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糖薏米粥很快熬好了,被裝在一個澄碧的龍泉梅子青碗內呈上來,勺子為銀質,柄身極細,絞了金絲,頂端雕刻著一個栩栩如生的小美人兒。


    姚氏一勺一勺喂林妙妙吃粥時,林妙妙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美人兒看,心道:吃碗粥罷了,就用如此精致的餐具,她娘的生活品質,不是一般的高啊。


    這麽一個熱愛生活的人,怎麽就稀裏糊塗地死了呢?


    瞧她娘麵色紅潤的樣子,也不像得了什麽不治之症;要說是意外,可她娘這性子,比老人家還謹慎,能出什麽意外?


    她小時候不太開竅,人死了就死了,隻會哭。後麵長大了,向父親和裴琅追問她娘過世的真相。他們都說是病死的,她當時信了,如今人生重來一次,她卻隱約覺得好像不是那麽一回事。


    “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來了!”


    外麵突然傳來丹橘的稟報聲,林妙妙順聲望去,就見身著深紫色長襖的大太太郭氏與身著寶藍色短襖襦裙的二太太崔氏手挽手走了進來。


    郭氏是長媳,看上去就老實巴交的。


    崔氏嬌俏些,說話也嬌滴滴的:“三弟妹~”


    那聲,酥得林妙妙手都抖了。


    姚氏倒是習慣了,迎上去道:“都這麽晚了,嫂嫂們怎麽過來了?”看向崔氏三個月的孕肚,“外頭下著雨呢,二嫂真不心疼自己!”


    崔氏抿唇一笑:“雨早就停了,我仔細著呢!剛在老太太那兒聽說妙姐兒醒了,便和大嫂過來瞧瞧,老太太原本也是要來的,可人都已經睡下了,我和大嫂好說歹說,才讓老人家歇了心思,讓你明兒一早啊,就抱著妙姐兒去知輝院!”說罷,在炕上坐下,摸了摸林妙妙腦袋,“沒事了吧?”


    林妙妙跪坐在炕上,乖乖地行了一禮:“大伯娘好,二伯娘好。”


    “喲!”崔氏驚了一下,略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姚氏,“病一場還開竅了?都學會叫人了。”


    林妙妙汗顏,她以前真的那麽不知禮數嗎?


    “可別小看我們妙姐兒,她比你的媛姐兒差嗎?”姚氏嗔了崔氏一眼,崔氏噗嗤笑出聲。


    郭氏話不多,見二人相互排揎也不說什麽,隻含笑看著。


    姚氏給郭氏倒了一杯茶、給崔氏倒了一杯溫水。


    郭氏接在手裏,擔憂地看了看林妙妙:“這是真好利索了吧?要不要再請幾個大夫瞧瞧?”


    姚氏一笑:“不用,她晚上吃了一大碗粥,胃口好得很,精神也不錯,明兒啊,一準又能上房揭瓦。”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林妙妙微紅著耳朵,一邊咬綠豆糕,一邊哀怨地看著自己娘親,她幾時上房揭瓦了?這麽損自己女兒真的好嗎?


    大人說著話兒,自是不會理會小孩子耳朵的,林妙妙占著年紀小的便宜,倒是聽說了不少聞所未聞的八卦,才知一些在她看來十分端莊矜持的貴婦,暗地裏抽大煙、包養戲子,活得那叫一個奢靡。


    之後,又說起了林家的鹽運。


    林妙妙知道林家是鹽販子出身,祖上在福州那邊做了幾百年的私鹽買賣,賺的錢比國庫還多。後麵不知怎的被朝廷招納了,上繳了大半身家,金盆洗手,遷入京都。


    林妙妙一直以為他們現是正兒八經的生意人,沒想到暗中藏了那麽多貓膩。


    再之後,姚氏又與兩位嫂嫂說了年底的分紅,那數字……簡直讓活了兩輩子的林妙妙瞠目結舌,他們家居然這麽有錢!


    崔氏笑得合不攏嘴兒,就連老實巴交的郭氏都忍不住翹起了唇角。


    姚氏四下看了看,斂起笑意:“對了,我還有件事要與嫂嫂們說。”


    郭氏、崔氏顯然還沒從巨額分紅的驚喜中緩過勁兒來,笑著看向她,不約而同地問:“什麽事?”


    姚氏望著門口,啟聲道:“徐媽媽,我馬車裏的東西都拿下來沒?”


    “拿下來了,夫人要嗎?奴婢這就送進來!”


    徐媽媽動作很快,須臾便將兩個長方形的錦盒抱進了屋內,隨後,也不等主子開口,識趣地退了出去。


    林妙妙看看她娘,又看看錦盒,心道這裏頭究竟裝了什麽,把她娘弄得神秘兮兮的?


    “這是……”崔氏的眼珠子在錦盒上滴溜了一個來回。


    姚氏沒接崔氏的話,而是問:“你們猜我在廟裏遇見誰了?”


    郭氏、崔氏豎起了耳朵。


    姚氏道:“靜香。”


    “她?”崔氏沉不住氣地叫了一嗓子,姚氏忙捂住她的嘴兒,“二嫂小聲點兒,別叫人聽去,我院子裏的人,也不全都是嘴巴緊的。”


    崔氏忙點頭,姚氏鬆了手,二人齊齊看了郭氏一眼。


    林妙妙困惑,這靜香是誰?與大伯娘有關係?


    郭氏笑了笑:“我沒事,你們接著說。”


    崔氏才又拉住姚氏的手,一臉凝重地問:“靜香不是大姑奶奶的人嗎?大姑奶奶也去廟裏上香了不成?”


    林妙妙眨巴了一下眸子,大姐姐是大伯母的女兒沒錯,可她還沒出嫁呀!不能叫姑奶奶,這個大姑奶奶指的究竟是誰?


    姚氏搖頭:“她沒去,是靜香去的,也不知是不是打聽到我的行蹤了,故意在寺廟裏等我,給了這些東西。”說著,打開了錦盒,露出一對上等的千年人參,“讓給妙姐兒補身子,我沒要,她愣是塞進了馬車。”


    崔氏不屑一笑:“你說她跟咱們家都沒什麽關係了,還操心咱們家的事兒做什麽?”


    “是這個理,但畢竟她是王府的人,咱們這些商戶得罪不起,算上之前雜七雜八的‘偶遇’和‘賞賜’,這也不知第幾回了,我那小倉庫都快塞不下了。”姚氏合上錦盒,一點沒有把人參燉給林妙妙吃的意思。


    崔氏忙提醒道:“可別讓老太太知道。”


    姚氏點頭:“我省得,就咱們三個人知道,連三爺和兩位哥哥,我也是沒說的。”


    林妙妙:“……”


    她不是人。


    姚氏歎了口氣,握住郭氏的手:“大嫂,你心裏的坎兒可過去了?”


    郭氏溫和一笑:“有什麽沒過去的?瞧你們一個個兒地不待見她,老實說,我沒那份感覺。講出來怕你們笑話,我其實……挺感激她的,要不是她悔婚,我又怎麽能嫁給大爺呢?”


    崔氏翻了個白眼:“就大嫂菩薩心腸,還替那種白眼狼說好話!想當初她父兄犯事兒,滿門抄斬,林家花了多少銀子、疏通了多少關係才把她從鍘刀下救出來!好吃好喝,當嫡出的姑娘養大!沒有林家,她能有今天?啊,她當初怎麽說的?這輩子就算做牛做馬,也得報答林家的再造之恩!毀了咱們林家的婚,她就是這麽報恩的?要不是看在這事兒沒多少人知道的份兒上,我……我……我弄死她我!”


    郭氏被噎得麵紅耳赤。


    姚氏知崔氏是個火爆脾氣,但刀子嘴豆腐心,都是在替自己人打抱不平,拍拍崔氏的手道:“好了好了,你也別生氣了,肚子裏還揣著個小的呢!大嫂能想開,那不是一件好事兒嗎?你難道非得大嫂記恨她一輩子,弄得自己心裏也不舒坦?”


    這話受用,崔氏壓了壓火氣,譏笑道:“嗬,我知道,她是官家出身,瞧不上咱們這些渾身銅臭味的。不過那又怎樣?還不是擰不清?人家王爺三言兩語,就把她哄得不知東西南北,我聽那幾位夫人說,她過門沒多久便失了寵,上有皇帝欽點的正妃壓著,旁有年輕貌美的姨娘擠兌著,她這側妃呀,像那肉夾饃裏的肉,快要被夾碎了!”


    林妙妙聽到這裏,總算理清了大概,大致是林家救下了一位罪臣之女,為何救不清楚,可能兩家本身就有些淵源。老太太、老太爺膝下一共四子,三嫡一庶,但沒女兒,便拿她當嫡女養大,養到後麵,大爺對她暗生情愫,想娶她為妻,她也答應了。


    然而就在張羅婚事的時候,她狗血地遇上了某位位高權重的王爺,其實有權無權林妙妙不清楚,姑且先這麽猜吧。然後她拋棄未婚夫,跟王爺跑了。


    許是為了保全麵子,也許是為了盡到最後一絲仁義,林家讓她以林氏千金的身份風光出嫁,之後,再無往來。


    但她過得不好,又想與林家重修關係,約莫是明白老太太不肯見她,隻得打聽經常外出的娘親的行蹤,讓娘親當她的傳話筒。


    可娘親不是傻子,老太太這麽討厭她,自己幫她,不就是在打老太太的臉嗎?


    林妙妙也覺得這個姑姑挺不厚道的,若不想以身相許,直覺拒絕便是了,而既然答應了,就別做那食言而肥的小人。


    不怪闔府上下對林側妃諱莫如深,換做她,她也不想提。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郭氏、崔氏起身告辭,姚氏從櫃子裏拿了兩份燕窩,贈與二人。二人推辭不收,說平日送到院子裏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再拿也吃不完,姚氏幾番堅持,二人收下了。


    林妙妙其實想問,那位姑姑到底是哪個王府的側妃?不過她忍住了,裝作什麽都聽不懂,以後才能聽得更多。


    反正隻要不是景王府側妃就夠了,上輩子被景王府那位□□得那麽慘,這輩子她想過了,不求多富貴、多圓滿,但求別再遇上那人。


    很快,徐媽媽打了熱水進來:“奴婢給姐兒洗漱吧?”


    “嗯。”姚氏坐在梳妝台前,摘了頭上的珠釵。


    徐媽媽把水盆端到床前,先把林妙妙的小腳泡在小水桶裏,然後拿了杯子讓林妙妙漱口。


    “夫人,那兩盒人參還是鎖進庫房嗎?”


    姚氏卸掉了臉上的妝容,一邊照鏡子,一邊道:“不然怎樣?吃也吃不得,丟也丟不得!合著她們母女置氣,我才是那夾在肉夾饃裏的肉啊!”


    徐媽媽拿了金缽,去接林妙妙的漱口水:“她送了這麽多回東西,您總瞞著老太太也不是辦法,萬一哪天老太太發現了……”


    姚氏轉過頭來,挑眉一笑:“所以我才都告訴大嫂二嫂了呀,不是我瞞她老人家,是我們三個,一起瞞。”


    林妙妙:娘親好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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