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湖到一半時,天公不作美,烏雲黑壓壓地飄了過來,眼看著就要一場暴雨,一行人隻得打道回府。


    剛跨過正院的門,天際便如同被撕開一道口子,大雨如山洪般一瀉而下,這場雨來得快卻走得慢,一直持續到晚上,都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林妙妙與寧婉傾不得不在王府歇下。


    林妙妙曾在正院住過,下意識地往以前的廂房走去,走到一半時,與迎麵而來的景熙與趙總管碰了個正著,林妙妙剛要行禮,便聽得景熙不鹹不淡地說道:“林側妃想必還沒歇息,送林小姐過去吧。”


    林妙妙的心就是一陣咯噔,這家夥什麽意思?要把她送走?想幹嘛啊?支開她,好和寧婉傾約會是不是?


    做夢!


    “哎喲。”林妙妙按住額頭,“有點暈啊,好像中暑了。”


    這麽涼快,您小人家能中暑?趙總管咳嗽了兩聲,邊瞧景熙的臉色,邊試探地問道:“我先扶您回屋歇歇?”


    “嗯……”林妙妙“虛弱”地靠在了廊柱上。


    景熙看都沒看她一眼,徑自走過去了。


    林妙妙唰的一下站直了身子:“什麽意思啊?”


    ……


    林妙妙沒被送回曾經住過的廂房,而是在另一間,稍遠一些的屋子。


    “為什麽不能住那間?”林妙妙撅嘴兒問。


    趙總管笑道:“世子爺吩咐了,最好的房間要留給寧小姐。”


    林妙妙咬了咬牙:“不就是一間破屋子嗎?愛誰住誰住!等雨停了,我就走!”


    話音一落,雨停了。


    趙總管張了張嘴,看著她:“要……備車嗎?”


    ……


    晚飯被呈到了林妙妙房中,起先住進正院時,她都是單獨用膳,後與王妃混熟了,便與他們一塊兒吃,冷不丁又吃起了“獨食”,林妙妙有些不習慣,問趙總管道:“怎麽我一個人吃?王妃呢?”


    趙總管道:“王妃今天不吃晚飯,已經睡了。”


    這麽早。


    林妙妙拿起筷子,眸光閃了閃,漫不經心地問:“寧姐姐呢?”


    趙總管笑道:“她和世子一起用膳。”


    林妙妙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了桌上:“我要回家。”


    趙總管一怔:“呃……這……”


    林妙妙垂眸,低低地說道:“雨不是停了嗎?我要回家,我想我娘了。”


    這孩子,是傷到心了啊,趙總管暗暗一歎,道:“好吧,我這就去請示世子。”


    “我走我的,請示他什麽?別打攪他與寧姐姐良辰美景。”林妙妙淡淡說完,站起身,走向了門外。


    雨後的空氣裏,夾雜著泥土的腥氣,與花香幽幽地傳來。


    林妙妙隨手掐了一片被大雨清洗得發亮的葉子,她覺得自己就像這片綠葉,經得起風吹雨打,卻一輩子都長不成枝頭的花,寧婉傾才是景熙的良配,景熙是想通了吧,娶寧婉傾,就等於娶了整個寧國侯府,還不用苦苦地等對方長大。


    她就說呢,一個正常男人,怎麽可能會喜歡一個七歲的孩子?不過是當寵物一般疼了幾天,覺得這寵物養不熟便隨手丟棄罷了。


    也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互不幹涉。


    思量間,玉盤擰著一桶熱水走了過來,與她見了禮:“林小姐。”


    “大熱天的誰要熱水?”林妙妙盯著她手裏的熱水問。


    玉盤柔聲道:“是世子。”


    小暴君要的?


    他該不會已經和寧婉傾……生米煮熟飯了吧?


    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林妙妙嘭的一聲撞開了景熙的房門,門原本沒上鎖,她這麽奮力地一撞,整個人都踉蹌著撲了進去。


    景熙正在更衣,衣衫解到一半,被她狠狠地撲在了地上。


    她看看景熙,又看看空蕩蕩的房間,揪住他衣襟問:“寧姐姐呢?”


    景熙淡淡地從她手裏扯回衣襟:“她回府了。”


    “回、回府?你們兩個已經……不是……那……”林妙妙眨巴著眸子,看向幹淨得不見一絲淩亂的房間,這絕不是“戰後”的樣子,所以,是她誤會什麽了?


    景熙淡淡地看向一直騎在自己身上的某人:“還不下來?”


    林妙妙慢慢挪到一邊,整張臉都漲紅了:“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我……”


    景熙合攏衣襟:“你到底想要什麽林妙妙?”


    林妙妙抿唇,是啊,她想要什麽呢?不是她把這家夥推到寧婉傾身邊的嗎?怎麽他一與寧婉傾交往,她就跟被針紮了似的渾身不舒坦?


    “你……”她張嘴,欲言又止。


    “我怎樣?”


    “你……你真的要娶寧姐姐嗎?”林妙妙鼓足了勇氣問。


    景熙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林妙妙的小心髒嗖的一下沉到穀底:“可是你又不喜歡她……”


    “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她?”


    “我就是知道。”林妙妙小聲說。


    景熙湊近她,距離之近,近到能交換彼此的呼吸,近到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那你說,我喜歡誰?”


    他呼吸落到她臉上,那裏立刻如火燒一般燙了起來。小心髒也不聽話地亂蹦,林妙妙咬緊了唇瓣。


    景熙抬手,冰涼的指尖落在滾燙的頰上:“到底要不要我娶寧婉傾?”


    林妙妙的小嘴兒動了動。


    景熙眉梢一挑:“說什麽,聽不見。”


    “不要。”林妙妙稍稍加大了音量。


    “不要什麽?”景熙拉長了音調。


    林妙妙窘得恨不得鑽到櫃子裏:“不要……娶……”


    “不要娶誰?”景熙還不放過她。


    “寧、寧婉傾。”林妙妙真是羞得不行了,這家夥絕對是故意的!故意整她的!


    ……


    這邊,小倆口打得火熱,另一邊,傅望舒的案子也“水深火熱”。


    按照傅辰良提供的地址,趙鐸與小勇子找到了綠水街的一個小巷。雨後的巷子裏,彌漫著一股濃鬱的幽香。就在幾年前,這裏都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然而眼下,別說過客,連住戶都不剩幾家了。


    趙鐸看到一個敞著門的院子裏,有一名六旬老婆婆在編織籃子,站在門口問:“大娘,能向您打聽個事兒嗎?”


    老婆婆抬頭問他:“你說什麽?”


    聲音,出奇地大。


    趙鐸便知老人家耳朵不好使了,上前,緩緩地大聲道:“我想問問您,這兒有沒有一個叫孫耀的?”


    “餘老頭家的耀哥兒?”老婆婆問。


    趙鐸笑道:“這兒還有別的孫耀嗎?”


    “就一個耀哥兒啊。”老婆婆指了指斜對麵,“你一直走,賣香料那家就是了,耀哥兒可能幹咯,以前是學徒,現在做師傅了,還娶了老餘家的姑娘……”


    小勇子一臉頓悟:“難怪一進巷子便聞到一股香氣,是有香料鋪子啊。”


    趙鐸辭謝老婆婆,去往了她口中的香料鋪子,這是一家做批發的,專給城中的胭脂水粉鋪或香燭鋪子等供應香料,也有客人直接上門購買,趙鐸進入大堂時,正好聽到一名婦人問:“有彩雲香嗎?給我來一盒。”


    “這叫琉香,和那一個味兒,十五兩。”夥計打包了一大盒琉香給她。


    婦人聞了聞,滿意一笑,買了一盒離開了。


    小勇子不解地看向趙鐸:“這是怎麽回事?”


    趙鐸道:“琉香就是彩雲香,它們供貨給香頌坊,香頌坊改了個名字而已。”


    “啊,還能這樣,受教了。”小勇子說。


    夥計看到了他們,笑著問:“二位是要買香料?單賣還是批發?”


    趙鐸把衙門的牌子亮給他看:“我們找人。”


    夥計一瞧是官衙的令牌,忙肅然了神色,朝院子裏看了一眼,趙鐸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就見院中葡萄架下,躺著一名頭發灰白的老人,忙問:“他是……”


    夥計道:“我們家老爺子。”


    餘老爺閉目躺在陰涼的藤椅上,麵頰削瘦,但身形修長,依稀能瞧出年輕時幾分魁梧的樣子。


    趙鐸來到他身邊,定定地打量了他半晌,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輕聲問:“餘老爺,您認識孫耀嗎?”


    “你們找我丈夫有事?”一名挺著大肚的孕婦走了出來,年紀二十上下,模樣清秀,穿戴華貴,又聽叫孫瑤丈夫,應是餘家的千金了。


    趙鐸把身份在心中過了一遍,剛要開口,一旁的小勇子搶了白:“啊,想問問你丈夫和……哎喲!”話未說完,被趙鐸掐了一把,疼得就是一陣痙攣。


    趙鐸麵不改色道:“聽說他是你們這兒的掌櫃,所以來問他,你們這兒最近有沒有一個叫孟九娘的客人來買過香料。”


    孟九娘,傅望舒的母親。


    婦人想了想,說道:“鋪子裏的事兒,你們問我也是一樣的,不過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客人來買東西,不是熟客的話,一般不問名字的。”


    “傅望舒呢?你可聽說過這個客人?”趙鐸又問。


    婦人搖頭:“也沒。”


    那邊,老人緩緩睜開了眼睛:“二妮兒啊。”


    “誒,爹,您醒了?”婦人蹲下身,拉了拉蓋在他身上的薄布,“該吃藥了,我扶您回屋。”對趙鐸二人道:“你們稍等。”


    趙鐸點頭,目光掃了掃,問道:“可以隨便看看嗎?”


    “當然。”婦人將餘老爺扶了起來,往臥房走去時,趙鐸眼尖兒地瞥見了他手腕上的淤青,“這是新弄的吧?”


    婦人順著他指的的地方看了看,苦澀地說道:“是,我爹前幾日在門口散步,被一個騎馬的人撞了。”


    小勇子怒問:“那人呢?”


    婦人道:“跑了。”


    小勇子捶拳:“豈有此理!天子腳下竟有這等刁民!你們沒報官嗎?”


    婦人淡淡地搖了搖頭:“根本沒看清是誰。”


    小勇子瞪圓眸子道:“那也能去衙門登記備案的。”


    “不必了。”婦人扶著老人進了屋。


    望著老人佝僂的身影,趙鐸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餘老爺子對傅望舒的名字有反應,他認識傅望舒。”


    ……


    不多時,孫耀回來了,他今年二十六歲,孟九娘出走那年,他剛好二十。他是個模樣周正的青年,笑容傻乎乎的,給人一種十分憨厚老實的感覺。


    他將趙鐸與小勇子請入茶室:“多謝你們沒把我和九娘的事告訴我夫人,我夫人是個好人,我不希望她為此受打擊。”


    “那你早幹嘛去了?”小勇子嗤了他一句。


    孫耀訕訕地說道:“我和九娘是七年前認識的,那時我夫人才十三,我們還沒在一起。”


    “那孟九娘也是有夫之婦!”小勇子最討厭這種不規不矩,還為自己開脫的。


    孫耀捧著茶杯:“我與九娘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很久,一年左右吧,然後就分開了。”


    趙鐸拿出紙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那時還隻是個學徒,師兄弟眾多,我不算最出色的,有一次把香料的用途背錯了,師父罰我在香堂做打掃,恰好九娘來買香料,我們便聊上了……第一次、第一次是她主動叫的我。”孫耀的臉頰微有些泛紅。


    “你當時知不知道她成親了?”趙鐸追問。


    孫耀點頭。


    小勇子無語了。


    趙鐸寫了幾筆,又問:“她怎麽和你說他丈夫的?”


    “好吃懶做,愛賭錢,但那玩意兒……不中用。”


    “她丈夫會打罵她嗎?”


    “據我所知,沒有,他丈夫不動粗的。”


    與傅辰良口徑一致。趙鐸暗暗點頭,又道:“她丈夫知道你們的事,你們見過麵沒?”


    “見過,和她買衣料子的時候被她丈夫碰到了,她丈夫翻了幾個白眼,沒說什麽。”孫瑤答道。


    所以對於妻子不忠的行為,傅辰良是采取包容與模式的態度?是因為自己有缺陷,無法滿足妻子的需要嗎?當然,也有類似情況的男人對妻子變態發泄的,索性傅辰良是前者。趙鐸記下,又問:“你知道傅望舒的生父是誰嗎?”


    “不知,九娘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你和孟九娘可還有聯係?”


    “沒了,她一聲不響地走掉,招呼都沒打一個,我找過她,卻一直沒找到,我想過要娶她的,要不是她走了……”後麵的話,孫耀沒說了。


    趙鐸深深地看著他:“你們那時關係如何?”


    “挺好的,不過這也許隻是我個人這麽想而已,她早厭棄我了也說不定。”孫耀捧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她男人挺多的。”


    小勇子瞠目結舌。


    趙鐸神色不變,從包袱裏取出一個畫卷,慢慢打開道:“她有個女兒,你可認識?”


    這是林崇親自畫的畫像,十分神似本人,趙鐸定定地看了良久:“小望舒啊,都這麽大了。”


    “認識?”


    “九娘常到鋪子裏買香料,與我混熟後,偶爾會把小望舒帶來讓我幫忙照看。”


    小勇子嫌棄地嘖了幾聲:“這到底是怎麽做娘親的?把女兒丟給一個陌生男人照看,也不怕被賣了!”


    孫耀笑了笑,看得出提到傅望舒時,心情不錯:“小望舒很乖,不哭不鬧的,有時還會幫我幹活兒,一開始我師父挺嫌棄她的,但她聰明,嘴巴甜,賣香料比店裏的夥計還賣得好。後麵我師父也開始喜歡她了,教她辨認香料,她學得可真快,好些方子,師父舍不得教我們,卻都傳授給了她。”


    小勇子戳了戳趙鐸的胳膊,低聲道:“被你猜中了趙哥,餘老爺子真認識傅望舒。”


    趙鐸看向孫耀:“你可知傅望舒耳後有沒有一顆痣?”


    “這我倒是沒注意,我去問問師父吧,後邊都是我師父帶她比較多了。”孫耀去了後宅,須臾,折了回來,“我師父年紀大,好多事都記不清了。”


    “我能親自問問他老人家嗎?”趙鐸道。


    “恐怕不能,師父已經歇下了。”


    從餘家出來,趙鐸陷入沉思。


    小勇子問:“趙哥,想什麽呢?”


    趙鐸擰了擰眉毛:“想餘老爺子的反應,似乎不想見到我們。”


    “是嗎?”小勇子聳聳肩,“趙哥,我有種強烈的感覺,孟九娘不是跟人跑了,是被人殺了!凶手就是孫耀!你剛剛看出來了吧?孫耀對孟九娘餘情未了,提到孟九娘還有別的男人時,那嫉妒的小眼神兒,乖乖,差點兒沒把勇爺爺我戳死!一定是孫耀因愛生恨,受不了孟九娘與那麽多男人糾纏不清,暗自把孟九娘給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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