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


    這個名字在江湖上雖稱不上鼎鼎大名,如雷貫耳,卻也是多數人心照不宣,提起來不由曖昧一笑的“秘密”。


    辛夷換男人的速度比大多數女人換衣服還要快,他就像是一隻黑寡婦,也像一隻母螳螂,每換一個男人,他的前個男人沒過多久就要死。而辛夷則在踩在這些屍體上,吸幹他們的血肉,照舊活得風情萬種。


    男人好似總有這種特殊的癖好,這種盲目的自信。越毒辣,越危險,越惹人心動的獵物,就越有征服的*,每個人都總以為自己會是最後一個得到辛夷的人,任何人都不例外。


    也許是為了彰顯自己並不存在的力量,辛夷酷愛鼓動男人們自相殘殺,為他爭風吃醋,也許正因為他很明白男人的心理,清楚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太樂意看到自己的所有物有個舊情人。


    嫉妒,爭風吃醋,殺戮,本就是男人愚昧而又狂妄的天性。


    而辛夷喜歡死亡,他熱愛看見一切曾經侮辱自己,或者說占有過自己的男人從可憎可鄙的得意,變成錯愕無助的恐懼。


    他玩弄男人於掌心,正如男人玩弄他一般。


    這樣的人,歲棲白本是瞧也不會瞧上一眼的,但這個人,竟然就是荀玉卿。


    辛夷曖昧混亂的過往,江湖人私底下□□戲謔的笑語,還有荀玉卿冰冷的眉目,好似一瞬間都浮現在了歲棲白的麵前,要說心中毫無想法,那定然是騙人的,可要是說就此對荀玉卿大大改觀,歲棲白倒也沒有這般膚淺。


    荀玉卿的性子,言行,再沒有人比歲棲白更清楚,他絕不會是江湖所言的辛夷。


    縱然是,也是江湖人冤枉了辛夷。


    回到意家小院的時候,荀玉卿一人坐在秋千上熟睡,夜風不太大,輕輕吹動著他的衣擺,像是流雲浮動,翩然而至。他的頭枕在繩索一側,微微晃動著身體,睡得不是特別安穩,但是看起來卻很安詳,極是和顏悅色。


    誰都不在。


    他為什麽不說自己是辛夷,難道是怕我就此錯看他?是怕我也與許許多多的人一樣瞧他不起?還是他不想做辛夷,又或者是他已決心要完完全全的擺脫辛夷這個身份了……


    歲棲白徑直走到荀玉卿的身側,也坐在了那架慢慢搖曳著的秋千上,荀玉卿並沒有驚醒,他堆在臉頰邊的長發又黑又亮,但隱約可見不太規整,有幾處好似被削斷了一大片,零星的抽出了些,半長不短的沒在烏黑的發中。


    “你回來了?”荀玉卿低聲問道。


    歲棲白輕輕應了一聲,問道:“他們呢?”


    荀玉卿在心裏悄悄歎了口氣,他慢慢伸展開了四肢,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如蛇般伏在了秋千的靠背上,輕輕問道:“咱們兩人獨處,你卻問其他人在哪兒?”他這句話說起來不大像是嗔怒或是撒嬌,而是有些無奈的,為接下來的話鋪墊的前路。


    “這幾日你也應當發覺了。”荀玉卿斟酌著,想了又想,好似有些猶豫,“我倒不是在反悔,隻是想問問你,你當真覺得我們二人能一直走下去麽?我……其實我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意。”


    荀玉卿抬頭瞧了瞧月亮,歎息道:“意先生那時候與我說,我還以為自己想得再清楚明白不過了,可如今瞧來,卻是一點兒也不清楚明白。”他忽然歪過頭,枕在了歲棲白的肩頭,“歲棲白,我有些心裏話與你說了,你千萬不要生氣,好麽?”


    “你說吧。”歲棲白極自然的環過他的肩膀,手指落在那些柔滑的發絲裏,小心翼翼的撥弄著。


    懷中藏著簪子的木頭匣子安安靜靜的,沒有半分昭顯存在的想法,可歲棲白瞧著荀玉卿的發旋,卻在茫然那簪子該找個什麽地方挽上。花早已不太新鮮了,他歸來的時候耽擱了下,賣花的小姑娘已經回家去了,他便隻得放棄。


    “我心裏要說喜歡,倒不如說是很敬重你的。”荀玉卿淡淡道,“肉靈芝那一事,我說是做個壞人,咱們倆最差不過是斷了關係,我當時已完完全全想好了,可之後數日,我卻依舊想同你說清楚。真要說起來,好似有點出爾反爾的意思。”


    “我從來沒有跟男子交往過,若說想過什麽天長地久,至死不渝,那定然是騙你的。”荀玉卿站起身來,他臉上好似一點兒表情都沒有,隻是極輕柔的說道,“我知道你是什麽人,歲棲白,我許多事都做不到,巧言令色哄你騙你,更做不到。”


    他說得這般真真切切,好似一點兒妄想都不肯給歲棲白留下,可歲棲白聞言,卻微微笑了起來。


    荀玉卿呼出一口濁氣來,他輕聲細語的說道:“我也許不會太仔細,也沒法子給你想要的親近,我心裏約莫是喜歡你的,卻又沒有喜歡到很喜歡很喜歡的地步,便是這樣,你也要同我在一起嗎?”


    “我這般古板無趣,你還不是願意同我在一起。”


    歲棲白淡淡道,兩情相悅的人若是聽見一方好似沒有那麽深的感情,不說大發雷霆,定然也要傷心失望上一會兒,可歲棲白卻好似並非如此,也許是因為他一直向前看,因此被撇下的過往,便全然不值得一提。


    “誰真說得了一生一世,要不是兩人決定一起走,然後走下去,哪來什麽天長地久。”歲棲白平靜道,“如今對我而言,隻想與你一起。”


    他們兩人對視了一眼,荀玉卿啟唇好似想說些什麽,最終沒能說出來,就隻好笑了笑,點頭道:“嗯。”


    歲棲白問他:“你想說什麽。”


    荀玉卿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麽,我隻是突然很佩服自己,又突然很佩服你,咱們倆鐵定是這世上最不像情人的情人了。像我們倆這樣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居然還湊在了一起,要是換個姑娘,說出這些話來,指不定巴掌就要扇過來了。”


    他突然哈哈大笑了兩聲,然後拉下一張臉,麵無表情的看著歲棲白,歲棲白也看著他,然後眨了眨眼,不知為何,兩個人忽然都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歲棲白說:“那真是幸好。”


    “真是幸好。”荀玉卿喃喃了兩聲,然後又笑了起來。


    歲棲白極自然的在荀玉卿的笑聲裏掏出了他的禮物,那柄簪子也如願以償了主人的想法,挽在了一頭如雲的長發上。


    他們倆人剛說沒幾句話,渾身濕透的柴小木忽然恍恍惚惚的拎著魚簍,從外頭走了進來,他的頭發黏在了臉頰上,濕漉漉的睫毛泛著水光,眼睛跟鼻頭都是紅紅的,好似剛剛哭過,他的魚簍在不停的晃動,裏頭似乎有什麽東西。


    “小木?”荀玉卿吃驚道。


    柴小木循著聲,茫然的抬起頭瞧了瞧荀玉卿,他臉上忽然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情,竟忍不住退後了幾步,顯而易見的抗拒。荀玉卿神色微微一凝,他停下腳步,打量了柴小木一會兒,淡淡道:“你出去釣魚把自己摔了嗎?”


    “是……是啊。”少年含混的說道,帶著濃濃的鼻音。


    “你趕緊去把這一身換了吧,廚房裏燒了些熱水,不過不太多,你打一些去擦洗擦洗。”荀玉卿紋絲未動,隻是極溫和關切說道,柴小木就好像是個機關人一樣,木訥的跟著荀玉卿的指令做動作,他點了點頭,把魚簍丟在了地上,跑到了屋子裏去。


    歲棲白說道:“他好像很怕你。”


    “也許他釣到了食人魚,魚還長得跟我一模一樣,所以看見我就怕得要命。”荀玉卿說得很有趣,但是神態卻沒那麽有趣,他稍稍皺了皺眉頭,淡淡道,“小木這一趟出去,一定遇上了什麽事情,或者是遇見了什麽人。”


    但荀玉卿怎麽也想不通,到底什麽情況才會叫柴小木這樣害怕自己,他不可否認自己有點受傷。


    歲棲白沉默了一會兒,他看起來好像是不太想打擊荀玉卿,因此半晌才點了點頭,極委婉的說道:“看得出來。”


    言下之意,就是指荀玉卿說了句廢話。


    荀玉卿忍不住看了看歲棲白,又忍不住看了看魚簍,搖頭歎氣道:“要不是我知道你喜歡我,我還以為你心裏記恨我,但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打算要以這種方式氣死我。”


    “你準備怎麽做?”歲棲白並沒有理會這個不太好笑的笑話,隻是認真問道,“你要去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嗎?”


    “那可不成,就算我心裏想問的很。”荀玉卿搖搖頭道,“不過我看他剛剛的模樣,是絕不肯跟我說的,還好我跟他還有一個共同的朋友,等阿雁回來了,叫阿雁問問小木好了。”他憂心忡忡的看了看柴小木離去的方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阿雁……


    歲棲白想起了那個俊美溫柔的獨臂青年,鎮定的點了點頭。


    “他的確是個很不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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