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暴露在白日之下,卓墨有那麽一瞬間的不適應,然而稍抬起頭便正對上了眼前陸非魚複雜的眼神。


    在原身的記憶和這個世界的劇情之中,陸非魚都沒有發現愛人的影子,本來還打算等結束此間事便去找他,卻是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早已經出現了。


    卓墨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


    他存在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他早已忘記了活著是什麽感覺,但是...此刻看著眼前之人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卓墨沒由來地一陣緊張,在那種緊張裏還夾雜著很多其他的東西,比如滿足,比如喜悅。


    這是身體,亦或是靈魂的本能反應。


    陸非魚突然扯起了一抹微笑,卓墨看著他的笑臉有些晃神。像...像什麽呢?像他隻能遠遠躲著的陽光,很想...靠近的感覺。


    明知道再上前會受傷,還是義無反顧。或許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是道行高深的臭道士?他早已經著了他的道?


    陸非魚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卓墨急急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抬手便將自己的黑色兜帽重新戴了上去,寬大的帽簷掩住了他的大半邊臉。


    蹲下身將地上瑟瑟發抖的小黑抱了起來,掩住自己心裏的諸多情緒,卓墨的眼神重新變得冷厲,陸非魚這才反應過來。懷中的小黑一動也不敢動,隻露出一雙眼睛泫然欲泣地看著他。


    真是...可憐又可愛。


    “你剛剛說想要我的眼睛?”陸非魚呢喃了一句,往後退了兩步,隻是視線一直放在卓墨身上。


    “...是又如何?”卓墨愣了一瞬,隨即下意識地開口道。


    想到剛剛這人望向他的眼神,激動,興奮,懷念...還有濃烈的愛意,一雙眼睛裏像是裝著璨然星空,亮得驚人,真的...很漂亮。


    就算不是為了陰陽眼,都有了讓卓墨收藏的*。


    可是...卓墨掩在兜帽下的眉頭輕皺,其實剛剛他隻是認錯了人?看得並不是他...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卓墨有些控製不住心裏的燥意。


    周圍的溫度突然下降了許多,那是...陰冷的感覺。


    “可以啊。”陸非魚輕描淡寫,隨即便走到了卓墨的身邊,兩人近在咫尺,他的聲音平靜地不可思議,“用一雙眼睛換這麽多條命想來還是值得的。”


    “你確定?”看見他的態度,卓墨忍不住問出了聲,“我取了你的眼睛你可就再也看不見了。”


    “我知道啊,我答應你的要求。”陸非魚一臉無所謂,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來吧。”


    小黑瞟了很是乖巧的陸非魚一眼,又瞟了一眼主人,感受到自己身上逐漸放鬆的力道,他逐漸弓起了自己的腰背,四肢蓄力待發...暖床的鏟屎官,你放心!我會救你的!


    它的眼睛都眨也沒舍得眨,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唔,好酸。卓墨站在那裏沒有絲毫反應,陸非魚忍不住睜開了眼簾,“怎麽了?或者你需要我睜開眼睛才好下手?”


    “...我...留著你的眼睛,我做到了我許諾的事情自會來取。”卓墨撇開了自己的視線,小黑腹下攥緊的手鬆開了來。


    嚶嚶嚶...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主人什麽時候這麽仁慈了?!小黑的身子放鬆了下來,懶洋洋地趴在卓墨的懷裏。


    嗯...主人一定是愛屋及烏,看在鏟屎官給他暖床的份上。


    “也行,我也不可能跑了不是?”陸非魚嘴角輕勾,今天但凡這人下得了手,或許自己就應該考慮獨自這段旅程了。


    他從來都是個自私的人,尤其在對待他們之間的感情上。他可以容忍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但不能容忍一丁點的失望和懷疑。


    他對於他的意義,早已超越了最初的不甘和怨恨。


    “你跑不掉。”卓墨的語氣帶著篤定,還是之前那般暗啞的聲線,卻失了一份陰沉。


    深深地看了陸非魚一眼,卓墨朝後退了兩步,身體慢慢化作一團黑霧,消失在了他的麵前。


    陸非魚退回身後的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冰涼涼的感覺浸透了他整個口腔。


    ......


    寂靜的深夜裏,海洋藝術學院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唯一一間亮著燈光的男生宿舍,寧筠逐漸睜開了眼睛。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起來,左右四顧了一圈,將紅線從頸間扯了出來,一塊玉佩隨之出現在他的眼前。


    光潔的白玉裏隱隱有黑色流淌,寧筠將玉佩放在自己的唇間印下一個吻,隨之輕聲套上了自己的外套和鞋子。


    打開宿舍門一路到了學校後一條綠植茂密的小徑,站在一顆大樹下,寧筠鬆開自己的掌心,一路跑來,玉佩已經被汗液弄濕了。


    這是他送給他的。


    不過一瞬,一道黑影從玉佩中飄了出來,像是靠在了樹幹上。


    “海霖,你怎麽樣了?”一見到潘海霖虛弱的樣子,寧筠的聲音不自覺地有些哽咽。


    “沒事,”潘海霖輕輕晃了晃頭,緩緩伸出了自己的手,寧筠一見連忙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即便,他們根本就不能觸碰到彼此,“沒事的,我不會就這麽離開你的。”


    “那天你到底怎麽了?你的影子...影子為什麽會突然虛化地這麽厲害?”寧筠蹲在了潘海霖身邊,緊緊盯著對麵那人...不,應該是鬼青白的一張臉,卻是滿滿地心疼。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我們被什麽厲害的人撞見了。”潘海霖聲音有些虛弱。


    “海霖...你放心,我一定會...一定會救你的!”寧筠的聲音裏帶了哭腔。


    “別衝動,小筠,”潘海霖的手摸上了寧筠的眼角,試圖擦幹他的眼淚,卻是眼看著那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下,根本...做不到...“不要著急,小筠,不能再像上次那樣了,現在警察查的很嚴,我不能害了你。”


    “不怕,我不怕,大不了...大不了我死了之後來陪你啊!”寧筠小心翼翼地撲到了潘海霖的懷裏,雖然抱著的...隻是虛幻。


    “你死了該上天堂的,到時候我怎麽找得到你?”潘海霖的喉嚨裏溢出輕笑,“你要好好地活著,放心,我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不惜任何代價。


    “可是我害怕,害怕你一不小心就再也不會出現了...”寧筠看著潘海霖的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明明不該是這樣的,兩次...李慎逃過了兩次!會不會...有人發現了你?”


    “或許吧,總的來說曲鳴是最可疑的。”


    從一開始的碟仙,到之後的小巷子,每一次那個曲鳴都那麽巧合救了所有人,他不得不懷疑。


    “我去殺了他!”


    寧筠溫潤的臉變得扭曲。


    “回來!”潘海霖一聲大叫,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裏格外明顯,寧筠陡然停下了自己的步子。


    “我死了,你還要活著,隻有你更好地活著,我才有可能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是他太衝動了。寧筠回到了潘海霖身邊,眼眶發紅。


    “...我會救你的,海霖,”寧筠的手指從潘海霖的臉上劃過,眼神愈加堅定,“我們會永遠在一起,誰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嗯。”


    ......


    第二天中午。


    “寧筠,你的飯。”趙濱將手中的飯盒遞到了寧筠的手上,“人是鐵飯是鋼,胃口不好也要吃點吧?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活著的。或許,那髒東西已經放棄糾纏我們了也說不定。”


    看著趙濱眼中的擔憂,寧筠慢慢打開了手中的飯盒。想起海霖快要消散的樣子,他怎麽還吃得下?


    要一直待在他的身邊,海霖需要一直吸收人死前那一瞬間的怨氣以壯大自身,但是哪有那麽多殺人現場等他圍觀?


    上一次海霖快要消散的時候,他選擇了係裏的一個師兄,但那隻是他的第一次,甚至還給警方留下了一些證據,雖然沒有查到他頭上來,但是之後整個學校風聲鶴唳,巡夜的保安都加了好幾組,他根本找不到機會。


    海霖是鬼,可是真正的鬼跟人所想象的根本不一樣。他們隻能依靠嚇人來傷人,在人因為恐懼、緊張、嫉妒...各種負麵情緒纏繞而心神不寧的時候,他們才有可能趁虛而入。


    是以,這才有了最開始的那個碟仙遊戲。


    “寧筠,你怎麽了?不合胃口?來,來塊排骨,這個你好像還挺喜歡的啊。”趙濱將自己飯盒裏的排骨盡數夾到了寧筠的碗裏。


    看著自己飯盒裏的一個小山坳,寧筠抬頭深深地看了趙濱一眼,他知道他喜歡他,從他第一天到宿舍的時候就知道。


    因為海霖的事情,他休學了一年,這是他的第二個大一。


    或許,他想到辦法了。


    寧筠默默起身走到了陸非魚身邊,將飯盒裏的排骨一一送到了他的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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