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的身軀微微的顫抖了一下,我說不清楚,門縫裏的襲擊者,是個什麽東西。


    他沒有皮,手臂,脖子,胸口,全都流著暗紅的膿血,眼瞼也沒了,剩下兩隻看起來大的嚇人的眼球,在眼眶裏定定的注視我。一時間之間,我猜不出對方的身份來曆,這道巨門本就神秘莫測,又陰森異常,門內這個沒有皮的襲擊者,會是善類脖子被掐,影響了呼吸,我心裏愈發急躁,擔心自己的命,更擔心進入巨門的五叔。


    我的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一隻腳使勁蹬著麵前的門,身體全力朝後掙脫。隨著我的掙紮,襲擊者的力道也加大了不止一倍,那兩顆晃蕩在眼眶裏的眼球,冒出一片迫人的凶光,他的臉血肉模糊,爛哄哄的一團,可表情卻異常的猙獰,咬牙切齒的,似乎要把我活活掐死才甘心。


    當時腦子反應不過來太多,就覺得五叔可能陷在門裏麵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不管,我得救他。帶著這個念頭,雙手死命的用力,不顧一切的想先從惡鬼一樣的襲擊者手裏掙脫出來再說。人被逼到死路上,完全是以命搏命,襲擊者沒想到我的潛力這麽大,兩個人隔著一道厚重的門,暫時僵持住了。


    因為缺氧,我的臉和腦袋幾乎都憋大了一圈兒,視線和意識也開始混亂,這是個很不好的征兆,我堅持的很困難,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我壓根就不是襲擊者的對手,隻不過憑著一口氣在硬撐。我的雙手控製不住,毫無目標的亂抓一氣,蹬著大門的腳也沒了氣力。


    要死了嗎我的腦子亂糟糟的,那種懼意突然就消失了,隻剩下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無聲無息的死在這種地方。


    眼前的景物在飄忽,忽遠忽近,那張惡鬼般的臉愈發猙獰,我隻剩下最後一口氣,手腳一起打著哆嗦。我看不到門縫裏遠處的情況,在臉前晃動的始終是襲擊者那張令人發毛的臉。


    驟然間,開始混亂的神經如同被電擊了一樣,讓整個人也隨之猛然清醒。因為我看到了“惡鬼”眼睛裏的凶光中,好像夾雜著一種複雜的東西。


    迷茫,彷徨,猶豫這種複雜的目光背後,驟然出現了一絲讓我心驚膽戰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甚至令我已經快要崩潰的意識猛的又清晰起來。


    此時此刻,我隱約記得五叔曾經在閑聊時和我說過,他說,世間的事,滄海桑田,風雲變幻,譬如一個人,因為種種境遇,或許變老了,變胖了,變受了,變的麵貌全非,可唯一不會變的,是他的目光。


    目光,收發由心,有時,連本人都控製不住目光的變化。


    “惡鬼”此時的目光讓我感覺毛骨悚然,不是因為我怕了,而是我察覺到他的目光,和五叔是那麽的相似,相似到無法區分。


    我徹底驚呆了,甚至把將死的危機都丟在腦後,在命懸一線的一瞬間,我確信我的感覺,這種目光,必然是五叔的。


    這個想把我活活掐死的惡鬼,難道是五叔是我五叔他怎麽會變成這樣從他混在屍群進入巨門,前後時間不會太久,可整個人像是在地獄裏走了一遭,全然沒了人樣。


    “惡鬼”的目光在不斷的變幻,手卻一絲不鬆。跟五叔生活了那麽多年,對於他,我是非常熟悉的,心裏冒出那個念頭之後,越看越覺得,“惡鬼”好像就是五叔。


    “五五五叔”我連氣都喘不上來,硬從牙縫裏勉強喊了一聲。我的聲音斷斷續續,又含糊不清,可是聲音傳出的一瞬間,惡鬼的目光突然頓住了,那隻緊緊掐著我脖子的手,也隨之一鬆。


    他眼睛裏的凶光瞬間就消散了很多,那種迷茫彷徨的神色更重了,細微的變化讓我進一步確定自己的想法,我大喘了兩口氣,扶著門縫的邊兒,急切的望著“惡鬼”。我沒有逃走的打算,心頭的懼意也蕩然無存,我隻是感覺難受,無比的難受,惡鬼倘若真的就是五叔,那他該遭了多大的罪


    “五叔,你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我忍不住想哭,五叔的樣子看著很可憐,我不知道他在門後遭遇了什麽,落到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惡鬼”臉頰上那片脫落了表皮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神變的非常快,像一幕一幕掠過的光影,凶戾和猶豫相互交替。當他目光中的凶戾一閃而過的時候,我又有些猶豫,有些不踏實,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五叔流露過帶著戾氣的目光,這種猶豫又讓我開始略略的懷疑,這個惡鬼,到底到底是不是五叔


    轟隆


    一陣沉悶的響動打斷了我的思路,深在地底的橫洞不知道被什麽力量影響,微微的震動著,我的視線重新凝聚到“惡鬼”身上,我想問,想尋找一個答案。


    “五叔你是不是五叔”


    我的話音還沒落地,“惡鬼”一下抓住我的衣領,我沒反抗,因為我知道,自己跟對方相差的太遠。更重要的是,連我自己都迷糊了,我無法判斷他的真實身份。


    衣領子讓抓著,我半截身子被拖到了門縫裏,距離“惡鬼”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隻有半尺遠。我看到他的額頭,臉頰,都在不斷的抽動,好像冥思苦想的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


    “你是誰是什麽人”我豁出去了,麵對麵的問他。


    “走”他的牙齒咬的咯嘣咯嘣亂響,猛然一推我,我被推出門縫的同時,他又強行朝我手裏塞過來一件東西。


    那東西帶著血絲,觸手的一刻,我心頭的猶豫一掃而空,我清楚的看到,他塞來的,是一個扳指,獸首扳指。


    “五叔”我捏著手裏還帶著血絲的貓頭扳指,恨不得一頭鑽到門縫裏:“五叔這是怎麽回事你出來,出來”


    我一邊喊著,一邊使勁朝門裏擠,但身子剛一動,就被“惡鬼”用力攔住了。


    “這門,進得容易,出去難。”惡鬼一動不動的看著我,一雙沒有眼瞼包裹的眼睛緩緩的轉著,啪嗒啪嗒朝下滴落帶著血的淚,他的嗓音出奇的沙啞,就仿佛嗓子被吞下的炭塊燒壞了,可我聽著,總覺得是五叔的聲音:“這裏,不是你現在要來的地方,山要塌了,走”


    “你告訴我,你是五叔,告訴我”


    “記住”惡鬼的身子一動,那張臉幾乎貼到我臉上,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為了石嘴溝,你要活著”


    我一下子懵圈了,還沒反應過來,“惡鬼”又用力一推,力氣極大,我被推的後退了幾步,踉蹌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沒等我翻身爬起來,厚重的大門轟隆緊閉,橫洞晃動的更激烈了。我握著貓頭扳指,跑到大門前。巨大的門,隻剩下一絲若有若無的縫隙,透過那道縫隙,我好像還能看見“惡鬼”呆呆的站在門裏麵,不知所思。


    “五叔出來”我拚命拍著門,可橫洞裏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喘口氣的功夫,從門兩側接連滾落下幾塊石頭,伴隨著飛揚的塵土,轟然落地。


    我驚恐的抬起頭左右看了看,“惡鬼”說的,馬牙山要塌了。沒有人想死,我也不想,周圍滾落的石頭漸漸多起來,好幾塊幾乎是貼著身子落地的,逼的我不得不動。我轉身朝來路跑,地洞像是炸了窩,一串一串的悶響如雷,這一跑就停不下來了,身後不斷的落著石頭,還有小麵積的坍塌,看樣子,山真的要塌了。


    我隻能拚命的跑,來躲避不斷坍塌的地洞,一路狂奔,從大門一直跑到那座古橋邊,地洞裏的震動影響了橋下的河,河水像是瘋了一樣,咆哮奔湧,說實話,這條河讓我心驚膽戰,可完全沒有別的退路可走,要是猶豫不決,很可能會被埋在橫洞裏。


    第十七章麵熟的人


    我一步跨上古橋,三步並作兩步的朝對岸跑,驟然間,一個大浪從腳下的河麵湧到橋上,整座橋一下子垮了,我在橋中央的位置,進退維穀,腦子尚未轉過彎,身體已經隨著垮掉的石橋落進水中。


    河水冰涼刺骨,流速很急,人一掉進去,就身不由己的隨著水漂下去,沒有一絲光亮,我的水性又不好,黑燈瞎火的一陣撲騰,感覺就算不被埋在洞裏,也要淹死在這條洶湧又冰冷的暗河中。


    就在我隨波逐流的時候,遠遠的另一邊,一點幽幽的火光逆流而來,在這片漆黑之中,那點光亮分外顯眼,我努力踩著水,半截身子浮出水麵,望向那點突如其來的火光。


    那很像一條船,在湍急的水流中快速的朝這邊駛來。


    那條船越來越近,依稀能看到船上的駕船人,我已經掙紮的手忙腳亂,燃著火光的小船還沒到跟前,我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全力撲騰著靠近船隻,雙手用力扒住船舷。


    但是緊跟著,我的頭皮就麻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感,瞬間蔓延到了全身。


    我雙手扒著小船的船舷,用力一撐,上半截身體一下浮出水麵。小船上亮著一盞幽幽的燈,昏黃昏黃的,卻足以把船上的情景映照的清清楚楚,在我出水的一瞬間,一眼就看到了小船上的駕船人。這個駕船人的身材很高大,破衣爛衫,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他一邊僵直的握著一根船槳,一邊抬起頭衝著我咧嘴笑,碩大的嘴巴一咧就咧到耳朵根兒,露出兩排發黑的牙齒。


    黃有良


    我壓根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遇見他,整個人頓時僵了,呆呆的不知所以。在我扒住小船之後,船隻隨後掉轉方向,順著洶湧的水流一路衝去。水花不住的飛濺到臉上,我抽出一隻手抹掉水跡,警惕的盯著黃有良。這個人應該早就斷氣了,但他身上肯定隱藏著什麽玄機,以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幾次出現。


    心頭翻動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石嘴溝的變故,就是從黃有良開始的。;;;;;;;;;;;;;;;如果不是他,五叔斷然不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我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怨黃有良,還是恨他,心情很不平靜,慢慢伸手握住腰裏插著的砍梁刀,就想一刀先劈翻他再說。


    “喵”


    我的手剛剛握住刀子,黃有良咧的有些嚇人的嘴巴裏,冒出一聲清晰的貓叫。他的眼睛隨即瞪的圓溜溜的,活像兩隻圓睜的貓眼。我馬上緊張起來,不敢上船,扒著船舷撐住身體,黃有良一聲貓叫,已經開始腐爛的身軀微微一晃,伸出一隻手朝我慢慢抓過來。


    我的神經本來就是緊繃著的,黃有良一動,我握著刀子,不由分說就猛砍過去。水流相當急,這一下動作太猛,僅憑一隻手,難以在激流中牢固的扒穩船舷,刀子還沒砍到黃有良身上,一個急浪直接把我甩了出去。


    湍急的水流瞬間就把小船衝出去很遠,我在水裏轉了幾個圈,雙手胡亂抓著,摸到一塊凸起的石頭,危急之間,渾身上下好像充滿了用不完的力氣,借這塊石頭的力,飛快的脫身爬上河岸。黃有良的小船還在水流中徘徊,我什麽都不管了,轉身就跑。


    地洞裏依然悶響不斷,暗河兩邊接連坍塌,飛揚的塵土像一團濃霧,遮蔽視線。我看不清楚眼前的路,為了脫身,完全是憑記憶中的路線在跑,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進入橫洞的大坡腳下。


    當我跑到這裏的時候,仿佛徹底天塌地陷了,巨大的橫洞開始成片的垮塌,連同整個馬牙山,一起要倒塌成平地,轟隆聲不絕於耳,我連滾帶爬的爬上大坡,出了橫洞仍然不敢停步,我一邊跑,身後的馬牙山一邊劇烈的震動,如同一座高聳入雲的樓宇塌陷了,在巨響和飛揚的塵土中,山頭塌了大半截。


    事情,就這麽結束了


    我至少在隻剩下半截的馬牙山前呆立了個把鍾頭,心裏又苦又澀,疑問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出來。馬牙山是什麽地方五叔為什麽詐死闖進那道神秘的大門石嘴溝的陸家早已經得知馬牙山的秘密所以才把這裏設為家族的禁地


    說實話,我很不甘心,不甘心所有的秘密都隨著六叔的離去而被掩蓋,但我年紀雖然還不大,卻懂得一個道理,有些時候,人是不能不麵對現實的。


    手裏,隻剩下那個“惡鬼”臨危塞過來的獸首扳指,我擦掉扳指上殘留的血跡,腦子混混沌沌,就好像一個流浪了許久的人,沒有目的,茫然的轉身,朝遠處的山野走去。我不知道該不該再回石嘴溝,盲目的走了半天,心神恢複,我想起米婆的屍首還在家裏。做事有始有終,她是我請來的,無論如何,我至少得把她送回去。


    我順著來路走,心裏琢磨著五叔在家裏住了那麽多年,或許會留下一點有用的線索供我查找,所以步伐愈發快了。


    我是昨天黃昏時跟著腳印進了馬牙山的,在裏麵折騰了有四個時辰,出山時天還沒有完全亮。馬牙山到石嘴溝隻有一條路,走到臨近族墳的時候,我就想把五叔的空墳填好,以免有人經過時看到空墳,會說三道四。


    然而,還未真正靠近族墳,我突然就看到族墳邊上,一個挨一個的站了很多人。這時候正巧是黎明之前,天色說黑不黑,說白不白,灰撲撲的,沒有遠照的光,族墳那邊的情景看的不怎麽清爽。隱約看到那群人至少有好幾十個,一動不動的站著,無形中堵住了那條歸家的路。


    接連遇到變故,讓我的警惕性很高,模模糊糊看到路口那些人影,我隨即就放慢腳步,眯著眼睛看。可距離還遠,凝神也看不清楚,眼下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他們的意圖。我隻是覺得奇怪,石嘴溝附近人稀,很少會成群結隊的跑到陸家的地頭來。


    我想把對方看的更清楚一點,一邊想,一邊試探著慢慢朝那邊走。我猜測著,這會不會是小嶺坡的人,因為米婆的事情才結隊趕到石嘴溝。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米婆離家不過兩天時間,死訊還未傳回,小嶺坡的人不可能大張旗鼓的跑到這兒來。


    走著走著,視線清楚了些,我看出那群人都是男人,有高有低,有老有少,一動不動站著,就好像幾十根木頭矗在原地。


    “是誰”我總覺得不對勁兒,接著就不敢走了,停下來朝那邊問了一句。同時也做好了退走的打算,如果形勢真的不妙,我抽身就能逃跑。


    幾十個人寂靜無聲,沒人搭腔。不過我的話音一喊過去,人群最前頭的一個人,慢慢朝前走了幾步,看樣子,好像是領頭的。


    但是這個人的腳步一動,我心頭的不妙就更加強烈,因為我能看出對方的雙腿是僵的,腿上似乎打著夾板,膝蓋轉不過彎,走路的樣子既難看又詭異。


    “什麽人”我心裏全是警惕,把手裏的鬆明子舉高了些。


    那人依舊不搭腔,僵著腿慢慢的朝我這邊走,他走一步,我就退半步,雙方的距離拉近了點兒,而且天色也再漸亮。事情很異常,我沒了五叔照應,孤身一人,應付不了大變,所以打定主意,先跑了再說。


    但是就在我拔腳想走的一刻,對麵那人恰恰走進了視線可及的範圍中,我一下子呆了,覺得這個人,好像有些麵熟。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腦子車輪般的飛速轉動,在記憶中仔細回想著。我說不清楚為什麽會覺得這個人麵熟,這種感覺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仍舊想不起來,隻是覺得麵熟。


    片刻間,那人又僵僵的走了幾步,在離我還有三丈遠的地方站定了,他一言不發,跟我對視著。趕屍人的先天預感一般都比較強,我也在努力的感應,起碼到現在為止,我感覺不出他有什麽惡意。


    盡管如此,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可那種詭異的麵熟感讓我一想就停不下來了,有些走神。


    “你是誰”我想的頭暈腦脹,忍不住就開口去問。


    可對方始終不說一個字,仿佛有意讓我去猜,讓我去琢磨。


    啪


    手裏的鬆明子將要燃盡,啪的炸響一個火花,火花迸出的一刹那間,腦海裏猛然一動,我隱約想起這個麵熟的人是誰了


    怎麽會是他怎麽可能是他


    第十八章蟻字


    心裏一霎轉過成百上千個念頭,如果不是親眼看見,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麵前這個一聲不響的人約莫六七十歲的年紀,五官長相其實很端正,但麵龐上總是蒙著一層灰撲撲的氣息。看著對方,我的眼神直直的,已經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震驚,還是畏懼,甚或其它。


    我終於想起來,為什麽看著他,會覺得莫名其妙的眼熟。


    我們石嘴溝陸家破敗之後,家裏就剩我和五叔兩個人,說到底,五叔既是我的長輩,同時又是我年少時的玩伴,帶我走山,跟我講些山裏和家門的故事。我記不得到底是哪一年了,五叔給我看過一個相冊子。對於那時的山裏人來說,這絕對是很稀奇的東西。相冊子裏的照片不多,有一張是我祖父的故照,五叔跟我講過。


    祖父生於前清,相冊子裏的老照片,是他當年遠行到湖南的時候,一個當地朋友托人照的。祖父叫陸三元,是上一任陸家的家主,我出生的那一年,祖父恰巧就過世了,我沒見過他。


    五叔當時跟我說老相冊的時候,我年歲不大,他說什麽,我就聽著,似懂非懂,小孩兒心性,前腳聽到些話,後腳就給忘的幹幹淨淨。然而,我對這張照片留有印象,因為從陸家的曆史來說,陸三元這個人,或者說他主持陸家的那段時期,是石嘴溝陸家徹底由盛轉衰的重要轉折點。


    祖父陸三元有六個兒子,個頂個的本事,那應該是近百年中,陸家最興旺的時期。但就在祖父手裏,陸家衰敗了,而且死了人。我不知道叔伯們是怎麽死的,曾經問過五叔,他含糊答過。我不明就裏,不過暗自猜測,叔伯們死的很慘,因為每每問到往事,五叔的表情和眼神裏,總有一種消退不掉的哀傷。我怕他難過,以後就不敢再問。


    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那張老照片裏的祖父陸三元,此時正站在我麵前不足三丈遠的地方。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神和心神同時僵住了,意外的變故讓我措手不及。這個很似祖父陸三元的人從始至終都不說一句話,就那麽定定的站著。當時,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家門的水好深,五叔剛出了事情,去世十幾年的祖父陸三元又突然出現了。我甚至想過,難道祖父和五叔一樣,都是詐死


    可再一轉眼,我一下子看見麵前那個人的身上全是土,頭發上頂著細碎的土屑,那樣子,好像剛從土裏鑽出來似的。


    我驟然意識到了什麽,眼神隨即瞟到族墳那邊,天色正在慢慢發亮,盡管不如青天白日裏看的清楚,可我仍然隱隱約約的看到,陸家族墳的墳包,好像被挖開了幾十處,墳地裏到處都是有深有淺的坑。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管我信不信,事情已經擺在麵前。


    麵前的祖父陸三元,還有他身後那幾十個木然站著的人,都是剛從陸家族墳裏爬出來的陸家族墳葬的都是陸家人,從祖父,再到曾祖高祖太祖,前前後後無數年間,族墳下葬的家主,估計全在這兒了。


    這一幕,是足以把人嚇癱的。我瞠目結舌,整個人完全呆若木雞,總覺得不可思議。一群陸家的老屍,前後間隔的年代長遠的不可追溯,按照正常情況,死人下葬,三年化屍,意思就是至多三年,屍首會腐爛的隻剩下白骨。但麵前這一大群剛剛從族墳裏爬出來的陸家先人,盡管破衣爛衫,塵土滿身,可他們的身軀,卻是完好的,宛如不腐的金剛佛陀,肉身永固。


    我說不出話,也不敢亂動,麵前的祖父陸三元慢慢挪動腳步,雙腿直直的又朝前顛了顛,他一動,身後的屍群也跟著移動著,幾十個人,聚攏到一堆,已經站到了我跟前。


    唰


    祖父陸三元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他的眼睛很渾濁,眼白眼球混成了一團,泛著死灰的暗光。我的雙腿發軟,情不自禁的想跑,可腳掌好像長在了地裏,動都難動。


    任誰遇見這樣的事,都不可能不怕,我額頭上,脊背上,都是冷汗,不知不覺間上下叩齒。但哆嗦了半天,猛然轉念,這些都是陸家的先人,無論他們的屍身如何詭異,我是陸家的子孫,祖宗們總不會害我。


    “我是陸家人”我不知道這樣說話,能否跟這些祖宗們溝通,卻急著表明身份,五叔出事,緊跟著族墳又大變,這讓我意識到,或許真的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要發生了:“我是陸家人”


    祖父僵直的腿又開始動,朝我走了半丈遠,雙方的距離更近了,我能看見他的灰眼睛,還有一身陰土。做趕屍的,感官很強,我的嗅覺尤其靈敏,五叔詐死,時間太短,屍首不及放置就下葬了,我嗅不出,但祖父身上一股很重的墳土味,還有死了多年的人特有的陰腐氣,這些特征無法作偽,祖父必然是過世了,不可能詐死的。


    一大群從墳裏爬出來的祖宗都不說話,死人是開不了口的。我又呆了,這個樣子,斷然不可能溝通交流,他們為什麽從墳裏爬出來,爬出來要做甚,我無從知曉。


    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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