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吃糖


    一個人碰見一次靈異事件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碰見靈異事件。


    我叫薛偉,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打從記事起,我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人,路過小樹林能看見脖子上套著繩子,眼珠子凸起,吐出長長舌頭的女人,走過河邊,能看到渾身濕淋淋,臉色蒼白的男人,走過墳圈子,會看見許多老人坐在墓碑上麵,陰森森的看著我……


    我很喜歡畫畫,因為沒人相信我說的話,我就畫下來給他們看,可我沒想到,自從他們看到我畫出來的這些人後,甭管是大人小孩都把我當成了怪物,對我敬而遠之,那真是有多遠離多遠,所以我很孤獨。


    隨著年齡長大,我漸漸發現,大家之所以對我敬而遠之,不是因為怕我,而是怕我能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人,這種情況在我六歲不到七歲過年的時候,達到了巔峰,事情是這樣的,我是在東北的農村長大的,村子裏的人大多是當年闖關頭的後裔,基本上是山東人。


    按照山東人的習俗,大年初一早起就要給各家的長輩去磕頭,我也不例外,起了個大早跟著我爸去給我二大爺磕頭,那天的天氣有點陰沉。爸爸牽著我的手來到二大爺家,一進門,我就按爸爸教的朝屋子裏喊:“二大爺在家嗎?我給您磕頭來了!”


    二大爺在屋裏聽到動靜,急忙走出房門,笑嗬嗬對我道:“別磕啦,別磕啦!越磕越老!”話是這麽說,卻不伸手攙扶,我見二大爺出來,趴地上特實在的磕了三個頭,磕完這三個頭,歇了下繼續磕:“這是給我二大娘的!”


    磕完六個頭二大爺才把我扶起來,臉上堆著笑:“這孩子,不讓你磕還磕,磕的這叫一個實在,快起來,快起來,屋裏坐,有糖!”


    屋裏頭二大娘已經準備好了紅包,坑頭上的小桌子上,擺著瓜子,糖果,旱煙……就等著我和我爸來呢,二大爺家裏就一個孩子,我那表哥今年二十一,學習不咋地,早早地出去打工去了,今年過年連家都沒回來,家裏就隻有我二大爺和二大娘。


    奇怪的是,坑頭上的小木桌旁邊,坐著個身穿灰棉襖的老太太,小腳,帶著黑色的氈帽,呲著牙朝我笑,一笑嘴裏就露出個黑窟窿,我能清楚的看到她,不過有時候,她會晃蕩一下,該怎麽形容呢?更像是一個影像,如同電視信號不穩,裏麵的人一晃一晃的那種感覺,最讓我奇怪的是,她不是在吃木桌上的東西,而是吸的。


    盤子裏的糖果,瓜子,花生,凍梨……老太太隻要看上了那個,低下頭鼻子一吸,那個東西的就脫了皮一樣突然跳到老太太鼻子底下,其實就是朦朦朦朧朧的形狀,然後化作一道青煙鑽進老太太鼻子裏,我看的是相當稀罕,從未見過有人這樣吃東西的,指著炕上的小木桌對我二大爺道:“二大爺,你家炕頭上的老太太吃東西為啥是用鼻子吸的,不用嘴吃啊?”


    最先有反應的不是我二大爺,而是我二大媽,她離炕頭最近,剛好手伸到盤子上給我抓了把糖,聽到我指著她身邊喊出這麽一句話,頓時嗷……的一聲就跳了起來,那模樣像是踩了貓尾巴,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


    我二大爺倒是挺沉得住氣,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年輕的時候當過兵,去過沈陽,我二大娘一叫喚,二大爺臉色雖然也變了,但還是朝我二大娘喊道:“傻老娘們,瞎叫喚個啥?”


    喊完我二大娘,扭頭看著我問道:“小偉,你看到的老太太右嘴角是不是有顆痣?”


    我仔細瞧了瞧坑頭上的老太條,左嘴角的確有顆黑痣,而且很明顯,我扭頭對我二大爺道:“是有一顆黑痣,就在嘴角邊上。”


    說完我還照著自己的嘴角比劃了一下,看到我比劃的位置,我二大爺,二大娘,我爸,“噗通,噗通……”就跪在了地上,朝著炕頭就磕頭,幾年後,我學到一句話,形容現在的情形在合適不過,磕頭如搗蒜,那頭磕的都邪乎了,真不怕疼啊,砰砰……也是真使勁。


    我年紀小,不知道我爸和我二大爺二大娘為啥突然磕頭,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我爸一把拽住我,把我摁在了地上,小聲對我道:“趕緊的磕頭!”


    對於磕頭這種事,其實我是拒絕的,畢竟院子裏剛給二大爺二大娘磕了六個頭,紅包還沒拿到手呢,就要接著磕,我又不是鐵臂阿童木,頭疼不說,坑頭上的老太太不像是有紅包的主,磕了也是白磕,那是相當的不情願。


    胳膊擰不過大腿,我也擰不過我爸,被摁在地上咣咣……磕了幾個頭,磕的我頭暈眼花的,聽到我二大爺一個勁的念叨:“娘啊,小年不是給你燒紙上供了嘛,你咋還回家來了呢?孩子小,可別嚇著他,你要是缺啥少啥的,給我托個夢,我們都燒給你……”


    六歲多的我,不到七歲,還處在朦朧狀態,說懂事知道點,說不懂事也真不懂事,聽我二大爺管炕頭上的老太太叫娘,在心裏還琢磨了下,二大爺是我爸的哥哥,那二大爺的娘……不就是我奶奶!


    我有些傻眼了,知道又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人,因為打小我就沒見過奶奶,我爸說,我兩歲的時候奶奶去世,根本沒有印象,或許是血脈的緣故,或許是好奇心,我並沒有感覺到多害怕,反而抬起頭去看坑頭上的奶奶。


    一抬頭,奶奶也正盯著我看,她對我比我對她更感興趣,一臉的褶子,笑的卻很慈祥,從她那黑布的棉襖兜裏裏抓除一把五顏六色的糖果,飄忽了下,到了我身邊,一臉慈愛的從手裏拿顆糖果的形狀要給我吃。


    小小的陰風刮來,我身上感覺一涼,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那塊糖被我奶奶伸手都遞到嘴邊了,我感覺不到奶奶的惡意,反而感覺到她很喜歡我,天生的孺慕之情,讓我並沒有覺得害怕,情不自禁的張開了嘴。


    一顆隻有形狀的水果糖進了我的嘴裏,感覺嘴裏一涼,有股甜絲絲的味道,跟吃了塊冰糖似的,但還是有點不一樣,那不一樣也說不出來,反正挺舒服,沒覺得難受,我添了添嘴唇,我身邊的奶奶就樂的眯起了眼睛。


    我怪異的舉動,引起了我爸的警覺,一把拽過去,問道:“小偉,你幹啥呢?”


    “奶奶喂我糖吃呢!”


    我爸的臉一瞬間就變白了,挺冷的天,汗都下來了,瞪著眼睛看了看我身邊,急忙拉起我來就走,一邊走一邊對我二大爺道:“二哥,趕緊的給咱娘燒紙,別讓她纏著小偉。”


    我二大爺腿都軟了,磕磕絆絆的起來裏屋找黃紙,我爸拉著我大步出了門,可我們一走,奶奶飄的一下跟了上來,一直在我身邊,我好奇的去看,就見她的嘴一直張張合合的,似乎在跟我說話,我卻聽不到半點聲音。


    我爸拉著我走的飛快,可再快也快不過飄的,奶奶就在我身邊,從手裏拿出一塊一塊的糖給我吃,六歲多的孩子對糖是沒有抵抗力的,張嘴一塊塊的吃著,我爸拉著我走的急,時常扭頭看我,他一看我,奶奶就不給我吃糖,可隻要我爸不看我,就會給我嘴裏塞糖。


    從我二大爺到我家,不過也就是五六百米的距離,這麽短的距離,我都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塊那種隻有形狀的糖,因為沒有實體,入口即化,漸漸的我感覺胃裏有點不舒服了,像是吃飽了的感覺,那種甜絲絲的味道也變得不在吸引我了。


    可奶奶還是一塊一塊的往我嘴裏塞,我真的有點吃不下了,對奶奶道:“奶奶,你別再給我糖吃了,我吃不下去了。”


    奶奶在我身邊飄著往我嘴裏塞糖,所以我是扭頭,扯著脖子大聲喊出來的,此時離我家還有段距離,正走在村子裏最寬敞的土路上,大年初一,來往拜年的人多,聽到我這一嗓子,都停下來看我,我爸更是全身一抖,驚恐的盯著我。


    奶奶笑眯眯的,張著嘴似乎在說話,還在往我嘴裏塞糖,我急忙往我爸爸身後躲,一邊躲,一邊喊道:“奶奶,你別喂我糖吃了,我吃不下去了,都快撐著了……”


    村子裏的人都用一種特別古怪的眼神看著我,也是就瞬間的功夫,大人小孩,都跟踩了地雷似的,全都躲我遠遠的,有的抱起孩子就跑,我隱約聽到有人嘟囔:“老薛家的孩子真邪性,這大過年的,又看著死人了,真晦氣,趕緊離他遠點……”


    我爸突然一把抱起來,抬腿就朝家跑,我奶奶一飄又跟了上來,我剛要張嘴說話,一顆糖就又塞到了我嘴裏,我感覺肚子猛地一寒,鑽心的疼痛,忍不住哎呦!叫喚了一聲,肚子裏麵的疼痛一波波向我襲來,疼的我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二章黃泉路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村東頭開藥店的王大夫跟我爸說:“你家小子口臭、手足發燒、皮色發黃、昏迷不醒,看症狀像是積食了……”


    “王大夫,一兩歲的孩子容易吃積食,這都快七歲了,何況早上也沒吃東西啊……”


    “薛大哥,你家小子邪性,能看見不幹淨的東西,村子裏誰不知道?實話跟你說吧,他的病我治不了,你得去找會看事的來給你看看……”


    “王大夫,你給指條活路吧……”


    聽到這我就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了,恍恍惚惚當中我睜開眼,發現身處在荒野之中,很像是俺們村東頭的草甸子,天地之間灰蒙蒙陰沉沉的,特別的壓抑,有點要下雨卻總是不下雨的那個勁頭。


    內心之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惶恐,我舉目四望,灰蒙蒙的世界,一切都是靜止的,一絲風都沒有,前麵不遠處有一條土路,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我楞了愣神,渾然不知身在何處,遠方似乎有色彩,一片鮮豔的紅,像是挺老大的花海。


    “薛偉,薛偉……”一長一短兩聲呼喚從前麵鮮紅的顏色中傳來,拉長聲調的叫聲像是我爸,短的像是我媽媽的聲音,本來挺害怕的我,聽到呼喚,一點也沒有猶豫的踏上了土路,朝著聲音來的地方跑了過去。


    跑了十幾步突然覺得不對,因為土路是黃土的路,我老家在東北最北邊,靠近興安嶺,土都是黝黑黝黑的,黃土是很稀罕的物件,基本上看不到,更不要說一條黃土鋪就的土路了。


    土路上的灰塵特別大,一腳踩下去,就會濺起大團大團的黃色灰塵,灰塵隻要濺起就會蔓延開來,很快就把四周彌漫的塵土飛揚,連前麵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了,灰塵當中,我突然發現,路上不是隻有我一個人。


    煙塵彌漫中,一個個似有似無的影子忽地出現,忽地消失,我一邊努力向前跑,一邊害怕的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這些人是誰,很快,我就看到一個人影就在我右邊不遠的地方,我睜大了雙眼,探著腦袋去看,當看清楚右邊的人,情不自禁打了個激靈,我看到的是個男人,一個滿身血汙,腸子耷拉了一地,脖子上空無一物。


    這個人沒有腦袋,不對,不是沒有腦袋,而是他手上捧著自己腦袋,男人百米衝刺一樣的使勁向前跑,雙手捧著的腦袋,突然轉過來看著我陰冷冷的一笑。


    男人的這個形象,並沒有嚇到我,打從記事起,我就能看到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人,比這男人更古怪的我都見過,見的多了也就不多害怕,雖然我還不到七歲,但多少也知道點事了,知道那些看上去古怪的人,別人都看不到,隻有我能看到,而且聽村裏的老人講,他們都不是活人,而是死去了的人,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鬼!


    我見過很多鬼,但那些鬼大多數都很死板,或者隻是待在一個地方,眼前這個就太鮮活了,又是冷不丁突然出現在這麽個地方,加上男人的形象實在是有夠另類,我還是有些害怕,一邊向前跑,一邊大聲呼喊:“爸爸,媽媽,你們在那?”


    “小偉,小偉……我們在這……你快來……”回應我的,同樣是一長一短的呼喊聲,我拚了命超前跑,把雙手捧著自己腦袋的男人甩下不少,也不敢回頭,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似乎他正在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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