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幽暗的寢殿,皇帝奄奄一息地躺在寬大的龍床上,景熙守在他身旁,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仿佛害怕他隨時可能會離開一樣。


    在景熙身後,跪坐著一群前來探病的元老,他們每日都會到皇帝的寢殿坐一坐,也不知是在觀察皇帝的病情,還是在考察景熙的孝心。


    安喜壽“告老還鄉”後,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便成了一個姓鄭的公公,鄭公公端著一盆溫水,低眉順目地走上前:“世子,您又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先去偏殿歇會兒吧,奴才會好生照顧皇上的,若是皇上醒了,奴才便去叫您。”


    景熙搖頭:“皇伯伯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以前每日都能醒來一兩次,但從昨日下午到現在,一直閉著眼,喂藥也喂不進去。”


    鄭公公歎了口氣:“世子,這不是您的錯,您切莫傷了身子,自己保重了,才能更好地侍奉皇上,奴才相信皇上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元老們看著景熙憔悴的臉色,也紛紛勸慰了起來。


    景熙隻是聽著,卻始終悲慟地握著皇帝的手,不肯離開。


    突然,有太監稟報,皇後駕到。


    景熙與眾位元老轉身給皇後行了禮。


    皇後的神色也十分憔悴,她讓眾人平了身,輕輕將手搭在景熙的肩上道:“孩子,你的孝心,本宮與皇上都知道了,別為了照顧皇上,把自己的身子給拖垮了,皇上會難過的。”


    “侄兒沒事。”景熙說。


    “你怎麽會沒事?快去歇息吧。”皇後拍了拍景熙肩膀。


    “那這兒告退了。”景熙給皇後行了一禮,轉身朝殿外走去。


    “熙兒!”皇後叫住了他。


    “皇伯娘有事嗎?”景熙轉過身來,皇後卻忽然從寬袖裏抽出匕首,一把刺進了景熙的心口……


    “景熙!”林妙妙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驚醒了,睜大眼,惶恐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確定這是自己在風棠院的屋子,不是皇帝的寢殿,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坐起身,用手心扶了扶脹痛的腦袋,夢裏的一幕還在腦海裏盤旋,令她感到不安。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做了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夢?事實上,她睡眠極好,一般不會有夢境,更遑論噩夢了,也就是重生之初,夢到過幾次小暴君,之後,便是恢複記憶那一次,再沒別的了。


    如果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麽她白天見到的是王妃、慕容楓、小和尚與景王,合該夢到他們才對,怎麽偏偏是景熙?


    難道就因為景王問了一句景熙是否怨他?


    林妙妙找不到頭緒,喚了秋月。


    秋月披著衣裳入內,詫異地看著她:“小姐,您怎麽醒了?”印象中,可沒見小姐半夜醒過。


    “給我倒杯水,要涼的。”林妙妙喘息著說。


    秋月聽著自家小姐的語氣不大對,忙探出手,狐疑地摸了摸小姐額頭:“大冬天的,幹嘛要喝涼水?小姐,您是在說夢話嗎?”


    林妙妙拿開她的手:“快去倒。”


    秋月還是給她倒了,又拿了一方帕子去擦她額角的汗水,順帶著伸手探了探她的背:“這裏也全濕了!您是熱醒的嗎?”


    是被嚇醒的,那都是冷汗。林妙妙咕嚕咕嚕灌了兩大口涼水,腦子清醒了些:“現在什麽時辰了?”


    秋月點了一盞小油燈,拉開櫃子,取出一件寢衣給林妙妙換上:“醜時。”


    “世子今晚還是在皇宮嗎?”林妙妙問。


    秋月古怪地偏了偏頭:“這個……您得問王府的人,奴婢可不清楚。”


    也是,她最近出門都沒帶秋月,秋月知道的還不如她多。林妙妙撫了撫小寶的腦袋,小寶在她驚醒的一瞬就已經蹦到她懷裏了,眼下正睜大一雙水汪汪的貂眸看著她,她輕輕地道:“你也感覺到了嗎?”


    ……


    熏著龍涎香的寢殿,皇帝躺在寬大的龍床上,元老們靜靜地跪坐在不遠處的墊子上,自打皇帝一病不起後,他們也成了這裏的常客,但終究年事已高,不像景熙年輕,身強體壯,一些較弱的元老已經漸漸支撐不住了,身子晃了晃,被一旁的太監扶住。


    景熙抬眸看了眾人一眼:“大家都累了,今日便探望到這裏,先回府歇息,明日再來陪伴皇上。”


    元老們紛紛推辭,這比原定的結束時間早了半個時辰,他們可不想給人留下什麽可以詬病的東西。


    就在這時,鄭公公端了一盆熱水過來,對景世子道:“世子還說別人呢,自個兒都快累垮了,瞧您這些日子瘦的,王爺怕是要認不出您了。”


    景熙淡淡一笑:“哪兒有?”頓了頓,斂起笑意,神色凝重地說道:“皇伯伯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以前每日都能醒來一兩次,但從昨日下午到現在,一直閉著眼,喂藥也喂不進去。”


    鄭公公歎了口氣:“世子,這不是您的錯,您切莫傷了身子,自己保重了,才能更好地侍奉皇上,奴才相信皇上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是啊,世子,您沒日沒夜地照顧皇上,已經許久沒好生睡過一覺了,您請愛惜自己的身體吧!”一位元老勸道。


    另一位也說道:“世子別再苦苦撐著了,好歹先歇息一晚,明早再來服侍皇上。”


    景熙一臉為難:“皇伯伯病成這樣,我如何睡得著?我隻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皇伯伯難受地躺在床上,我的心……”


    後麵的話,他沒說了。


    眾人卻誰都聽出了他話裏的擔憂與悲慟。


    皇後緩緩走了進來:“依本宮看,你們誰都別撐著了,都回去,本宮會安排太醫守在床前,都別擔心了。”


    皇後發了話,元老們應下,告了退。


    景熙仍是執著地守在那裏,皇後無奈地歎了口氣:“這怎麽行呢,熙兒?你又不是鐵打的,總得歇息啊。”


    “我不累,倒是皇伯娘日漸消瘦,一定很為皇伯伯的病情擔憂。”景熙一臉關切地說。


    “自然是擔憂的。”皇後將手落在他肩膀上,定定地看著他,“但熙兒比皇伯娘更擔憂是不是?”


    景熙彎了彎唇角,雖是在笑,卻莫名讓人感到憂傷:“但願皇伯伯早些好起來。”


    “娘娘,皇上的湯藥好了。”宮女端了藥碗入內。


    景熙要去拿碗,這段日子,一直是他在給皇帝試藥,他嚐了一口,未見異常反應,舀了一勺,去喂皇帝。可惜如今的皇帝正處在日漸衰弱的階段,湯藥已無法下肚,剛喂了一點,便順著唇角流了下來。


    皇後拿帕子擦了擦:“本宮來吧。”


    景熙把藥碗遞給了她,她舀了一勺,送至唇邊,輕輕抿了抿:“不燙了。”隨後,將碗放到桌上,用手捏住皇帝的下巴,緩緩地將藥喂了進去。


    “你去歇息吧,本宮守著。”皇後喂完最後一口,把藥碗遞給了一旁的宮女,宮女端著碗退下,她掩麵打了個嗬欠。


    景熙就道:“皇伯娘不僅要照顧皇伯伯,還要處理六宮事宜,更要兼顧太子功課,比侄兒辛苦多了,皇伯娘去歇息吧。”


    皇後按了按太陽穴:“也確實有些乏了,罷了,皇伯娘先去,明晚再來替你。”


    景熙點頭:“好。”


    ……


    出寢殿後,皇後站在寒風裏,任由飛雪迎麵打到臉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對不起了景熙,皇伯娘違背了對你的承諾。


    但皇伯娘必須要這麽做。


    她離開後不久,景熙給鄭公公使了個眼色,鄭公公會意,連忙找到那個端藥的宮女,將藥碗從她手中奪了過來,隨後拿進寢殿,倒了一碗白水,將銀針放進去,不多時,就看到那根閃爍著白光的銀針一點點地變黑了。


    鄭公公皺眉:“世子……”


    景熙冷冷地掃了一眼:“我給過你活路的皇伯娘,但你自己不珍惜,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


    皇後正在梳妝台前,由著宮女替她摘掉發髻上的珠釵,就看到一夥禦林軍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她先是一怔,隨即沉下臉道:“大膽!竟敢私闖本宮的寢殿?不要命了是不是?”


    “不要命的到底是誰,皇伯娘應該很清楚。”


    惡魔般的聲音響在人群後,禦林軍自動讓出一條道來,風雪紛紛揚揚地落在,景熙身披銀狐鬥篷,如幽冷的帝王一般,冷冷地走了進來。


    皇後的心猛地一顫:“熙兒,你這是做什麽?”


    景熙將有毒的銀針扔到她腳邊:“皇伯娘還是別裝了,別忘了我那些年是怎麽過來的?裝,你可裝不過我。”


    皇後的臉色白了。


    景熙不屑地勾了勾唇角:“怎麽?不可思議?有什麽不可思議的?在嘴唇上塗抹□□的點子很高明嗎?本世子七歲就不玩了。”


    皇後的臉又慘白了幾分:“你……你一直都在懷疑我?”若真的信任她,又怎麽會注意她唇上是否塗了東西?又怎麽會懷疑,她給“皇帝”的湯藥下毒?


    景熙淡淡一笑:“我說過,我信任皇伯娘,正如皇伯娘信任我。今晚是我守夜,皇上若是死在我麵前,誰都會懷疑毒是我下的,不得不說,這一招雖然挺粗糙,卻很奏效。”


    皇後卸下了偽裝,撇過臉,淡道:“可惜還是被你知道了。”


    景熙不可置否,冷笑了一聲:“皇伯娘以為是誰向我告的密,提醒我好生提防皇伯娘的?”


    皇後眸光一顫:“珍妃?”


    除了珍妃,誰知道她要對付景熙?


    她就知道那賤人慫恿她就沒安什麽好心!是不是等著她東窗事發了,她好用這個邀功,讓景熙放她一馬?


    蠢貨!


    景熙才不可能放過她!


    似是想到了什麽,皇後的麵色劇變:“等等!慕容楓是北梁人的事……是你透露給珍妃的?”


    景熙淡淡地看著她:“皇後現在才會過意來,是不是太晚了?”


    皇後如墜冰窖:“當真是你?當真是你?!本宮就說呢,珍妃這種人,小聰明是有的,手段也不缺,可也沒厲害到能查出慕容楓底細的程度……我一度以為竇家也參與了此事,所以才……打消了心中的疑慮,我真是蠢得可以!你明知珍妃想借我的手除掉你,或是讓我們鬥個兩敗俱傷,你故意引導她‘查到’慕容家的秘密……是你!一切都是你!”


    景熙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珍妃若是肯安安穩穩地待在後宮,我豈會動她?不過是一個沒有子嗣的太妃,我還沒將她放在眼裏。你若是一心一意與我合作,不去橫生枝節,我又怎麽可能抓到你的把柄?說到底,都是你們的貪欲和不懷好意,害死了你們自己。


    再過幾月,‘皇上’便會駕崩,屆時,皇後與珍妃會因傷心過度,為夫君殉葬。”


    不,不能這樣,她不能死,她死了,太子怎麽辦?那個傻乎乎的,連父皇病了都不知道來討好一下的兒子怎麽辦?!


    皇後撲通跪了下來:“熙兒!熙兒,皇伯娘知道錯了,皇伯娘一時鬼迷心竅,中了珍妃的挑撥離間之計,你原諒皇伯娘一次!皇伯娘再也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了!”


    景熙的神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我母妃是不是也曾經這樣求過你?求你到我父王麵前,告訴他,我母妃被推下山崖的真相。你可憐她了嗎?你幫她了嗎?你對她沒有憐憫,我對你,也同樣沒有。別難過,太子會下去陪你的,你們一家,在黃泉路上,終於是可以團圓了。”


    皇後發瘋似的咆哮了起來:“太子是無辜的!你怎麽可以殺他?他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也沒有恨你!他那麽笨,什麽都不會,他威脅不到你……你放過他啊……你放過他!”


    景熙冷聲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是不恨我,不怨我,也沒能力報複我,但他的兒子呢?他的子孫後代呢?會不會也像景王府一樣,出一個推翻了伯父江山的世子?


    說到無辜,我母妃與一雙胎兒但當初,誰饒恕他們了?這世上,無辜從來不是被寬恕的理由,身為皇後,皇伯娘還沒習慣皇室的殘忍嗎?”


    皇後站起身來,抓住了景熙的肩膀:“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我!你一直在利用我!你想除掉我,但是我又沒犯下那麽多的錯,你怕自己下不去手,所以逼我犯錯!你果真和你那親生父親一樣!都可以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不管別人的死活!林妙妙知道嗎?她知道自己即將嫁給一個什麽樣的男人嗎?她知道你有多殘忍、多可怕嗎?”


    “我說過,我給過你機會,別怨了,皇伯娘。”


    景熙打了個手勢,禦林軍衝上前,將皇後拖出了寢殿。


    ……


    夜半,雪下得越發大了。


    景熙走在寂靜的宮道上,突然有些思念那個嬌小的身影,步子一轉,走向了宮門。


    宮外停著一輛馬車,車前站著一名身著紅色鬥篷的少女,懷裏抱著一個小白團子,大雪幾乎遮蔽了她的視線,她卻不懈地望著宮門的方向,仿佛要看穿它,看到裏邊的什麽人。


    宮門,緩緩打開了,在它不該打開的時辰。


    她狠狠地怔住。


    風雪中,景熙慢慢地走了出來,走到她身前,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裏,緊緊地抱著,仿佛一撒手,就會失去她似的。


    林妙妙聞到他身上似有還無的清香,一顆懸著的心悄悄落下,閉上眼,小手抓住了他衣襟:“好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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