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棲白的鎖鏈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想辦法拿到鑰匙,另一個是砍斷歲棲白的雙手。


    後者當然沒得商量,所以雖說是兩個選擇,事實上還是隻有一個法子。


    荀玉卿坐在床腳,垂著頭冥思苦想,怎麽也想不出把歲棲白無聲無息救出去的方法,可是要他放棄,把歲棲白丟在此處,叫這人等著自己不知何時才能再來的營救,他卻也是怎麽都做不到的。


    看來不容易惹麻煩的人一旦沾上了麻煩,必然是極難解決又驚天動地的大事。


    歲棲白已許久沒有見過荀玉卿了,但是在他的無數次重逢想法之中,有過兵刃相向,有過擦肩而過,有過背道而馳……唯獨沒有在如此無力跟可笑的情況下再度相見。


    他並不覺得羞慚,也不曾惱怒,到頭來,他心裏第一刻想的,還是望荀玉卿平平安安,不要叫柳劍秋發現。


    我……我對他始終是偏心的,無論他做什麽事,與我說什麽話,我心裏始終是希望他好好的。


    歲棲白無法欺騙自己,這卻又有悖於他自幼所受的理念,不由得又覺得喉嚨一陣發幹,好似叫什麽東西完全的堵住了般,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絕不能對荀玉卿吐露半分心聲,也絕不該偏私,可是——


    可是柳劍秋已經瘋了,他早不是當年那個溫柔儒雅的劍秋,在落崖那一日,他已成了個瘋子,已是一個極惡的惡人,若玉卿落在他手中……


    冰冷的水牢,疼痛的雙腿,被強行束縛住的憤怒,經受任何刑罰,歲棲白都毫無畏懼,可當他想到荀玉卿遭受這些苦楚時的恐懼,那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好似電流躥過脊柱,叫他全身發抖,又叫他心裏不安。


    歲棲白從未體驗過恐懼,卻在這一次感覺到了心墜入了寒冷的水窟。


    玉卿雖不是什麽好人,但也絕不該受如此對待。


    實在是想不出辦法,荀玉卿暗道: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光我一個人在這兒想算是怎麽回事,倒不如跟歲棲白商量商量,


    可是當荀玉卿剛撇過頭去,就看見歲棲白緊緊繃著嘴角,看起來有些生人勿近的冷傲,顯然不願意搭理荀玉卿,也沒有任何談話的意思,仿佛他們二人的關係在瞬間回到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荀玉卿的話說得雖狠,可心中仍是一怕,又垂下頭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低了會兒,他心中無端生出些委屈與惱怒來:你被捆成這樣,還死腦筋的惦念著我偷了顆肉靈芝的事不成!我偷歸偷了,可難道眼下不是為了救你麽!被捆得像頭豬,還對我這麽凶!你當我很稀罕救你哩!


    他瞥了瞥歲棲白,沒來由的喪氣。


    是哩,歲棲白這傻蛋雖對自己的小命全不在乎,可他這個大惡人,卻在乎的很,在乎的要命,稀罕救他得不得了!


    就算人家不稀罕,討厭的很,他也全然不管,非要厚顏無恥的貼上去,自己想想,都覺得自己賤得慌。


    “哎,你有沒有哪裏受傷。”荀玉卿別扭了半晌,還是開了腔問道,他這會兒已不敢隨便動歲棲白了,生怕又打著哪裏,叫人嘔血難受。


    “無事。”歲棲白又道,“你走吧。”


    放屁!


    荀玉卿的臉上本就沒有什麽笑意,聽聞此言,他臉上連那種故作的憤怒與冷漠都已維持不住了,變得既平靜,又疲憊,就好像歲棲白的回答,掏空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低聲道:“歲棲白,你到底要怎麽樣?”


    “我的事與你無關。你離開吧。”歲棲白瞧了瞧他,極冷冷淡淡的回道。


    荀玉卿果真站了起來,他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歲棲白,好似極失望的,極無奈的放棄了,準備離開了。


    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歲棲白躺了下去,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窸窸窣窣的抖動聲,他躺在綿軟的好似雲朵般的枕頭上,身上蓋著同樣柔軟的被子,雙手相合搭在腹部,簡直就好似睡著了一樣。


    可歲棲白自然沒有睡著,他非但沒有睡著,這一刻甚至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他的喉嚨微微動了動,想起荀玉卿那失望又悲傷的雙眸,渾身的血好似都在燃燒,可是他想來想去,最後卻隻剩下一個念頭:“玉卿他是怎麽來到此處的?”


    也許叫他離開,反而是推他入虎口!


    這個念頭忽然震醒了歲棲白,他瞬間坐起身來,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這時候才想到這件事情,可荀玉卿已經離開了,他又走不出這個房間,惱恨與無力的憤怒在心頭猛然湧起,他慢慢抓緊了被子,可很快鬆開了。


    可留在這裏,也不見得多麽安全。


    他已經冷靜下來了,他生平極少失態,無論什麽時候都不例外。


    憤怒與仇恨固然能激起人的血氣,卻也容易衝昏理智,歲棲白什麽都做不了,這兩樣對他的意義除了浪費體力以外,毫無意義。


    “你醒了?”


    柳劍秋的聲音輕快而柔和,好似心情不差,他不知道何時已從門口走了進來,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歲棲白。歲棲白並未循著聲音看過去,他的胸口傷勢有些沉痛,可是滿腦子卻僅剩下荀玉卿那雙失望的眼眸。


    他當初也有那般的傷心,可卻從未希望荀玉卿品嚐那種心痛的萬分之一。


    “小棲,你今日還好嗎?”柳劍秋坐在了床腳邊,正是原先荀玉卿坐著的地方,他的臉上帶了點羞怯的微笑,柔聲細語道。他坐著的樣子有些奇怪,近乎是刻意的將自己完好的半張臉露出,因此歲棲白若要看他,便會看到那張俊美的麵孔。


    可歲棲白並未看他。


    柳劍秋見歲棲白不說話,也不氣餒,他青幽幽的眸子泛著點微翠,臉上依舊保持著笑意,口吻甜蜜,好似兩個人還是小時那般青梅竹馬般,又說道:“我瞧你精神好似好了許多,小棲,今天做了什麽美夢麽?”


    他微微低著頭,看見歲棲白放在被子上的手,忽然捧在了手心之中,將那隻手搭在自己膝頭,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微微轉過身去,可縱使如此,柳劍秋仍舊盡力用完好的半邊臉對著歲棲白,因此姿勢難免有些別扭。


    “哎。”柳劍秋忽然輕輕一歎,為歲棲白整理著袖子,臉上掛上了甜蜜又滿足的笑容,那雙近乎豔麗的雙眼仿佛都透出了含情脈脈,“你的傷已好一些了麽?”


    這句話與剛剛荀玉卿問得那個問題似乎重合了起來。


    歲棲白極緩慢的轉過了頭來,仿佛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還是荀玉卿,仿佛掛著甜蜜微笑的人也是荀玉卿,為他平整袖子柔聲詢問傷勢的聲音也是屬於荀玉卿的。


    他幾乎就看到了甜蜜微笑的荀玉卿。


    可那不是荀玉卿。


    荀玉卿從未對他這麽笑過,也從未對他有過如此含情脈脈的眼神。玉卿自然是常笑的,但是那種笑,總是像冬雪後的梅花,冷而豔,縱然開懷,卻不曾柔腸百轉,情絲萬縷。


    待曉風殘月。春寒料峭後,花便自落一地,無以挽留。


    這樣的眼神,自然也是沒有的。


    他們二人之間隻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朋友,而金蛇一事過後,兩人也已再算不上是朋友了。


    歲棲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應當如何去定義荀玉卿與自己的關係。


    “你在想他!”


    柳劍秋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他柔軟而又溫順的手指仿佛突然變成了蠍子的鉗爪,死死抓住了歲棲白的手腕。他的眼珠子仿佛就要噴出火來了,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幾乎難以維持自己那溫順和氣的表情。


    “他都拒絕你了!他不喜歡你……你明明這些天都沒有想過他!”柳劍秋的聲音近乎淒涼,他將歲棲白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處,聲音忽然又輕柔了起來,好像灌了百八十壇的美酒,聽得醉人,“我想得到你,小棲,也想被你得到,咱們倆好好的,在一起不好嗎?你要是同意,我往後什麽惡事都不做,你說什麽,我便聽什麽,你說好不好?”


    歲棲白自然沒有說話,他絕不可能答應,也沒有想搭理柳劍秋的心情。


    荀玉卿的出現,就好像是黑夜突如其來的皎潔月光,叫歲棲白克製的痛苦與思念全部傾瀉了出來。世人求愛,總似刀口舔蜜,舍既舍不得,放又放不下,他心中對荀玉卿當真是又愛又恨。


    日間萬花色,幽夜啼鶯鳴。人間芳菲,四時美景,無一是荀玉卿,無一不是荀玉卿。


    他們已許久沒有見過麵了。


    這般無可救藥的感情,這般難以自製的情緒,不知怎的,歲棲白本該覺得危險,可他卻全然感覺不到,隻是心中反反複複的想起荀玉卿方才的神情與容顏,無端感到錐心之痛。


    他暗暗想:玉卿若悔過了呢,他……他定然是會悔過的,即便他不悔過,也絕不該教他在此處受苦。


    人生天地,愛憎私欲,歲棲白才知,自己原來也是有的,生而卑劣,私心難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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