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這日,天氣出了奇的晴好,不冷不熱,微風和煦。


    林妙妙天不亮便被姚氏從被窩裏撈了出來,昨晚與父親下棋下得太晚,根本沒睡夠,一個勁兒地打嗬欠,眼睛都睜不開。


    姚氏看著女兒迷迷糊糊的樣子,不知該笑還是該罵:“醒醒了妙妙,齊夫人要來了!”


    林妙妙懶懶地往娘親懷裏一靠,有氣無力地問:“齊夫人是誰呀?”


    “丹橘,你去準備熱水,秋月,你到廚房看看早膳好了沒。”姚氏對兩個心腹丫鬟吩咐完,才捏了捏女兒的臉蛋道:“齊夫人是來給你梳頭的十全奶奶,忘記了?”


    在大周,十全奶奶,俗稱好命婆,是家庭和順、夫妻和睦、身體康健、子嗣孝順的已婚婦人,姑娘們出閣那日,會請十全奶奶到家中為其梳頭,據說是能粘粘她們身上的福氣,到了新家庭,也能與她們一樣和和美美一輩子。


    這位姓齊的夫人原是姚氏兒時的玩伴,名喚嶽秋鴦。姚氏與林崇能攪和到一塊兒,還多虧了她,那時姚氏與林家並無往來,可林家與齊家卻是生意上的盟友,一次姚氏到齊家找當時還是個小姑娘的嶽秋鴦,恰巧林崇也隨父親到齊家拜訪,那時,老太爺與嶽老太爺的本意是撮合林崇與嶽秋鴦,哪知林崇又對姚氏一見鍾情,之後,不顧老太爺反對,對姚氏展開了激烈的追求。


    姚氏一開始並不清楚林家與嶽家有過撮合林崇、嶽秋鴦的打算,隻覺得林崇太無賴了,給嚇得夠嗆,後麵聽說了林、嶽兩家的“親事”,更是對林崇避如蛇蠍了。一直到嶽秋鴦找到姚氏,請她想辦法給齊公子遞封信,姚氏才知道,原來嶽秋鴦早就心有所屬了,這門親事完全是兩個老太爺剃頭擔子一頭熱。


    姚氏哭笑不得,心裏那顆石頭也終於放下了,而意識到這一點後,姚氏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對林崇已經有了幾分動心。


    最後的結局自然是皆大歡喜,兩對佳偶各自喜結連理。但齊家在林妙妙出生前搬離了京城,這些年除了書信往來之外,姚氏與嶽秋鴦並無太大走動,今年嶽秋鴦的兒子進京趕考,夫妻倆才又隨兒子回了京。考的成績不算理想,但夫婦二人決定在京城住下,給兒子擇幾位優秀的夫子,為下一屆的科考做足準備。


    這些事,姚氏並未與林妙妙說過,還是徐媽媽回老家照顧孫兒之前與林妙妙說的,當然徐媽媽在齊家入京前便離開林家了,科考成績是林妙妙自己打聽的。


    林妙妙剛在腦海裏過完齊夫人的資料,那邊,齊夫人進門了,一係橘色薄紗上衣、白色曳地長群,挽了個婦人的發髻,戴了一套紅寶石點金枝頭麵,氣色極好,身形屬於不胖不瘦的類型,圓臉,一笑,眉眼彎彎,臉頰還有兩個酒窩,真是怎麽看怎麽喜慶,怪道是個有福的。


    林妙妙打量齊夫人時,齊夫人也看到了林妙妙,眸中掠過一絲驚豔:“喲,這就是咱們的新娘子吧?”


    姚氏笑著把人迎了進來:“正說你呢,你就來了!”


    “是嗎?說我什麽?”齊夫人笑著問,眸光掃過林妙妙,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個迷糊懵懂的小姑娘。


    “還能說你什麽?”姚氏嗔道,轉頭看向女兒,“妙妙,快見過齊夫人。”


    林妙妙起身,給齊夫人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齊夫人好。”


    齊夫人有些受寵若驚,別說如今的林家早不是當初的林家了,單是這小姑娘,景王府世子妃,就不是需要向她行禮的人物,可林妙妙不僅行了,還非常恭敬。她握住林妙妙的手:“真是個好孩子。”看向姚氏,“你教導有方。”


    姚氏在外人麵前是從吝嗇誇讚女兒的,與有榮焉地說道:“她小的時候,我娘家事兒多,三郎也總在外地,也調皮了一陣的,後麵病了一次,就一下子懂事了,這些年呐,沒讓我操過心。”


    自己有這麽好嗎?林妙妙有點兒不好意思,還有點兒飄飄然了。


    “夫人,水備好了。”丹橘說。


    姚氏讓林妙妙進屋泡了個澡,之後,換上了顧青鸞設計的大紅色嫁衣,這套嫁衣比傳統的嫁衣輕薄許多,拿在手中,幾乎沒有重量,以為穿在身上會有些飄,不夠大氣端著,哪知一上身,便驚豔了全場,這真的是凡間的嫁衣嗎?不是九宮仙女的羽衣?再配上那層紅色的點綴了金鳳凰的紗衣,更是顯得林妙妙氣質如虹,陽光打在她身上,她如同蒙在聖光裏一樣,是一隻浴火的飛鳳。


    一屋子人全都看癡了,內心一陣激蕩。


    齊夫人這幾年沒少給新嫁娘梳頭,見過的嫁衣沒有一千也有上百,可誰像眼前這姑娘,穿出了母儀天下的感覺?


    要不是姚氏扶著她,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要給這姑娘跪下了。


    姚氏心裏也委實震撼,當芸娘拿出圖紙給她看時,她便覺著喜歡,且以女兒的姿色,一定能穿成天底下最美麗的新娘子,可現在,遠不止美麗這麽簡單了,她在在女兒身上、在這件嫁衣身上,看到了一種不一樣的光環。


    林妙妙還沒照鏡子,不知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麽樣子,但瞧他們一個兩個目瞪口呆的表情,應該是被自己驚豔到了吧。她從不懷疑芸娘的手藝,更不懷疑王妃的設計,她以前就穿過王妃設計的衣裳,每次都漂亮得不像話,但那些是給小郡主做的,她隻是恰好也合身罷了。這件不同,它是完完全全為她而存在的。


    她笑著走到銅鏡前,看著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呆愣了半晌,幾乎沒敢認。


    這真的……是她嗎?


    ……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齊夫人給林妙妙溫柔地梳著頭,姚氏在身後,淚如泉湧。


    林妙妙本來不想哭的,嫁給景熙是她盼了多少年的事啊,她做夢都想和他結為夫婦,可是看到娘親的眼淚,她也忽然忍不住,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齊夫人就道:“這還沒出門呢,就給哭上了,粉給哭掉了啊。”


    林崇在門外,從鏡子裏看到女兒落淚,心裏疼成一片,眸中忽然也有了淚意。


    外頭響起了嬉鬧聲,是新郎來了。


    林妙妙被蓋上蓋頭,由大哥背出了林家。


    小允之看著姐姐被背出去,被人販子拐走都沒哭過的他,突然哇的一聲哭了……


    從不知嫁人會這麽難過,並不是那種傷心的難過,而是太多的不舍,從風棠院到大門,短短一刻鍾的距離,卻每走一步,都能想起一件兒時的事情,放煙花、點爆竹、摘橘子、撒歡兒……


    林妙妙在大哥背上哭成了淚人。


    ……


    林妙妙戴了蓋頭,除了自己的裙子與腳,什麽都看不見,隻感覺一隻有力的胳膊,將她從大哥那裏抱了過來,她聞到了令她心安的男子氣息,漸漸止住了哭泣,將身體的重量、人生的重量,全部交到他手上。


    他將她抱上馬車,自己則策馬走在一旁,她沒看到他穿喜服的模樣,卻不難想象,他是何等的豔絕天下。


    這一路,又不知多少姑娘要芳心碎盡了。


    林妙妙手拽著紅綢的一端,由秋月攙扶著,跨過火盆、踩碎瓦片,在雷鳴般的喝彩中,與景熙拜了天地。


    ……


    燭光幽幽。


    林妙妙坐在床頭,小心髒撲通撲通地跳,早上那股舍不得出嫁的勁兒已經緩過來了,眼下整顆心都是他的。


    景熙靜靜地看著她,不動也不說話,屋子裏靜得仿佛能聽見風聲,他呼吸不太平順,儼然也是個緊張的。


    這麽殺伐決斷的人,也會緊張的嗎?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林妙妙彎了彎唇角,輕聲道:“愣著幹什麽呀?還不揭蓋頭?”


    景熙從桌上拿過玉如意,小心翼翼地湊上前,生怕一不小心弄疼她,輕輕地挑開了蓋頭,露出那張描繪了精致妝容的臉,前世今生,從沒那一夜,見她這般驚豔。


    林妙妙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臉頰滾燙,不敢抬眼看他。


    “肚子餓不餓?”景熙的語調都有了變化。


    林妙妙聽得心頭酥軟:“我早上吃的多,不餓,你快去前邊吧,都在等你喝酒呢。”


    “讓他們等著。”喝酒什麽時候不能喝?景熙放下了玉如意,眸光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林妙妙的唇角翹了起來,很想壓下去,卻越翹越高,到最後,自己都開始難為情了:“別讓客人等。”


    “那就讓你等?”他坐到她身旁,定定地看著她,眸中的旋窩,帶著巨大的吸力,仿佛要把她整個人都吸進去。


    林妙妙的臉頰更燙了,鼓足勇氣,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把她給看怔住了,她知道他會豔絕天下,卻沒料到是這等傾世風華,他一貫冰冷,紅色喜服也沒讓他變得溫潤,但那美豔的色澤,令他平添了一分冷豔。


    前一瞬還在羞澀不已的林妙妙,這一刻徹底被美色迷惑了。


    她抬手,摸上他俊臉,指尖細描著他精致的眉眼,慢慢地移到了他柔軟的紅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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