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宋曼去超市買了個花籃,抱著宋翊和徐徹一起去了軍總醫院。徐正清在特護病房,房間裏很安靜,心電圖上的線像蜿蜒的流線,顯得室內更加安靜。


    宋曼把宋曼抱到一邊的看護病床上,徐徹坐在床邊陪著。大約十點多的時候,徐正清醒過一次,有些疲累地撐開眼睛。他已經不想年輕時那樣中氣十足了,原本有些威嚴嚴厲的目光而今也變得渾濁泛黃。徐徹心裏忽然有些泛酸,這麽多年了,雖然他心裏不承認,但是很清楚,無論他做錯了什麽,他始終都是自己的父親。


    “我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白阿姨。”徐正清的話斷斷續續的,人已經不大清醒。但是,徐徹仍是認真地在傾聽。一個人彌留之際,有人陪著是幸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徐正清的一生,也許事業上是極為成功的,但是情感和婚姻上,又是失敗的。


    他是長輩,徐徹無法評判。但是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想做他這樣的人臨終時身邊陪著的人也沒有幾個。


    之後的一個禮拜,宋曼把宋翊送到了杜清那兒,讓她幫著照顧。杜清已經和柏峰結婚了,做了柏陽星海幕後的老板娘,如今也退了圈,年前還生了兩個大胖小子,整個人顯得都有些發福,看來日子過得很順遂。


    宋曼衷心地為她感到高興。


    徐正清也和她說過兩句話,趁著徐徹不在的時候。


    他沒有再討論過去的事情,隻是叮囑,以後的日子要好好過。也許,他也不想再要求什麽了。臨了了,也發現很多東西都是空的。人活著,還有什麽比快樂更加重要?徐徹是他的兒子不假,但他並不是為他一個人而活的。


    宋曼這麽個嬌生慣養不把別人放在眼裏的人,也學著去照顧徐正清,有時候見徐徹累了,也會和他換班。


    這天徐正清睡了,她才把他拉到外麵,問他:“你家裏沒有別人了嗎?”潛台詞是怎麽別人也不來瞧瞧?這一點,她覺得徐正清是挺可憐的。


    徐徹說:“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爺爺早些年因為工作調動的原因去了沈陽。後來,我二伯一家也過去了,隻有逢年過節才見上幾麵。他們的工作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請假的,能來的也來過了。”


    宋曼了然。隻有的家庭,有時候也挺難的,遠不比他們小老百姓來得自由。不過,好在她老公不一樣,沒那些子弟哥們的破性子,比那些個家境不怎麽樣的男人都強得多。宋曼有時候覺得自己也是撿到寶了,才可以過得這麽舒坦。


    徐家也是功勳世家,早些年的時候,徐老爺子跟著最早點幾位首長參加過越戰,傷了腿,修養了好久。他原本是這邊的一個司令員,後來因為那場戰役,落下了病根,身體吃不消,就給調到沈陽去做了個參謀。他也就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徐正清是老大,年輕時候脾氣很倔,死活不肯跟去沈陽那邊,他覺得在老爺子的蔭庇下挺丟人的。後來,還真被他闖出了一片天地。老二一家卻在很久以前就跟著搬去了沈陽。


    年前的時候,沈陽那邊來人,宋曼算是見到了這些從未見過的親人。


    一輛輛車過崗哨,然後進大院的林蔭小道,最後停在樓底下。江玦是打頭的,把幾個長輩都迎下來,然後才去叫那幫小的。他這人善交際,這這幫人都挺熟的,其中有個穿粉色羽絨服的姑娘和他挺談得來,似乎是二伯家的妞子,叫徐珮昀。


    徐徹拉著宋曼下樓去和老爺子問好。老爺子見了他,點點頭,笑容很和藹。宋曼鬆了口氣,叫了聲“爺爺”。老人家也應了聲。


    徐老爺子舊疾複發後基本處於半退休狀態,在沈陽獨居,這些年心態平和,對徐徹和宋曼過去的種種倒也沒有什麽太深的成見。加上他還有個好友是戲曲家,本人也挺喜歡戲曲,就問宋曼會不會唱。宋曼當然答會了,當場就給來了一段,逗得老爺子笑起來。


    笑過以後,又說起徐正清的事情。徐徹保持緘默。


    他二伯一家也不說話。


    後來,還是老爺子開口:“準備後事吧,現實一點吧。有些事情已經注定了,就沒有辦法挽回,我們這些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你奶奶當初去世的時候,我也是萬般不舍,沒日沒夜守在她病床前,可是,她還是走了。這些事情,我們是無力改變的。”


    徐徹眼眶濕潤。


    他奶奶在和他爺爺結婚的第十年就患上了惡疾,纏綿病榻,直到去世。徐老爺子倆夫妻是革命的交情,一起共患難才走到那樣,感情自然深厚。他奶奶去世後,他爺爺就一直獨身,再也沒有結婚。


    他知道他嘴裏這樣說,其實心裏也是痛的。


    不過,有些事情他們真的改變不了,是天意。


    一家人吃了年夜飯,然後徐老爺子帶著他二伯一家又走了。他們那邊事兒也多,抽不出時間。又過了段時間,徐徹和醫生商量後把徐正清接回了家裏,等待最後的時刻。落葉歸根,人總要在家裏離開。否則,是終身的遺憾。


    這個早晨像往常一樣,晨曦普照,大院裏早早就響起了廣播聲,一幫小子鬧哄哄地往操場趕,練兵場還有號角聲和吆喝聲。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麽變化。徐徹也像往常一樣拿著毛巾、端著水盆到徐正清的房間找他。


    不過房間裏沒有人。


    他心裏有些焦急,忙叫來老阿姨問,他爸去哪兒了?老阿姨想了想說,可能去陽台上了。徐徹聽了後,忙放下水盆趕去了陽台。


    到了陽台他就鬆了口氣。徐正清躺在躺椅上,側對著他望著外麵的天空。窗戶開著,空氣裏有些冷。徐徹走過去,拾起地上的毛毯給他蓋上:“大早上的您不在房間裏睡覺,怎麽到這來了?”


    徐正清似乎睡著了,聽不見他說話,閉著眼睛,神態安詳。


    徐徹怔在那裏,心裏有些不妙,躑躅著伸手輕輕推他,喚了他兩聲。


    沒有人應他。


    徐正清的手垂到一邊,臉上的表情仍然很安詳。徐徹深吸一口氣,握住了他的手——觸手一片冰涼。他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眼淚滴落在已經僵硬失溫的手背上。


    三年以後的這個早晨,他繼失去了母親之後,再一次失去了他的父親。


    雖然他們沒有盡到父母應盡的責任,但是這麽多年了,他其實並不怨恨。哪怕曾經怨恨過,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望去了。


    他希望一家人能夠好好的。


    一隻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徐徹回頭,宋曼欲言又止,望著他。他下一秒把她抱進懷裏,緊緊抱住,仿佛她是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墓地選在西山山腳下的一處公墓,出殯那天很多人都來了。有見過的,也是從來不認識的。宋曼卻見到了一個隻在很久以前見過的人——徐珊珊。


    她變了不少,整個人瘦了不少,戴著一副大號的墨鏡,臉上的表情非常冷漠。拜祭之後,她就走了出去。宋曼想了想,跟著她的腳步來到了外麵院子裏。


    徐珊珊摘下墨鏡,臉上麵無表情,不過眼角有濕潤的痕跡。


    宋曼遞過去一張紙巾。


    她怔了怔,然後搖搖頭說不必。她說:“我並不怎麽難過。他下去陪我媽也好,這樣,她就不會孤單了。他這一生,欠的債太多了,不但欠我媽的,還有那個女人。”她說的那個女人就是徐正清的第一任妻子,不過後來以分離收場。徐正清也許兩個都愛過,不過兩個都辜負了。也許非他所願,但是悲劇已經造成。


    宋曼覺得唏噓不已,同時也在心裏敲響了警鍾。就算不能有忠貞的愛情,一心一意總不是壞事,否則自己受傷,也傷害別人。這樣,就真的快樂了嗎?


    好在她遇到的是徐徹,好在她懸崖勒馬,好在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翊寶,所以,他們才能再次在一起。


    如今想來,這一切是多麽地不易。現實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太多了,像他們這樣經曆過那麽多還能重新在一起的有多麽困難?逝者已矣,活著的人要好好活著,也要懂得珍惜。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沒有重來的機會。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她一樣幸運,她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徐徹的諒解。


    愛是相互的,理解也是相互的。


    沒有任何人會無怨無悔地為你付出,你不願意敞開心扉,別人也不會一昧地遷就你。徐徹是多驕傲的人?她是知道的,如果他不是那麽深愛他,怎麽會屈就自己的自尊來重新接納她?如果他不愛她,那麽,她就是另一個門兆佳。


    她永遠都記得他說過的那句話:沒有任何人可以在同一件事情上傷害我兩次。


    宋曼深吸一口氣,仰頭望向晴朗的天空。


    好在她已經明白。她也不是那個會仗著他的寵愛無法無天,肆意妄為地傷害他的“小孩子”了。這一段婚姻,她有信心能一直維持下去。


    下了台階,她抬頭就看到了徐徹牽著宋翊在不遠處的門口等她。宋曼快步過去,張開雙臂抱住她:“徹哥,我愛你。”說著就往他臉上猛親。


    徐徹一邊躲一邊說:“你又發什麽瘋?”


    “我樂意!”她大聲喊道,驚起林間一片飛鳥。


    徐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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