯然並未睡得太熟,也沒有休息的極好。


    歲棲白為了遷就荀玉卿,睡得姿勢有些勉強,因此這會兒醒來,半邊身子發麻,他稍稍活動了一下,麵上仍是不動聲色,嗓子微啞道:“玉卿,你好一些了麽?”


    “怎樣叫好一些了?”荀玉卿低聲道,然後微微苦笑了下,“我原還以為是吃飽飯發困,原來是這毒又發作了。”


    這症狀其實在半個月前已有了苗頭,隻是荀玉卿因著日日喝藥,便沒有在意,當是正常的困意,這會卷土重來,一下子爆發出來,好似喝藥也已不管用了。


    “我去打水來。”歲棲白沉默半晌,又再起身,去煮了藥浴進來,昨日荀玉卿已泡過藥浴,下一次本該在大後日,不過這會兒他身上的毒發作,也顧不得那許多,便先試試再說。


    與藥浴一道進來的,還有些食物跟藥。


    荀玉卿心知這些藥方怕是用處不太大了,歲棲白他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他自己卻大概有個模糊的概念,把他中的這種毒比作是一種細菌,這種細菌的耐藥性在逐漸強化,不多久就會變成抗藥性,而且這藥方本來就是治標不治本,最終還是要解藥才能解決。


    藥浴果真沒有太大的用處,荀玉卿再次醒來的時候,還是深夜,他自然不會以為自己還在當晚,隻不過是睡了幾個時辰,天還沒有亮而已。但睡過了幾天,睡了多久,他可謂是一點兒概念都沒有,肚子約莫是餓習慣了,竟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衣架上的夏衣已換成了秋袍,荀玉卿取過一件披在身上,走出房間,這會兒時辰已晚,整個山莊空空蕩蕩的,月光盈盈,灑落在青石磚的地板上,好像一池透明清澈的水。


    他忽然覺得有些孤獨,深入骨髓的寒意不知不覺的蔓延上神經。


    荀玉卿走了兩步,也不管髒不髒,裹緊了袍子坐在了台階上,一雙長腿平展開來,越過三四個台階,踩在了地麵上。


    這會兒誰來也好,他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認不認識,都不妨事。


    可即便無人,荀玉卿也已很習慣了,他低頭瞧著自己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忽然有些想哭,他忍不住想若是歲寒山找不到解藥,若是他哪一日睡下去再醒不過來,若是……


    麵對生死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是很懦弱的,他一直認為忍受著孤獨的自己已不畏懼許多事情了,可這會兒他才發現,活著雖然有些寂寞,可人畢竟還是活著,才能感覺到喜怒哀樂。


    如果說單單隻是生死,那倒也罷了,荀玉卿在心裏頭止不住想的是:若是我死了,若是我死了,歲棲白記住的是不是我呢?


    這個念頭雖然可笑,也有些荒唐,可卻是荀玉卿在先前撒謊之後忍不住想的一件事,有些秘密在心裏頭藏久了,實在有些痛苦。他本就不是辛夷,隻不過是意外進入了這具軀殼,要是活著時背個黑鍋也就罷了,可是要是有個萬一……萬一解藥拿不到,他真的哪一日一睡不起,歲棲白記著的卻是自己編造出來的這個辛夷。


    身後不知何時忽然湧起了熱度,荀玉卿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歲棲白,你來了麽?”


    “嗯。”歲棲白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荀玉卿又問道:“歲伯父還是沒有消息?”


    “嗯。”


    “歲棲白,怎麽我每次……每次不太開心的時候,都會見到你呢?”荀玉卿低聲道,“藥已沒有什麽用處了,我這樣睡下去,怕是活不久了。歲伯父現下還沒有消息,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什麽時候,要是我真死了,你答應,別忘了我成麽?”


    歲棲白臉色微白,柔聲道:“你不會死的。”


    “人總是要死的,我已死過一回,不是很怕,這樣睡著死過去,比腸子流出來要不難受的多了。”荀玉卿心中一動,忽然仰頭瞧了瞧月光,又把臉轉過來對著歲棲白,低聲道,“歲棲白,我與你道歉,我是騙你的,我不是辛夷。”


    “嗯?”歲棲白啞然道,他瞧了瞧荀玉卿恬靜的臉,沉吟片刻,低聲道,“是麽?那你是誰呢?”


    荀玉卿訝異道:“你信我?”


    “我自然信你的。”歲棲白輕輕撫了撫他的劉海,將他摟到懷中,顫聲道,“我要你永永遠遠,騙我一輩子下去。”他的手有力而溫暖,緊緊按著荀玉卿的頭發,好似傷心無比。


    荀玉卿喘了會氣,勉強忍住鼻酸,輕聲道:“好啦,你摟我這麽緊,我怎麽告訴你我到底是誰呢?”


    歲棲白便急忙放開手,荀玉卿卻又道:“你別鬆開,我冷得很,夜這麽涼,你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嗎?”歲棲白這才將他重摟回去,隻是力道輕了許多,手也搭在了荀玉卿的腰上。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來的,我的確叫做荀玉卿,原先的長相,普普通通的,有一日……有夥盜賊進到我家中,我與他們搏鬥,反倒被刺死,之後就進了辛夷的身體。”荀玉卿胸口不住起伏,他雖不知道歲棲白會不會聽,會不會信,可這個秘密說出來,他心裏頭卻暢快的多了,“我若是真死了,你不要記得辛夷,記得我,好麽?”


    歲棲白向來不信鬼神,但荀玉卿說出這件事來,他雖然有些詫異,卻並未懷疑,隻是低聲問荀玉卿他原來的情況,但凡能說的,荀玉卿也都說出來了,有些涉及現代不方便提的,他自然含糊帶過。


    但這麽一番聊下來,歲棲白也七七八八大概知道荀玉卿原來的模樣了。


    其實若是借屍還魂,那許多事便能說得通了,玉卿與江湖上所說的辛夷性子截然不同,並非是以訛傳訛,而是他們本就是兩個人;玉卿曾與女子結下海誓山盟,可辛夷怎麽可能喜歡女子……往昔點點滴滴,諸般念頭便紛紛湧上心頭。


    “普天之下,我隻喜歡玉卿一個,並不認識什麽辛夷。”


    歲棲白心中愛憐升起,他向來嚴苛自律,不善男女之事,這會兒心上人命在旦夕,隻覺得胸口熱血翻湧,再不去想什麽規矩禮教,低頭吻在荀玉卿左眼角處,忍不住哀聲道:“玉卿,你好好的,好麽?”


    “好呀。”荀玉卿瞧著他,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柔聲道,“我要騙你一輩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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