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筆直地躺在床上,怔怔地望著帳頂出神。


    “她居然叫我寧貴妃。”


    愛妃為何叫寧婉傾寧貴妃?愛妃記得之前的事嗎?跟他一樣,也帶了不該帶的記憶來到世上?


    如果真是這樣,就能解釋她為何一直躲著自己了,這個發現,令人驚喜,畢竟不是真正的孩子,那就多了不少想做卻不敢去做的事情,比如——


    想到那個比如,景熙的心口微微漾開一抹溫情。但同時,事情也好像變得越發棘手,她對他的成見深入骨髓,他嚐試了所有的辦法對她好,統統不奏效,難道這輩子……也還是要用強才能把她留在身邊?


    林妙妙洗完澡,躺在床上逗小寶,剛剛她一怒之下拍了小暴君的腦袋,小暴君會不會記仇地殺了她呀?她真是腦子進水了,非得跑去給小暴君送什麽甜糕!他幫了姑姑又怎樣?姑姑是他庶母,他幫忙不是應該的?再說了,未必是真心幫的,就是陰差陽錯罷了!


    林妙妙抓狂地在床上翻來覆去。


    寧婉傾掌著燈走了過來,輕聲道:“妙妙你怎麽了?”


    林妙妙停下小身板兒,理了理鬢角:“沒怎麽。”


    寧婉傾想起世子吃甜糕時一臉享受的表情,笑著問:“你剛剛給世子送的是什麽點心?”


    “栗子糕?”她已經不記得了。


    “原來世子喜歡吃栗子糕,我記住了。”寧婉傾開心一笑,吹了燈,“睡吧。”


    隔壁屋子住著前世的小暴君,自己身邊躺著前世的“情敵”,這一世是怎麽了?全都亂了套。


    林妙妙把小寶撈進懷裏,糾結著進了夢鄉。


    景熙無聲地撬開門鎖,堂而皇之地入室,不耐煩地看了寧婉傾一眼,拿出熏了迷香的帕子蓋在寧婉傾臉上,而後,來到林妙妙床前,將林妙妙連人帶被抱進懷裏。


    小寶被驚醒,警惕地炸了毛,聞到對方的味道後,又悻悻地滾回了床角。


    景熙抱緊懷中的小身子,貼著她冰涼的小耳垂,輕輕喚道:“愛妃……”


    林妙妙做了一個夢,夢見四叔來找她了,四叔給她帶了一大堆好吃的!羊蠍子火鍋、牛三鮮火鍋、白切雞、燒鵝、鴨翅、水晶糕、栗子糕、什錦拚盤、鳳梨、西瓜……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筷子,她翻箱倒櫃地找,好容易找到一雙,又是別人用過的,她丟了再找,菜慢慢地涼了,她急死了,叫四叔幫她一起找。


    寧貴妃突然跳了出來,挽住四叔的胳膊,叫四叔幫寧婉傾找筷子。


    火大!


    四叔是她的!寧貴妃有小暴君就好了,幹嘛要和她搶四叔?搶四叔者,殺無赦!


    她衝過去,將寧婉傾撲倒在地上,啪啪啪啪扇了幾個響亮的耳光。


    四叔:“打得好,愛妃,快到朕身邊來。”


    誒?


    她回頭一看,就見原本應該站在那裏的四叔,不知何時,變成了小暴君。


    林妙妙嚇哭了。


    景熙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臉,小東西膽子越發大了,自己不過是叫了她一聲愛妃,她就敢扇他耳光?!


    這麽討厭他?


    林長安打了個嗬欠,穿戴整齊,準備去往怡紅院,一月中,他大半日子晝伏夜出,已經漸漸習慣在夜深人靜時瞧瞧離開西府。


    對著銅鏡看了看左臉上那道猙獰的疤,聳聳肩,戴上麵具,哪知一抬眸,從銅鏡裏看到另一個人影,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渾身的汗毛唰的一下豎了起來!


    “我說,世子爺!您要不要大半夜的神出鬼沒?要被你嚇破膽了知不知道?看以後誰還替你辦事!”林長安尖叫著轉過身來,驚魂未定地瞪著某人,胸口一陣起伏。


    景熙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對一個人好,但那個人還是很討厭你,為什麽?”


    林長安揪著不停起伏的胸口,難以置信地說道:“你大半天的不睡覺跑來嚇我,就是為了問這個?你著魔了吧你?”


    景熙倔強地看著他:“為什麽?”


    “為什麽……”林長安氣笑了,“又是我那小侄女兒?我說過了,我對小姑娘不了解!你可以到私塾問問那些授課的夫子,要不就是找幾個乳母問問,看為什麽小姑娘總那麽討厭你!”


    景熙若有所思道:“不是小姑娘。”


    “嗯?”林長安挑眉,“你有新歡了?”想了想,眼珠一瞪,“不會是那個寧婉傾吧?不對呀,沒見你對寧婉傾好,也不覺著寧婉傾討厭你……誰?”


    景熙不答,隻不懈地問道:“為什麽?”


    “那就是你做過讓她討厭的事兒唄!”


    殺了裴琅、打殘傅望舒、沉塘裴家那沒良心的小庶子、剝皮了把她騙出宮賣掉的小太監……


    她很討厭這些嗎?明明都是為了她好。


    景熙陷入了迷惘。


    林長安摸了摸下巴:“行了行了,別糾結了,看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帶你出去見識見識!”


    景熙古怪地蹙眉:“見識什麽?”


    林長安玩味兒一笑:“見識怎麽討好女人啊!你想把人家姑娘追到手,總得知道姑娘們心裏都在想些什麽吧!”


    半個時辰後,怡紅院廂房,景熙被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圍在了中央。


    林長安坐在他對麵的貴妃榻上,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與美人對飲。


    景熙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林長安,你找死!”


    林長安嗆了一口酒,道:“我這是在幫你,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不知道女人心裏怎麽想的,怎麽投其所好啊?”


    鶯鶯燕燕的美人們一陣附和的笑聲。


    林長安邪魅地笑道:“姐姐們都喜歡什麽樣的男人呀?我這兄弟還是個雛兒,缺乏經驗,請姐姐們不吝賜教。”


    美人們哄笑開來,景熙的臉黑成了炭。


    美人甲:“男人呐,要有錢!女人方喜歡!”


    美人乙:“錢算什麽?男人要有情調!”


    美人丙:“要會哄人開心!”


    “要強壯……”


    “要有智慧,還要主動,讓她滿世界都是你,睜眼是你,閉眼是你……”


    論如此拉近彼此關係——


    美人甲:“要送東西,越貴越好!”


    美人乙:“要寫情詩,越肉麻越好!”


    美人丙:“要多說甜言蜜語,女人的耳朵,總是比眼睛軟。”


    “要帶她去遊山玩水,整天窩在宅子裏,人都悶壞了……”


    “要征服她身邊的人,所有人都向著你的時候,她不向著你也不行了……”


    景熙留下一箱黃金,走了,身後響起美人們尖叫黃金的聲音,襯得夜色越發寧靜。


    寧婉傾的丫鬟得了天花一事,並未殃及無辜,明麵上,風頭算是過去了,隻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林府的規矩比之前更為嚴格了,尤其林側妃的院子,不僅請了幾名孔武有力的護院,還在外院養了兩條機敏的獵犬,伺候的丫鬟除靜香之外,挨個兒換了一遍,老太太甚至以向靜香學規矩為由,把冬梅送到了林側妃身邊。


    林大爺依舊沒能原諒林側妃,或許是郭氏並未從中周旋,但對天花的事,他多少能猜到些苗頭,那兩條獵犬,便是他托人買的。


    寧婉傾對於自己被人當了槍使的事毫不知情,隻是感慨那丫鬟伺候她三年,已經伺候出感情了,如今卻死於天花,心中難受。


    林妙妙堅持不懈地往紫竹林去,卻再也沒能見到四叔,她找上姚氏:“娘,四叔最近很忙嗎?”


    姚氏翻了一頁賬冊:“應該是吧,你爹去福建之前給他指派了不少任務,這幾天你就別去叨擾四叔了,知道嗎?”


    林妙妙的心裏空落落的。


    而另一邊,消化完從怡紅院學來的理論知識的景熙,開始了自己獨一無二的實踐。


    景熙捏著手上的筆記,眯了眯眼,從輪椅上站起來,正在擦桌子的丹橘嚇了一跳:“世子……您……您的腿……好了?”


    “嗯。”景熙淡淡點頭,目不斜視地跨過門檻,自從寧婉傾搬進風棠院後,便著人養了一缸水蓮,景熙靜靜地盯著水缸,等林妙妙從屋子裏走出來時,他將水缸抱了起來。


    “女人都喜歡強壯的男人。”


    這樣夠強壯了吧?


    景熙扭頭,衝林妙妙溫柔一笑。


    林妙妙打了個激靈!


    午飯後,林妙妙照例在房中練字,秋月端著一塊栗子糕走了進來,林妙妙吃了一口,吃出一張字條,展開一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署名,景熙。


    林妙妙的雞皮疙瘩全都出來了。


    小暴君到底想幹什麽呀?給一個六歲孩子寫情詩……虧他想得出來!先別說他到底是何居心了,他難道就不怕自己講出去?不怕隱藏多年的秘密曝光到人前?


    話說回來,他不會是真傻了吧?


    這輩子,許多人的命運都改變了,會不會本該是裝傻的景熙,卻真的成了傻子呢?


    若真是個傻子,這輩子就做不成皇帝了吧?那自己是不是就不用怕他了……


    林妙妙去如廁,發現手紙用完了:“秋月!秋月!手紙沒了!”


    話音一落,手紙被遞了進來,林妙妙接過,釋然一笑:“這麽快,謝謝啊。”


    “不客氣。”


    是景熙的聲音。


    林妙妙小身子一抖,險些跌進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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