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一束金燦燦的光自天際耀來,透過窗棱子的縫隙,緩緩爬上林妙妙的帷帳。


    林妙妙翻了個身,素手不經意地撥開了帷帳,晨光便落在了她睫羽上,刺得她拿被子捂住了腦袋。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猛地拉下被子,對外喚道:“秋月!秋月!什麽時辰了?”


    進來的是一個眼生的丫鬟,那丫鬟約莫十七八歲年紀,模樣平平,看上去木訥而老實,她將帳幔掛起,輕聲對林妙妙道:“秋月姐姐回老家了,奴婢是新來的,叫秋棠。”


    “哦,秋棠。”林妙妙眨了眨眼,就要自己坐起來,卻不知怎的,渾身乏得厲害。


    “奴婢來吧。”秋棠將林妙妙扶起來。


    林妙妙掀開上衣,看向自己白嫩嫩的小肚皮。


    “三小姐,您看什麽呢?”秋棠問。


    是呀,她在看什麽呢?自己肚子有什麽好看的?可就是想看。


    看完,又摸了摸,心頭湧上一絲奇怪的感覺。


    “三小姐,奴婢伺候您穿衣。”秋棠輕言細語地說。


    習慣了咋咋呼呼的秋月,再由這麽溫柔的人服侍,林妙妙反而不自在:“秋月幾時回來?”


    秋棠低下頭:“秋月姐姐回家成親了,說不定以後都留在那邊了。”


    林妙妙皺起了小眉頭:“那我豈不是再也見不到她了?真是過分,成親這麽大的事,都不與我知會一聲,好歹我也給置點嫁妝。”


    秋棠不敢再接話,伺候林妙妙穿衣洗漱。


    收拾整齊後,林妙妙納悶地揉了揉脖子,她到底怎麽了?渾身都提不起勁兒來。


    不多時,傅望舒與裴琅進屋陪她用早膳,二人的麵上沒有絲毫異樣,笑著與她坐下。


    傅望舒看著不停皺眉的她,語氣輕柔地問:“怎麽了,妙妙?”


    林妙妙困惑道:“不知道是不是沒睡好,有點虛弱的感覺。”


    傅望舒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裴琅,裴琅麵色如常,傅望舒笑道:“一定是沒睡好,我有時候也這樣,一整晚不停地做夢,怎麽都睡不踏實,但第二天醒來又不記得自己夢到過什麽,隻覺身心疲倦。”


    林妙妙仔細想了想,腦海裏有畫麵閃過,卻太快,沒有捕捉到,她皺了皺小眉頭:“好像……是那麽一回事。”


    “喝湯吧。”傅望舒將一盅人參雞湯放倒了林妙妙手邊。


    林妙妙聞到令人大快朵頤的肉香,不爭氣地吸了吸口水:“那我先吃啦!”


    “嗯。”傅望舒微笑。


    林妙妙喝了一口湯,發現裴琅在打量她,問道:“表哥,你不吃飯看我幹什麽?”


    裴琅訕訕說道:“沒什麽,你好像……又長大了。”


    “那當然,女大十八變,我一天一個樣!”林妙妙說著,想到了什麽,道:“對了表哥,畫舫訂好了沒?”


    裴琅看著她:“畫、舫?”


    “是啊,不說中秋節要到湖上去賞月嗎?我長這麽大,還沒在外頭過過夜呢!真期待!”林妙妙笑容可掬地說。


    裴琅與傅望舒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眸子裏看到了一股震驚。


    “表哥,你幹嘛不說話?你忘記訂畫舫了嗎?”林妙妙眨巴著眸子望向裴琅,丫鬟端了麵條進來,冷風吹在身上,她摸了摸胳膊,“今年的秋天怎麽這麽冷?”目光從簾幕的縫隙望出去,看到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大吃一驚,“哦!下雪了!天啦!才中秋怎麽就下雪了?”


    傅望舒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黃曆上,臘月初三,距離林妙妙昏迷,已經過去了兩個月,而她的記憶,停留在中秋之前。


    傅望舒不知道這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麽,但裴琅看上去很是滿意。


    ……


    早飯過後,林妙妙到院子裏散步,院子裏多少不少新麵孔,氣氛也怪嚴肅的,那些曾經見了她就嬉皮笑臉的丫鬟,都隻遠遠地行了個禮便各忙各的去了。


    她不明白大家都是怎麽了,裴琅與她說了昏迷的事:“……你摔了一跤,忘記了嗎?現在已經臘月了,你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老太太很生氣,把那些伺候得不好的人統統發落了,這些都是她老人家重新挑選的。”


    “這樣嗎?”林妙妙按了按心口,總感覺怪怪的,可又說不上來哪裏怪,“對了,那些人是幹什麽的?”她指向外院的幾名身材魁梧的小廝。


    裴琅道:“是老太太怕你又摔到磕到,沒人發現,特地請回來的護院。”他當然不會告訴林妙妙,那些都是皇室派來的暗衛。


    林妙妙似有頓悟:“啊,習武之人。”


    裴琅一笑:“是的,以後你出門,他們也會近身保護你。”


    “這樣啊。”林妙妙眨了眨眼,走出風棠院,在小花園裏溜達了起來,府裏一下子多了好多護院,個個人高馬大,林妙妙好奇地東張西望,在梅園門口,看到了一個身著紫衣的男人,那男人有張傾國傾城的臉,長身玉立,氣質冰冷,死死地盯著她,那眼神,看得她頭皮發麻。


    她扯了扯裴琅袖子:“表哥,那是誰?為什麽那麽看著我?我欺負他了嗎?”


    裴琅淡淡掃了對方一眼,眸子裏掠過一絲快意,說道:“他是來林府提親的。”


    “提親?誰呀?”兩個姐姐已經出嫁了,兩個妹妹又還小,唯一適齡的隻剩她,林妙妙指向自己,“不會是我吧?”


    “就是你。”裴琅毫不避諱地說。


    林妙妙歪了外腦袋:“他誰呀?”


    裴琅猶豫了一下,道:“景王府世子。”


    林妙妙眸子一瞪:“那個小傻子?他為什麽要來找我提親?”


    裴琅就道:“誰知道呢,可能是傻吧,滿嘴胡話的,說什麽你和他早有肌膚之親,還懷了身孕,不把你嫁給他都不行。”


    林妙妙原本還覺得這小傻子和傳聞中的不大一樣,想過去和他打個招呼,一聽他竟汙蔑她清白,登時炸了毛:“誰和他肌膚之親?!我一個黃花大閨女,幾時與他做了那等見不得人的事?”她摸上肚子,“我才沒懷孕!”


    裴琅淡笑:“他腦子不清楚,表妹不與他一般見識便是,不值得動氣。”


    林妙妙惱火地瞪了景熙一眼:“這種亂汙人名節的家夥,我才不嫁!”


    “這個……”裴琅為難地遲疑了一番,“他是王府世子,咱們林家,不好得罪他。”


    “我去和他說!”林妙妙氣呼呼地走向景熙。


    景熙見她朝過來了,冰冷的麵上泛起一抹欣喜,張開手臂就要去抱她,就見她警惕地止住了步子:“幹嘛?想動手動腳啊?”


    景熙的手臂僵在半空,受傷地看著她。


    林妙妙的心口微微地抽了一下,真奇怪,她好像有點心疼這個傻子。


    不能這樣。


    “你別向我提親了,我不會嫁給一個傻子的。”她低聲說。


    景熙的眸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呼吸一陣刺痛:“林妙妙,你……”


    林妙妙捂住了肚子:“你往哪兒看?”


    景熙死死地盯著那處,眼圈微微有些發紅:“孩子呢?”


    林妙妙側身,用肩膀擋住他目光:“什麽孩子?我才沒懷孕!你不要太過分了!”


    景熙捏緊了拳頭,眸中泛起一層水霧:“你把它拿掉了?”


    跟一個傻子,能講通什麽道理?林妙妙清了清嗓子:“是啊,拿掉了!”


    “為什麽?”他顫聲問。


    林妙妙就道:“為什麽?當然是不想和你生孩子,不想嫁給你了!”


    那麽想嫁給她的人,那麽期待腹中小生命的人,突然之間把一切都拋棄了,怎麽可能?


    “林妙妙,你忘了是不是?把我們之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我……”林妙妙發現這小傻子竟然連眼眶都紅了,心裏莫名的難受,她不敢再待下去,轉身,飛奔回了風棠院。


    那小傻子悲慟而委屈的神色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捂住心口,真難受!


    秋棠遞上茶水:“三小姐,請喝茶。”


    林妙妙接過茶杯,手在發抖,茶杯掉到了地上,她揉了揉心口,問道:“秋棠,我以前認識景世子嗎?”


    秋棠垂眸:“不認識,不過據說小姐和他在街上碰到過,好像那一次,他看上小姐了。”


    “才碰到一次,就說和我有關係,這人,真是腦子病得不輕吧?”嘴裏這麽嘀咕,心中卻始終覺得不踏實,又提起裙裾,去了知輝院,“祖母!景世子來提親了!我認識他嗎?為什麽我看著他,心裏會難受?”


    老太太的眼底閃過一道水光,拍了拍孫女兒的手:“你不認識他,你隻是心地太善良了,總是憐憫弱小。”


    祖母這麽疼她,一定不會騙她的,她是真的不認識景熙,她難受,隻是因為同情他是個傻子。


    林妙妙喘息著離開了知輝院。


    老太太拉開抽屜,取出那道皇室手諭,老淚縱橫。


    ……


    景熙又上門提親了,鬧得滿城風雨,全京城都知道了林妙妙是景王府看上的人,偏林妙妙不知好歹,一次次地拒絕。


    陽春三月,官府的人登門造訪,竟是皇帝選秀,林妙妙赫然在冊。


    “完了完了,一定是那傻子搗的鬼,強娶不成,就想把我弄進宮!我進宮後,被指給誰,還不是他們一句話的事?”林妙妙在屋子裏苦惱地踱起了步子。


    “表妹,你願意嫁給我嗎?”裴琅道:“你嫁了人,就不用入宮了。”


    “可是……可是……”林妙妙猶豫,表哥雖然對她很好,但一直以來,她隻當他是親哥哥,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就算忘記了景熙,還是不願意嫁給我嗎?裴琅的心頭掠過一絲失落:“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麽,你放心,我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娶你,隻是權宜之計,你若不喜歡,我不會碰你的。”


    “我……”林妙妙抿了抿唇,“景王府勢力這麽大,你娶我,會得罪他們的,你會死得很難看。”


    裴琅耐心勸道:“我們可以到一個景王府管不著的地方,我知道二皇子被封了臨江王,他是皇子中最有勢力的,我們可以去他的封地。”


    林妙妙蹙眉:“可是……”


    “不要猶豫了,再不快些下決定,就遲了。”


    “我不想離開京城。”


    “為什麽?”


    “不知道。”林妙妙揪住衣襟,茫然無措道:“就是不想離開。”


    ……


    林妙妙最終還是離開了,老太太含淚送別了她,嘴裏一個勁地說著對不起,林妙妙不明白祖母有什麽對不起她的。


    三人坐上一輛寬敞的馬車,駛出了京城。


    路過一座山頭時,林妙妙下意識地叫出了它的名字:“白雲山。”


    裴琅與傅望舒俱是一驚,她記起什麽了嗎?


    林妙妙古怪地眨了眨眼:“我去過白雲山嗎?感覺和誰去過呢,還約定了看日出……是小時候的事嗎?”說著,指向那條蜿蜒的坡路,“表哥你背過我嗎?在那個地方。”


    裴琅眸光一動:“沒有。”


    “日出的時候,叫你。”


    “上來。”


    “等天氣好了,再帶你過來。”


    “心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的時候,身體會給出最誠實的答案,林妙妙,你喜歡我。”


    這是誰的聲音?


    她喜歡誰?


    “噝——”她倒抽一口涼氣。


    傅望舒扶住她胳膊,看著蒼白的臉,焦急地問:“妙妙你怎麽了?”


    明明沒有哭,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她捂住心口:“傅姐姐,我這裏疼。”


    ……


    寂冷的正院,散發著一股濃鬱的血腥,景熙不知是第幾次被暗衛打趴下,又第幾次站起來。


    景王妃冷冽地說道:“我警告你,我今天就是把你打死,也不會許你走出王府半步!反正你去了也是死,死在敵人手裏,不如死在我手裏,好歹我生養你一場,權當你還給我好了!”


    景熙不說話,邁著沉重朝門口走去,暗衛攔住他,他揮拳迎上,他已經沒多少力氣了,被暗衛一拳撂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又爬了起來。


    景王妃咬牙道:“現在的你,是打得贏二皇子,還是鬥得過皇帝?別忘了你弟弟妹妹是怎麽出事的?也別忘了母妃是怎麽一輩子沒了生養的!你現在衝出去,就是個死!他們都等著呢,等著把你誘出京城,等著把你當成刺客殺了!”


    “我不會把顧家的暗衛借給你,我不會為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毀了十幾年的蟄伏。”


    “一個把我兒子忘得幹幹淨淨的女人,我憑什麽留住她?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林妙妙,你回來啊……


    景熙脫力地躺在滿是血水的地上,望著澄碧的天空,眼淚衝出眼角,他絕望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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