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豎旗


    林麒第一次豎旗,卻沒有風,鬼字大旗豎起,蔫蔫的看上去更像是降旗,但就是一麵這樣的旗,在天下的孤魂野鬼中卻如油鍋之中濺進去一滴水,驟然炸開,以一種風卷殘雲的速度蔓延開去,互相傳遞著一個訊息,隻有短短的一句話,鬼師豎旗,召集天下群鬼!


    天下間的孤魂野鬼那一個不是淒淒涼涼,那一個不是度日如年?正因如此林麒的鬼道真經才顯得尤為可貴,已是林麒鬼徒,有些道行的忍受著下午仍然熾烈的陽氣,冒險朝著鄱陽湖而來,道行不到的,焦急的等待那一輪太陽落下天邊。


    不是林麒鬼徒的,有道行的也朝鄱陽湖而來,沒道行的聚集在一起,等待時機,鬼師豎旗,雖然不知是為了何事,但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出了份力,豈不是也能拜入門下,那時就不再是孤獨飄零了。


    會有如此效應,是因為林麒所收的鬼徒抱團,這些個鬼徒乍一相見,隻要知道是林麒門下,必然聚在一起,一同修煉鬼道真經,入我門來,便是同宗,有了道行自然就不一樣,再也無人敢欺負,就是一些個鬼差,道行淺的都不敢輕易招惹。有些個心得也都互相傳授,仿佛又有了一個新家,再也不是孤單飄零,再也不是淒惶無依。又如何不讓其餘的孤魂野鬼羨慕?


    何況天下群鬼齊聚,何其壯哉,往日裏淒惶的不敢顯身,今日裏卻是要幹大事,若不親眼見識一下,豈不是日後連個說嘴的都沒有,於是乎,世間所有的孤魂野鬼都在躍躍欲試。


    樹林之中林麒臉色陰沉,湖麵上的戰事仍在膠著,廝殺呐喊之聲不絕於耳,朱元璋勉力支撐。但那巨大的龐然大物,就如自遠古而來的洪荒巨獸,不斷吞噬著一艘又一艘無力反抗的艦船,讓人心生恐懼。


    一個時辰之後,陰風陣陣而來,無數的孤魂野鬼聚集到林子當中,其中有林麒的鬼徒。也有不是他的徒弟,是他徒弟的野鬼,來到樹林俱都朝林麒恭敬行禮,然後退到他的身後,不是他徒弟的同樣沉默站在身後,他們沒有資格上前行禮。但並不妨礙心中的熱切,它們相信隻要出力,日後定然有對林麒行禮的那一天,所有的孤魂野鬼靜靜跟在林麒的身後,等待著他的號令。


    原本燥熱沉悶的樹林之中,忽然就變得冰寒起來,升騰起一陣陣的霧氣。周顛天生陰陽眼,眼見林子裏聚集起來差不多萬八千的野鬼,對林麒道:“小林子,來得不少了,差不多有一萬多個了,且都是百年以上的道行,是不是現在就讓他們吹氣?”


    林麒瞧了瞧西邊的太陽,已經沉下去了一半。頂多再有小半個時辰就會不見太陽,那時來的孤魂野鬼必然會更多,何必急在一時,此戰必要一擊而得,決不能出半點差錯,林麒沉默搖頭,仍是靜靜等待。


    更多的野鬼聚集在他身後。老李站在林麒的身邊,前麵湖邊靜靜躺著七艘蓋上黑布的小船,每隻船上各有十名敢死的勇士,操漿控擼。裏麵是棉絮,草人,火藥,白帆掛起,卻因無風沉默矗立。


    就這麽兩三個時辰的功夫,朱元璋手下已有三名大將戰死,眼見手下船隊越來越少,劉伯溫忍不住道:“國公,不如派人前去催催林兄弟,再這麽下去,我軍危矣!”


    朱元璋搖頭道:“他說讓我堅持到黃昏,那就堅持到黃昏,我們急,他也急,催促又頂什麽用了?我相信林兄弟不會負我,靜候便是。”


    劉伯溫聞言歎息一聲,再不說話,眼睛卻朝天邊看去,但見那一輪紅日隻剩下一個金邊,漫天的雲霞將整個天空染成血紅顏色,卻也在這時,忽地鬼哭聲音突起,四麵八方,無數團黑氣翻滾湧進岸邊樹林之中,接著大霧彌漫起來,離的如此遠,卻仍能感覺得道一陣陣陰風寒氣侵透衣衫。


    樹林之中,陰氣森森,無數棲息在樹林中的飛鳥被驚起,無數的孤魂野鬼層層疊疊,竟似無邊無際一般匯聚到樹林當中,寬廣的樹林,恍然就成了地府陰司,道道陰風刮起,那麵鬼字大旗驟然招展起來,隨風獵獵而動。


    整片林子寂靜無聲,隻有陰風回蕩,時機已到,林麒呼嘯一聲,七艘小舟上的勇士振奮精神,操起漿擼,點燃草人,林麒頭也未回,沉聲道:“諸位,隨我助戰吳國公,使出全身的本事,朝著前麵七艘小舟吹氣,刮起陰風,事成之後,不是我之徒的,全部收為門下,叱!”


    一聲叱字出口,但見幾萬孤魂野鬼俱都拿出本事,朝著湖麵上那七艘小舟吹氣,陰風驟然而起,一道道刮去,伴隨著鬼哭聲音,越來越多的野鬼聚集過來,整個湖麵充斥著鬼哭的聲響,分外的詭異陰森。


    風起,船行,七艘戰船火光燃燃,猶如離弦之箭朝著陳友諒鐵索橫江的龐然大物急速而去,湖麵之上,七艘起火的火船,在昏沉的黃昏之中,猶如七道地獄冥火,就要吞噬掉所有的一切,陳友諒正站在龍船之上,眼見再加把力氣就要全殲了朱元璋,卻見湖麵上七條小船帶著火光飛般而來。


    陳友諒不禁一愣,那來的風?他伸手試探,江麵之上並無東風刮起,那這些火船為何如此快法?陳友諒心中一驚,急忙派出戰船前去攔截,可這七艘火船來的太快,戰船還沒等派出,七艘火船帶著陰森的道道陰風,鬼哭狼嚎的聲音,轟然撞到了他親手打造的戰船之上。


    與陳友諒一驚不同的是,朱元璋卻是心頭一喜,拔出腰間長劍,斜指陳友諒的巨艦,高聲喊道:“此乃天助,非人力可擋,諸軍出動,誓殺陳友諒,奮戰,奮戰!”


    朱元璋手下盡皆振奮,各率船隊出擊,一時間形勢逆轉,殺聲震天,漢軍這邊卻是氣勢一沮,天際無風,那七艘小船是如何直衝過來的?鬼哭之聲又是為何?難道真有鬼神相助朱元璋,此乃天意?


    心中越是這樣想,越是膽怯,眼見朱元璋戰船奮勇而來,猶如一條條白色的餓狼,就要將陳友諒親手建造的龐然大物撕扯碎了,一口口吞掉,更加的心寒,陳友諒的戰船被鐵索栓在一起,倉促間不得解脫,七條火船引起滔天大火,火光燃燒之中,江麵之上陰風越發的大了起來,風助火勢,火借風力,再無撲滅的可能。


    天色愈發的黑暗,野鬼的本事也就愈發的強大起來,各個撅嘴朝著江麵猛吹,陰風起,激蕩起常遇春身上武悼天王冉閔殘魂蘇醒,須發皆張,一馬當先率一隊戰船直撲陳友諒的龍船。


    陳友諒之弟陳友仁眼見常遇春來的凶猛,率不多的幾隻小船迎上,想要阻攔住常遇春靠近龍船,陳友仁號稱五王,雖然瞎了一隻眼,卻是智勇雙全,是個人物,若是平時他遇到常遇春還能戰上一戰,此時冉閔殘魂蘇醒,眼見血光滔天,一股英雄氣回蕩在常遇春胸懷,長矛揮動,雙方距離還有七八丈,常遇春已是一聲長嘯,向前躍起,長矛在手中劃出一個圈子,矛光點點,掃平船頭漢軍,穩穩站在船上。


    常遇春露了一手,手下將士齊聲歡呼,精神俱振,奮勇趕上,陳友仁眼見常遇春凶猛,抽出鋼刀揉身欺上,到了近前,猛然朝著常遇春脖頸砍下,常遇春嘿的一聲,雙眼冒出寒光,長矛一架,擋住陳友仁鋼刀,左手抽出冷月寶刀橫的掃去,陳友仁被常遇春一矛抵住,就覺得一股大力帶著不可抗拒神威,將他虎口震裂,雙臂發麻之間,還未等有所動作,一道寒光悄然抹來,然後他忽然就聽到了自己鮮血濺出的聲音,全身所有的氣力在這一刻全部消失。


    他愣愣的看著常遇春,恍惚看見他背後有一雄壯的鬼雄,凶神惡煞的瞧著他,陳友仁驚恐捂住脖子,指著常遇春想要說些什麽,卻頹然跌倒,就此身死。常遇春身後將士見他大發神威,更加凶猛,齊聲呐喊,廝殺不休。


    風急火烈,迅速蔓延。烈焰飛騰,湖水盡赤,轉瞬之間燒毀陳軍數百艘巨艦,漢軍死傷過半,陳友仁戰死,陳友貴及大將陳普略均被燒死。朱元璋揮軍乘勢發起猛攻,又斃敵兩千餘人。


    陳友諒猶自不退,卻被張定邊等人護衛著向後撤離,朱元璋率軍急追,大戰仍酣。


    岸邊樹林之中,林麒見此戰之勝再無懸念,緊繃著的一顆心才鬆了下來,沉聲道:“多謝諸位相助,停了吹氣吧,老李,今日有前來相助者,願意拜入門下的,都收為徒,想超度的,等大戰過後,我和無相親自超度!都散了吧。”


    眾鬼聽林麒許諾,都是欣喜異常,不在朝著江麵吹氣,歡歡喜喜的跟著老李四散開了,眼見所有的野鬼走了個幹淨,林麒一屁股坐到地上,長出一口氣道:“入娘的,可累死老子了,此戰不勝,一切努力盡化流水,還好,還好……”


    周顛瞧著林麒頹然,再不是先前威嚴模樣,瞪眼道:“要是讓前來的野鬼看見你這無賴模樣,會不會覺得所托非人?”


    第二百九十章 淒惶


    林麒聚鬼成風,一場大勝,陳友諒仍是沒有傷筋動骨,次日雙方繼續大戰,經此一役,朱元璋也不在是挨打的一方了,陳友諒也當真沉得住氣,到了這一步,仍是沒用召喚人頭鼇與水猴子,隻派張定邊前來湖東大戰,此戰雖不如昨日酷烈,卻也殘忍凶狠,雙方一直廝殺到黃昏時分,才各自退出戰場。


    湖東一役,張定邊雖然奮勇,但扔折損了一百五十多艘大小戰船及兩萬多名漢軍士兵。朱元璋借著大勝之威,將士用命,損失不到張定邊的一半,還抓了七千戰俘,朱元璋兵將不如陳友諒多,許下重諾,既往不咎,打敗了陳友諒還有重賞,又將將領殺了個幹淨,隻留下士兵,紛亂打散到手下各軍營中,如此一來,朱元璋損失就更加的小。


    陳友諒,朱元璋,兩人都是一代梟雄,更像是累世的冤家,不分出個死活,誰也不會罷休,兩場大戰過後,勝利女神已開始朝朱元璋微微露出了笑臉,陳友諒氣運逆轉,就連太子陳善兒都在上岸搶糧之時,中了朱文正和鄧愈的伏擊,被殺在洪都東南,陳友諒聞之,大為傷心,嘔血三口。


    接著劉伯溫連出陰招,他早就摸清了陳友諒猜忌的性子,將大戰之中抓到的戰俘,挑出些膽小力弱的放回了漢軍之中,俘虜本就破了膽,加上劉伯溫有意宣揚,什麽天命在朱元璋這邊,原本無風。但有天助降下大風雲雲……又說朱元璋手下將士士氣高昂,有猛將。徐達,常遇春,更有奇人異士相助,天下聞名的鬼師就在軍中……


    戰俘本就膽小,回到漢軍之後就將聽到的看到的,逢人就說,如此一來漢軍軍心大動,前些日子那一場大戰。仍是曆曆在目,很多人都聽到了鬼哭的聲音,而且東北風起的相當詭異,別處都無風,就那麽一會的功夫,起了陣陣陰風,隻朝那七艘火船吹。更有人看到岸邊樹林豎起一麵白旗,上書一個巨大的鬼字大旗,於是種種奇異傳說流傳開來,更增漢軍擔憂。


    陳友諒明知是朱元璋的搞鬼,卻也無可奈何,如今軍心士氣低迷。難道還要將這些回來的漢軍殺死不成?他是梟雄不是傻子,知道此刻萬萬不能如此做,否則軍心真的就不可收拾了,但胸中這口惡氣卻堵得他難受。於是傳下一道旨意,殺掉所有抓到的朱元璋手下戰俘。要讓朱重八看看,與他陳友諒為敵是個什麽下場。


    如此做。正好中了劉伯溫之計,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陳友諒殺掉了所有被俘的朱元璋手下將士,漢軍士兵卻都在心中稱量,對比過後都覺得朱元璋比陳友諒仁義,因為他沒有濫殺無辜,反而好生相待,送回軍營,而陳友諒卻是殺俘,自古就殺俘不祥,如此一來軍心更加渙散。


    接下來的日子兩軍小打不斷,卻再也沒了大戰,朱元璋的意圖很明確,纏住陳友諒,消耗掉他所有的力氣,最後決戰,陳友諒也覺察出了朱元璋的意圖,召集所有文臣武將商量,下一步該如何?是暫避鋒芒回去整軍再來,還是與朱元璋決一死戰,到了這個時候,陳友諒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帶來的軍糧消耗的差不多了,沒有個地方搶去,若是再拖下去,軍糧耗盡,手下將士連飯都吃不上,怕是更難收拾。


    陳友諒自從殺了徐壽輝,建立大漢,向來是一言而定,從不聽別人勸,而且心機深沉,心狠手辣,若是誰說了他不愛聽的話,隻有死路一條,文臣武將也都納悶,以往從來不曾聽我們的,今日卻要商量什麽辦法,莫不是考驗各人忠心?誰也不敢當那個出頭鳥,各個噤若寒蟬。


    陳友諒溫怒,但到了這個時候了,耐住了性子等待,掏心窩子的說了一番同舟共濟的話,才有人敢開口提出意見,提出建議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右金吾將軍建議燒掉艦船,棄艦登陸,直走湖南,在糧道已斷,退路已絕的情況下,棄舟登陸,保存一點實力以圖東山再起,實為上策,繼續打下去,隻會全軍覆沒死路一條。左金吾將軍則主張血戰到底,決不後退。


    兩個金吾將軍之所以敢說話,是因為兩人是負責皇帝陳友諒安全的大將,也就是所謂的心腹,但兩個人兩種意見,該聽誰的?陳友諒也是拿不定主意,扭頭去看張定邊,張定邊小心請陳友諒聖裁。陳友諒沉吟半響,心中不免覺得悲涼,沉聲道:“就按右金吾將軍說的吧。”


    陳友諒說完拂袖而去,這可就嚇壞了右金吾將軍,陳友諒拂袖而去,臉色陰沉,說明對他心懷不滿,隻要陳友諒對誰心懷不滿,惦記上了誰,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他伺候陳友諒幾年,早就將他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憂心忡忡退下,左思右想,不伺候了,反正如今陳友諒也是形勢不妙,跟著你不是戰死,就是被你找機會殺死,幹脆就帶著人馬,趁著夜色投奔了朱元璋。


    他一跑左金吾將軍也嚇壞了,提意見同意的都跑路了,他提的意見不被采納,豈不是更要糟糕?慌亂之下,也倉惶帶著一路人馬,北上投降了朱元璋。左金吾將軍和右金吾將軍相繼投降朱元璋,使得漢軍上下一片驚慌,連這兩個心腹都逃走了,他們待下去做什麽?


    若不是張定邊穩定住軍心,怕是就要一哄而散了,到了這個地步,陳友諒淒惶無比,更加猜忌手下文臣武將,張定邊眼見這情形,急忙來找陳友諒,道:“陛下,不可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人都跑光了,那時候更為不利!”


    陳友諒沉默半響,歎息道:“太尉,如今朕才算看明白,就算天下人都離我而去,你也不會,朕身邊有你,何其幸運?咱們到了這個地步,你跟朕說句實話,到底是該北上,還是該南下?”


    張定邊自小與陳友諒長大,又是結拜兄弟,這天下誰背棄了陳友諒他張定邊也不會有二心,陳友諒一生性情涼薄,身邊卻有如此忠義兄弟,也真是莫大的諷刺。


    到了這個地步,張定邊也放開了,聲淚俱下對陳友諒道:“陛下,微臣以為,應該北上而不宜南下,現在士無鬥誌、軍心不穩,從此處南下,路途遙遠,微臣擔心的是,陛下還沒有走到南端,恐將士早已散去大半,加之湖岸上還有朱元璋的人馬騷擾,陛下的前途實堪憂慮啊。”


    到了此時此刻,能說出這話的也隻有張定邊了,陳友諒望著他淚眼婆娑的雙眼,沉聲道:“你不負朕,朕也必不負你,愛卿放心,咱們並未輸的什麽都不剩,朕手下還有三百人頭鼇,八百水猴子,定然能護佑咱們一路北上,隻是現在軍士士氣不穩,你在軍中頗有威望,就全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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