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林妙妙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娘親不會是說真的吧?這個月小暴君不上門提親,自己就要被嫁出去了。


    這也太……太著急了吧!哪有人在她這個年紀就成親的?


    秋月隔著碧紗廚都聽到了林妙妙的唉聲歎氣,輕輕地問向她道:“小姐,您睡不著嗎?”


    林妙妙苦惱地抓了抓頭發:“秋月,我娘真要把我嫁掉啊?”


    秋月噗哧一笑:“怎麽會?”


    林妙妙心頭一鬆,卻又聽得秋月說:“隻是定親而已,要等您及笄了才會大婚的。”


    定了親就得嫁,隻是推遲些罷了,這根本沒多少區別嘛!


    林妙妙鬱悶地踢了踢小腳。


    秋月笑道:“其實,早些成親也不錯啊,太太嫁給三爺的時候才十四呢,您看她與三爺多恩愛。”


    她娘居然嫁得這麽早!


    “小姐,您當真不想嫁啊?您是不是……心裏還惦記著景世子?”秋月問。


    林妙妙的心口微微澀痛了一下:“沒有,我才沒惦記那家夥。”


    秋月卻仿佛沒聽到她的否認,接著說道:“您要想世子了,就給世子寫信吧,告訴世子,太太要把您嫁出去了,讓他快些回來。”


    “他都不給我寫信,我憑什麽給他寫?他愛回不回!不回拉倒!我娘讓我嫁,我就嫁!”林妙妙拉過被子,蒙住了腦袋。


    半晌,碧紗櫥後傳來秋月均勻的呼吸聲,林妙妙緩緩地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下了床,點燃一盞油燈,在書桌前坐下,提筆,寫起了信。


    秋月慢慢睜開了眼睛,從碧紗櫥的縫隙偷偷地打量了過去,就見林妙妙一邊寫,一邊哭得眼淚嘩嘩的,嘴裏還罵著:“混蛋,你這次再不理我,我就真嫁了……”


    ……


    天不亮,顧青鸞便晨起了,丫鬟雀兒輕輕地撩開了帳幔,客氣地問:“顧姑娘,昨晚睡得好嗎?”


    顧青鸞伸了伸胳膊:“什麽床?硬死了,林家這麽有錢,連張像樣的床都買不起嗎?”


    雀兒驚到了,顧姑娘到底識不識貨啊?這床當初買來的時候花了上百兩銀子,她做夢都想在上麵躺一會兒呢!


    顧青鸞洗漱完畢,雀兒擰了早膳入內,她瞄了瞄食盒裏的東西,登時冷了臉:“就給我吃這種東西?”


    “啊?”雀兒愣住。


    顧青鸞淡道:“好歹燉一碗血燕呐!”


    雀兒嚇跑了,到風棠院給姚氏如實稟報了顧青鸞的狀況:“……太太,顧姑娘實在是……有些無理取鬧了,奴婢沒法子才到這邊來請您示下。”


    姚氏正與林妙妙、小允之一塊兒用膳,聽了雀兒的話,母女倆俱是感到一陣奇怪,瞧她穿的那麽寒酸,以為是個窮人家的姑娘,怎的一開口便是要血燕?血燕這東西,連林妙妙都很少吃,不是買不起,是買不到。


    “你父親上個月倒是托人買了些回來,原是打算你祖母壽辰那日,送她做賀禮的。”姚氏說。


    林妙妙眨了眨眼:“那要不,和顧姑娘說一聲吃普通燕窩?”


    不多時,雀兒又來了:“她說……她說林家舍不得就算了。”


    林妙妙啞然。


    姚氏道:“罷了罷了,允之的一條命,還比不上一碗血燕了?徐媽媽。”


    “誒!太太,您叫我?”徐媽媽放下手頭的活計。


    姚氏與她道:“給顧姑娘燉一碗血燕過去吧。”


    顧青鸞成功吃到了血燕。


    兩刻鍾後,雀兒再一次來了,臉色連她自己都沒法兒看:“顧姑娘說,那血燕不是純的,是摻了東西的,以後別再給她燉這種……這種……”


    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了。


    雀兒把最後一句死死地咽回了肚子。


    林妙妙瞧她臉色,大概猜到那位顧姑娘的嘴裏沒好話了,納悶地問姚氏:“娘,她是哪裏人?好像很養尊處優的樣子,怎麽被拐到青樓了?”


    姚氏就道:“具體的她沒說呢,隻道家中已無親人,姓顧。”


    這顧姑娘真奇怪,半點兒不與人客氣的,客套就更不會了,林妙妙看了看舔勺子舔得一臉米糊的弟弟,沒再說什麽了。


    雀兒捧上衣裳讓顧青鸞換,她從前的衣裳已經破得穿不出去了,這些都是府裏為她準備的,但因才入府,沒來得及請繡娘做,便把林妙妙的幾套新衣給她拿了過來。


    她年紀比林妙妙大,身形卻勉強相似,顧青鸞皺著眉頭挑了條壘珠疊紗煙霞束腰長裙,裙裾如一抹霞光,在周身徐徐縈繞,顧青鸞喜歡這樣的明豔,穿上在鏡子裏照了照,好似豔過頭了,略顯媚俗,眸光一動,她拿起一條半透明輕紗飄帶,攏成一朵嬌花在肩頭,花束下,輕紗隨著蓮步緩緩地浮動,整個人立時有了一股飄渺出塵的氣質。


    當林妙妙看到自己中規中矩的衣裳被人改成這副樣子,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顧青鸞享受地攏了攏耳旁的發,恣意道:“看什麽看?沒見過比你漂亮的?”


    林妙妙:“……”


    剛剛覺得這人很仙的錯覺是怎麽回事?


    這麽惡劣的性子,恐怕隻有故去的景王妃能與之一拚了。


    顧青鸞在書桌前坐了下來:“有扇子沒?”


    林妙妙把自己的鏤空香木折扇遞了過去。


    顧青鸞拿過,輕輕地搖了搖,一臉恣意慵懶。


    這姿勢、這神色……林妙妙怔了怔,一時間,竟把眼前的女子與記憶中的某人重疊在了一起。


    “喂!你發什麽呆?”顧青鸞一扇子拍向林妙妙腦門兒,二人之間就隔了張書桌,顧青鸞手長,一拍即中。


    林妙妙揉了揉疼痛的額頭:“你是夫子嗎?”


    “我怎麽不是了?你剛發什麽呆?”顧青鸞斜睨著她問。


    “我想起一個人。”


    “誰?”


    林妙妙回憶著說:“一個故人,去世六年了,很漂亮,很聰明,喜歡打扮自己,喜歡搖扇子,脾氣臭,性子傲,總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把誰都不放在眼裏,活像都欠了她錢。”


    前麵聽著還算舒坦,後麵那幾句是怎麽回事?她有這麽難相處嗎?顧青鸞危險地瞪了林妙妙一眼:“上課!”


    林妙妙狐疑地皺了皺小眉頭,她又沒說顧姑娘,顧姑娘幹嘛要生氣?


    上午,顧青鸞教林妙妙念了會兒《詩經》,林妙妙一念書便犯困,換了多少夫子都如此,今日也不例外,加上昨晚寫信到半夜,便越發撐不住了,剛念完一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就忍不住打起了嗬欠,想趴在桌上眯會兒,去猛地瞧見顧青鸞的眼刀子嗖嗖嗖嗖地飛了過來,林妙妙的瞌睡蟲瞬間嚇跑大半。


    當林妙妙把《七月》熟練地讀給姚氏聽時,姚氏簡直難以置信。


    看來這顧姑娘盡管脾氣古怪了些,卻當真有幾分授課本事,中午,姚氏讓徐媽媽把燕窩全拿到小廚房了,每日給顧青鸞燉上一盅。


    中午,顧青鸞正在屋子裏吃冰糖燕窩,姚氏拿著一個錦盒走了過來:“顧姑娘。”


    顧青鸞雲淡風輕地一笑:“有事嗎,三太太?”


    明明對方是個孤女,可姚氏就是在她麵前端不起貴婦的架子,仿佛顧青鸞骨子裏有股令人威懾的東西,姚氏定了定神,在她對麵坐下,打開了錦盒道:“我是來感謝顧姑娘的,之前我給妙妙請了不少夫子,但沒一個拿得住她呀,說她皮,倒也不是,可就是學不進去,您才教了她一上午,她便能熟讀一篇《詩經》了,可見您教導有方、文采斐然。”


    顧青鸞的眼皮子動了動,放下湯匙道:“三太太有話不妨直說,別拐彎抹角的,恭維話我聽了半輩子,已經聽膩了。”


    半輩子?看上去才二十出頭罷了。姚氏心中疑惑,麵上卻笑道:“既然顧姑娘如此爽快,我便直說了。我這兒有幾份文章,想請顧姑娘幫忙瞧瞧,哪一份最好?”


    言罷,從寬袖裏取出幾張紙遞給了顧青鸞。


    都是些華而不實的文章,落款出有大名,顧青鸞的眉梢挑了挑:“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文章,連秀才都考不上!三太太還是轉告這些人,回去好生讀書吧!這一屆的科考,不必參加了!”


    “……不是考秀才的。”姚氏幹笑著說道。


    “那是做什麽?”顧青鸞問。


    姚氏給雀兒擺了擺手,雀兒退下,將門合上,姚氏方說道:“這些都是前來向妙妙提親的公子們寫的。”


    “提親?”顧青鸞啪的一聲拍響了桌子,“林妙妙不是已經定親了嗎?你還敢讓別人提親?”


    姚氏被弄得一愣:“我女兒沒有定親呀,顧姑娘是聽誰說的?”


    “熙兒……”顧青鸞呼吸一頓,眸光閃爍道:“景王府世子喜歡林妙妙的事,誰不知道?”


    姚氏更納悶了,妙妙與景世子都不知多少年前的舊聞了,且那時妙妙還小,沒人把它當作一樁親事來看,景世子倒是提了提,卻並未張揚開來,顧姑娘剛被拐來京城,如何就聽說了六年前、發生在風棠院的事?


    姚氏古怪地看向顧青鸞。


    顧青鸞麵不改色道:“我一個遠房親戚在景王妃的院子當過差,過年時與我們說道過一些。”


    是從王妃的院子傳出去的,姚氏釋然,又道:“顧姑娘怕是誤會了,景世子沒與我家妙妙定親。”一沒合庚帖,二沒下聘禮,算哪門子定親?難道就憑他一句空話,女兒就是她的人了?


    顧青鸞淡道:“是沒來得及定親吧?人家娘死了,總得守孝,守完了,又開始打仗。三太太,你別怪我多嘴啊,景世子當年為了你女兒,連親娘都忤逆了,侯府千金也拒絕了,如今又為了你們這些人能在京城安享太平,在邊關過起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你可不能這麽不厚道地把你女兒給嫁了!”


    “那他要是一輩子不回呢?我女兒就該一輩子等他?”


    “你以為他不想回?他爹病了,娘死了,就剩你女兒一個親人,你再把她嫁了,你讓他怎麽活?怎麽活?!”


    講到後麵,顧青鸞幾乎是咆哮出來的,姚氏怔怔地望著她,就見她清冷的眸子裏,不知何時,落下了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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