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飄搖,燒著紅籮炭的屋內,溫暖如春。


    顧青鸞一襲精致飄逸的紫衣,纖穠合度,烏發斜斜地挽了個單髻,以一支鏤空鸞鳥金簪固定,她不施粉黛,卻依舊靡顏膩理、仙姿佚貌。


    她眸光恬淡,舉止優雅,實難想象一刻鍾以前,她還窩在溫暖的被子裏睡得香甜。仿佛從她身上,永遠都看不出一絲狼狽。


    她左手邊坐著慕容楓,對麵,坐著那名自稱是顧青鸞的年輕女子。


    女子的年紀看上去隻有十七八歲,比她如今這副身子還要年輕一些,五官也生得漂亮,但要說多美,又不盡然。美可不是隻靠一張臉就夠了,氣質、涵養、舉止,都透出了一個人的身份與階級。


    顧青鸞不鹹不淡地喝了一口茶:“大半夜的把我叫起來,就是為了讓我看你這張不怎麽吸引人的臉?”


    女子的眉頭皺了一下,看了一眼旁側的慕容楓,對顧青鸞道:“我想你應該自己的身份。”


    顧青鸞從容不迫道:“我清楚我的,不過不太清楚你的,但也沒多大關係,你是誰,我完全沒有興趣。”


    “楓哥哥。”女子委屈地看向了慕容楓。


    慕容楓按住額頭:“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女子瞪了王妃一眼:“你問她。”


    顧青鸞好笑地嗤了一聲。


    女子就道:“楓哥哥,她根本不是顧青鸞!她是假的!我才是啊!”


    慕容楓愣愣地看向顧青鸞:“她……是青鸞啊,我不認識你。”


    女子難過地紅了眼眶,抓住慕容楓的手道:“講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要不是這種事情也發生在了我身上,我自己也不可能信……”


    慕容楓抽回手,古怪又驚訝地看著她。


    她道:“當初我被人拐入京城,賣進了青樓,春媽媽讓我接客,我死活不肯,春媽媽就讓人打我,還不給我吃的,說我什麽時候想通了,就什麽時候從柴房走出去。我大病了一場,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從前的顧青鸞,而是燕城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我找上慕容家,打聽之下才知你和璟兒都為尋我入京了,你還找到了我。我當時的反應就是,誰在冒充我?一直到剛剛,看到這張我擁有了近二十年的臉,我才明白同樣的事不僅發生在了我身上,還發生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言及此處,她眸中已落下淚來。


    慕容楓的眼底掠過極強的震驚:“這……這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楓哥哥?”她再次抓住了慕容楓的手。


    顧青鸞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掠過一絲寒涼,卻沒讓說什麽讓二人分開的話,那些話,她從來都是不屑說的。


    慕容楓道:“姑娘,請自重。”


    女子尷尬地抽了回手:“楓哥哥,你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我說過的,這種事要不是自己親生經曆,是無論如何都難以置信的。但是楓哥哥你仔細想想,她不是沒有破綻啊!性格、習慣、言行舉止都不一樣了,你感受不到嗎?”


    “青鸞失憶了。”慕容楓解釋道。


    女子哽咽道:“失憶了難道就會改掉一切習性包括口音?她一開口就是地道的京腔,對於一個在燕城生活了二十年的人來說,這種轉變是不是太快了?楓哥哥你問問她,會不會講燕城話?”


    顧青鸞最討厭哭哭啼啼的人,放下已經涼掉的茶杯,淡道:“要敘舊到他屋子去,別在我屋裏,煩得很。你是勾引他、打動他還是說服他相信你,都是你的事,別把我扯進去。”


    女子顯然沒料到顧青鸞會丟給她這麽一通話,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這件事因你而起,你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地把一切都推給我?”


    “你想讓我做什麽?”


    “告訴楓哥哥,你究竟是誰。”


    “我是顧青鸞。”


    女子一字一頓道:“不是燕城的顧青鸞。”


    顧青鸞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慕容楓,你再不把人請出去,我就不客氣了。”


    慕容楓忙對那名女子道:“姑娘,你還先出去吧。”


    女子深吸了一口氣道:“楓哥哥,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但我有信心,一定能讓明白我才是真正的顧青鸞,我們之間的事,我從頭到尾,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有璟兒,我也全部都記得。”


    慕容楓的眸光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時辰不早了,楓哥哥先回房歇息,明日,我再與你聊。”


    慕容楓看向顧青鸞,顧青鸞搖了搖扇子道:“你先回屋。”


    慕容楓神色複雜地看了二人一眼,起身出了房門。


    “現在,沒有旁人了,你可以承認自己的身份了吧?”


    “你都打聽到慕容楓的住處了,難道還沒猜出我的身份?”


    女子的睫羽顫了顫:“你不說,我怎麽知道?”


    顧青鸞冷笑。


    女子不可置信地說道:“你奪了我的身份,還如此心安理得地給我擺臉色,你到底哪兒來的底氣?這間屋子本該是我的,那個男人也是我的,璟兒也是我的,是我們一起養大的……”


    “說完了?”


    “你還不承認嗎?你這個竊賊!”


    “如果我是竊賊,那你又是什麽?”顧青鸞再懶得理她,轉身上了床。


    “你……你……”女子氣得渾身發抖,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厚顏無恥的女人?!簡直能把人活活氣死!


    ……


    翌日,林妙妙在屋子裏練字,秋月稟報,世子來了。


    小暴君來了?怎麽會?昨晚給他寫紙條,他還忙著給假皇帝端湯喂藥呢,青天白日的,就更加沒空了。


    待到那人進了屋,林妙妙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小和尚,你怎麽來了?”


    慕容璟小眉頭一皺,苦大仇深地說道:“後宅起火了,我有兩個娘了。”


    林妙妙眨了眨眼:“兩個娘是什麽意思?”你養母與生母如今不是已經變成一個人了嗎?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發現的……”慕容璟把新來了一個顧青鸞的事與林妙妙說了,林妙妙目瞪口呆,這個世界太瘋狂了,這種事也能碰到啊!


    林妙妙擔心王妃想不開,立馬收拾東西,與小和尚去了四水胡同。


    一進門,她便看到了慕容璟口中的另一個養母,十七八歲的年紀,模樣較好,身姿玲瓏,正站在院中晾曬父子倆的衣物。


    林妙妙小聲道:“好像挺賢惠的。”王妃十指不沾陽春水,可別指望她做家務,“你養母以前也這麽賢惠嗎?”


    慕容璟點頭。


    林妙妙問:“如果她才是你真正的養母,你更喜歡誰?”


    慕容璟低頭不敢說。


    林妙妙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說呀。”


    慕容璟在她耳畔輕輕地道:“更喜歡那個假的。”


    假的,就是如今的王妃嘛!哈,果然是母子連心!林妙妙開心一笑,又問道:“你爹呢?他更喜歡誰?”


    慕容璟搖頭:“不知道,不過昨天晚上,他好像和假青鸞嘿咻嘿咻了。”


    林妙妙瞠目結舌:“什麽?他們……圓房了?”


    這也太突然了,不過轉念一想,也不算太突然。她不能拿走之前的狀況對比眼下的,畢竟她離開了幾個月,這幾個月中,二人一直住在同一屋簷下,朝夕相對的,多少有了些苗頭,隻是她不知道而已。


    既然有了夫妻之實,說明王妃是下定決心開始新的人生了,可偏偏這個節骨眼兒上,正主回來了。要是慕容楓選擇正主,那王妃不是可憐死了?


    女子發現了林妙妙與慕容璟,笑著朝二人點了點頭:“璟兒,這位是……”


    林妙妙訕訕一笑:“我是林妙妙。”


    “啊,原來是林姑娘,璟兒一大早還提到你呢,快進屋坐吧。”她熱情地招呼林妙妙,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林妙妙心頭掠過一絲不適,來這兒久了,不論她如何提醒自己應該站景王的隊,可或許就連她自己都不知情,她已經把王妃看成了這座院子的主母,這個所謂的原主的到來,給她的感覺,不是尋回自己的東西,更多的是鳩占鵲巢。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有這種不該有的感覺。


    她客氣一笑,進了顧青鸞的屋。


    顧青鸞跪坐在團墊上練字,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便道:“璟兒你先去把我昨天教的功課溫習一遍,等下我檢查。”


    對慕容璟的功課,她從未落下過。


    慕容璟乖乖地回了房。


    林妙妙關上門,跪坐到她身邊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到現在都難以置信。”


    “就這麽回事,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顧青鸞提筆,寫了一個大大的靜字。


    林妙妙看著她的字,知道她心情其實並不平靜:“慕容公子相信她是原主了嗎?”


    “嗯。”顧青鸞漫不經心地說道。


    林妙妙心疼地問:“那您怎麽辦?您和慕容公子已經有了夫妻之實,要是他不肯娶您了,您豈不是……”講到這裏,她替王妃難過了起來。


    顧青鸞看了她一眼,輕笑道:“有什麽好難過的?是你的總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


    林妙妙似懂非懂:“您喜歡慕容公子嗎?”


    顧青鸞用筆尖蘸了墨水:“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想著一輩子這麽走下去也不錯,到老的那天,你們都不在身邊了,還能有個人陪我說說話……”頓了頓,“如果沒有,也沒什麽,我自己,也能過。”


    她說得雲淡風輕,林妙妙的心卻疼死了,這得傷得多重,才看得這麽透啊?


    “如果他和那個女人走了,您會難過嗎?”林妙妙問。


    “嗯。”顧青鸞點頭,“但不會難過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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