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婆你”我本不想再為難米婆了,可是見她猶豫,又忍不住問道:“有啥要說,你就說啊”


    “孩子啊,不是我不肯說,這一說”米婆的眼神裏又出現了恐懼,結結巴巴對我道:“孩子,你五叔你五叔”


    第十一章空墳


    “我五叔怎麽了”我一下察覺出,米婆要說到點兒上了,頓時連大氣都不敢喘,全神貫注的聽著米婆的話。這個老太婆還是心慈,可能不打算說的,但見我這麽大點年紀就孤苦伶仃,不忍讓我蒙在鼓裏。我把什麽都忘了,眼巴巴的瞅著米婆,渴盼她說出下麵的話。


    “你五叔”米婆臉上的皺紋就好像一片波浪,在不斷的輾轉起伏,她要隻字不提,那也沒什麽,可是說了個頭,把我完全勾住了,急的不行,眼睛都不眨的望著她,米婆原本已經開了口,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麽,身子猛然一抖,硬生生止住下麵的話。


    “米婆”我很難受,被憋的想要吐血。


    “孩子,連著一整天了,啥都沒吃,餓的心慌,你能不能拾掇點吃的,我吃飽了再說”米婆在凳子上慢慢盤起腿,道:“吃完飯,跟你說完,我就回小嶺坡了。”


    “行。”我很心急,可米婆說的也是實話,這一整天倆人啥都不顧,天都黑了還粒米未進,我又給米婆倒了一碗水,轉身出了屋子,到院子另一邊的小廚房。這些年跟五叔一起生活,平時柴米油鹽燒菜做飯,大多是我在操持,手藝很說的過去。我燜上飯,又拾掇出來兩個菜,一邊忙活,心裏一邊亂想。


    說實話,我對五叔的突然過世,心裏有很多疑問,隻不過這一天都在忙碌喪事,直到米婆點破了,我才開始靜心思索。我猜想,自己心裏的疑問應該沒錯,米婆肯定也要說說五叔的事。


    這樣想下去,我突然就是一愣,從昨夜到現在,忙的暈了頭,這時候才想起一個很要緊的東西。


    獸首扳指,那個從黃有良肚子裏的斷指上摘下的獸首扳指呢那東西一直是五叔收著的,他一過世,我的心就亂了,完全沒想起這玩意兒。安葬五叔的時候,我同樣沒有在意,不知道扳指還在不在五叔身上。


    石嘴溝一直都是平靜的,就從五叔在小嶺坡收拾了黃有良,拿走獸首扳指,怪事就接二連三,我隱隱約約的猜測,昨夜的混亂,真是衝五叔的遺體來的或是衝著獸首扳指來的


    線索好像清晰了一點,獸首扳指是從黃有良肚子裏取出來的,結果當晚他就來了,來找五叔,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疑點。;;;;;;;;;;;;;;;


    我一邊做飯,一邊冥思苦想,可想來想去,暫時隻能推斷出這麽多。現下隻能把希望寄托在米婆身上,這個老太婆,絕對看出一些我看不出的事情。


    這麽一想,我趕緊手腳麻利的把菜弄好,盛了滿滿一大碗飯,一起放在托盤上,回頭喊道:“米婆,餓壞了吧,吃飯了。”


    米婆沒有應聲,我就把飯菜端回屋子裏,一隻腳剛跨進屋門,手裏的托盤差點脫手掉下來。


    我的心涼了,說不上心裏到底是什麽感覺,隻覺得頭皮發麻。就在我跑到廚房做飯的這半個鍾頭裏,米婆吊死在屋子裏的房梁上,我看見她脖子上勒著繩子,腦袋連同肩膀鬆鬆垮垮的低垂著,舌頭伸出來老長,眼珠子幾乎要凸出眼眶了,瘦弱的身軀離地兩尺,隨著時不時吹進屋子裏的風輕輕擺動。


    “米婆”我匆忙把米婆放下來,伸手一探,她的呼吸和脈搏都停止了,瞳孔已經擴散,可能我前腳出門進了廚房,她後腳就踩著凳子上吊,這時候完全遲了,救也救不活。


    我不感覺害怕,心卻憋屈的難以抑製,原本打算從米婆嘴裏問出一點線索,可她真下得去手,不等我問,已經自己上吊而亡了。看樣子,她還是不想告訴我實情,寧可死都不肯告訴我。


    我想起米婆之前說的話,她說有的話一旦吐露,她就活不下去了。米婆不想瞞我,又不敢明說,可能她真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說出來,會死的比上吊還慘。


    事情一波三折,放到別的人身上,估計早就亂成一團了,可我從小受五叔的訓誡,人遇事不亂,即便深陷死局,也有機會盤活,要是自己先亂,那就徹底失去了生路。


    我暗中想著整個過程,米婆之前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堆話,但都沒用,她唯一吐露出來的有價值的兩個字,就是“五叔”。


    五叔身上,有什麽蹊蹺米婆上吊,從她嘴裏再也得不到隻言片語,這一次,偌大的石嘴溝實實在在隻剩下我一個人,再難的事情,也隻能靠自己了。


    既然米婆提到了五叔,那我就要去看看,我放下米婆的屍體,轉身衝出屋門,順著小路馬不停蹄的朝族墳跑。


    天近黃昏,住處距離族墳不近,我想趕著在天黑前跑到族墳去,腳底下跟長了風火輪似的。陸家家教很嚴,對長幼尊卑的名分看的非常重,嚴禁以下犯上,中國的老規矩,死者入土為安,除了遷徙祖墳,絕對不能擅開墳塋,可怪事頻發,剛又出了人命,我隻能硬著頭皮犯戒了。


    我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族墳邊,墳地都是老墳,隻有五叔一個新翻的墳,很好認。我在墳前跪了,磕幾個頭,心裏念叨著五叔莫怪,接著就用鋤頭開始刨墳。


    新填的墳,土壤不實,一通猛挖,漸漸就挖開了,露出了那副我親口釘起來的薄皮棺材。五叔已經死了,但在他生前,我對他又敬又愛,這時候依然不敢大意,輕輕的取掉棺蓋。


    棺蓋被掀掉的一瞬間,我愣住了,墳頭和棺材看上去都是好好的,然而打開棺材的時候,我猛然發現,棺材裏的五叔,不見了隻剩下一件白壽衣,整整齊齊的疊放在棺中。


    五叔的遺體被人挖走了


    這是我腦子裏產生的第一個反應,首先就想到黃有良,這個詭異難測的貨色昨夜硬闖進陸家,很可能是衝著五叔而來的。難道今天後晌我剛埋了五叔,黃有良就隨後而至,挖走了五叔的遺體


    可這個念頭隻是一晃而過,昨夜黃有良闖進家門,我和米婆都被打昏,失去了反抗能力,要是黃有良真的是找五叔尋仇,當即就會帶走五叔的遺體,用不著等人埋了再跑來挖。


    我有些害怕,但心頭的疑惑遠遠壓過恐懼,我吸了口氣,在這個時候,我需要的是鎮定。我全力說服自己,不能慌,不能慌,一邊就用洋火點燃了燈,在墳裏仔細的查看。


    鎮定果然是有用的,看著看著,我就看出了一些異樣。我們趕屍的人常在墳地行走,為了趕屍,有時候也為了尋找一些必用的物件,對山區裏的土層結構異常熟悉。五叔的墳除了我剛剛刨開的痕跡之外,土層上還留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線索。


    我看得出,在我挖開墳頭之前,這個新墳已經被挖了一次,而且,挖掘的方向好像是由內至外。也就是說,墳是從裏麵朝外挖開的。


    這一刻,我感覺後背嗖嗖的冒涼氣,若從眼前這一縷若有若無的線索來推測,那麽得到的結果,就是被下葬的五叔悄悄挖開墳,爬出來之後又原封不動的把墳填上。


    但是這可能嗎五叔死的透透的,是我親眼目睹,我不信自己會看走眼。


    驚愕和詫異之間,我突然又回想起五叔臨死前的遺言,他說過,把他埋葬之後,要我馬上離開石嘴溝,離的越遠越好。當時聽著這些話,我沒有多餘的想法,可目睹眼前的一切,我突然意識到,這或許又是五叔的安排。如果我真的嚴格遵循他的遺言,下葬之後隨後遠走,或許永遠都不會發現五叔的墳已經空了。


    我又一次陷入了極度的困惑中,五叔趕了半輩子屍,難道他死之後也詐屍了甚或是和黃有良一樣,有一種冥冥且強大的力量控製了他的遺體


    我舉著燈,從墳裏看到墳外,空墳周圍的地麵很亂,我一點一點的看,越走越遠。大概就是十幾丈之後,我一下子看見族墳邊緣,有兩排若隱若現的腳印。


    族墳這邊的土很虛,浮土上麵結著一層脆脆的殼,腳印留在地麵上,雖然被人刻意的掩埋過,卻還是被我察覺出來。按道理來說,單從一個腳印上,看不出什麽,可望著眼前這一排一直延伸出去的腳印,我下意識的感覺出,這是五叔的腳印,肯定是。


    我說不明白自己的判斷到底有什麽道理,反正心裏就是這麽認為的,預感非常強烈。我毫不猶豫,順著腳印就走下去。


    眼前的路,黑乎乎的一片,我放眼望去,也望不到五叔的身影,可腳印就是明顯的路標,我加快腳步,越走越快,同時心裏不停的嘀咕。


    五叔要到什麽地方去他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事


    我得跟著,一直跟著,親眼看看五叔去做什麽。


    第十二章橫洞


    族墳附近的腳印都被刻意掩飾過,我仔細看著才能分辨出來,一路跟隨。不過路程一遠,掩飾的痕跡就越來越弱,腳印也越發清晰。我暗中想想時間,幸虧自己來的比較及時,五叔的墳被挖開還不算太久,有線索可尋。


    我跟著腳印跑的很快,前方依舊一片朦朧,半個人影也看不見。這時候,我的心情很複雜,一邊跑一邊想,心裏無法控製般的生出一個飄渺的念頭。


    五叔的墳是從裏麵挖開的,這說明了什麽難道說明五叔還沒有死可是,他的屍體我親眼看過,做趕屍的,如果連人的死活都分不清楚,那就太窩囊了。


    驟然間,米婆那懸掛在房梁上的身影在腦海裏晃動,我感覺到,她沒上吊之前想和我說的,就是關於五叔的事,甚或,她很可能知道五叔要從墳裏爬出來,但米婆非常矛盾,猶豫不決,思前想後,隻能一死了之。


    對於五叔,我從來都沒有別的想法,我就覺得他是我的長輩,是我的親人,護著我,照顧著我,他是個好人。但也就是這一刻,我終於醒悟過來,五叔的死,沒有那麽簡單,在其背後,或許是一個不為人知的隱秘。


    帶著這樣的想法,我跑的更快,在山路中飛奔。追了大概兩三裏地左右,地勢的變化讓腳印消失了,我沒有明顯的目標,方向頓失,但山裏的道路並非四通八達,一大片山地裏,能走的往往隻有一條路。我沒有別的辦法可想,隻能沿著眼前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沒多久,我跑出了石嘴溝,我追擊的方向可能沒錯,隨著地勢改變,那排腳印時隱時現,盡管現在還看不到人影,但我知道,肯定是跟對了。


    這一路是怎麽跑過來的,最後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我記不得跑出去多遠。石嘴溝周圍幾十裏的範圍,我從小就走過,對這兒的地形很熟,跑著跑著,我的腳步驟然一慢,因為我看到消失了許久的腳印突然又出現了。那排腳印,明顯是衝著前方的一座山而去的。


    我立即放緩步伐,同時感覺一陣頭大,五叔怎麽會到這個地方來


    前麵那座山,在當地人土話裏,叫做馬牙山,但我們石嘴溝的人一直稱呼它為蕩魂山。不知道從何年何月開始,陸家的祖訓裏有一條鐵律,陸家子弟嚴禁進入蕩魂山,違者要受重罰。陸家的祖訓一向鐵板釘釘,絕對不是開玩笑,以前五叔閑扯的時候和我講過,我太爺的親弟弟,年輕時候放蕩不羈,走山時闖進馬牙山,人是平安無事的回來了,但回家之後就被圈禁在老宅的地窖裏。我當時還傻不愣登的問五叔,犯了祖訓,圈禁多久五叔淡淡跟我道:一輩子。


    太爺的親弟弟就是老死在地窖裏的,這血淋淋的先例著實把我嚇住了,對馬牙山那地方從此就心懷畏懼。但五叔從來沒跟我說過,為啥不許陸家子弟進入馬牙山,祖訓是那麽定的,後頭人都得按祖訓來。


    我從來沒有進過馬牙山,對我來說,這地方是一個陰影,偶爾途經馬牙山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聯想太爺的親弟弟被圈禁在地窖孤苦至死的情景,所以此刻跟到山前,雙腿就忍不住發軟,我年輕毛糙,卻懂規矩。


    腳印直直的延伸向馬牙山,我望著腳印猶豫了兩分鍾,猛的一拍腦袋,隻覺得自己是犯渾了,整個石嘴溝隻剩下我一個人,還守什麽祖訓當下心就一橫,抬腿繼續跟著腳印走。


    馬牙山的外圍和周圍的環境明顯是一道分水嶺,太行山沒有南方山區雨水多,但正值盛夏,山裏的草木很是茂盛,然而一靠近馬牙山,就會發現那些草草木木從山體外圍開始就絕跡了,好像一片死土,寸草不生,蟲鳴斷絕的幹幹淨淨,仿佛山裏住著什麽不得了的東西,把活物都嚇跑了。


    光禿禿的山,在月光下泛著一股死黑,不知道是氣溫降低,還是我的心理原因,走到山腳下時,冷的好像掉進冰窟窿,我使勁裹了裹衣服,睜大眼睛一看,時隱時現的腳印繞著山腳,一路延伸向了山背。


    馬牙山背後,緊貼著一條山穀,二三十丈深,地勢險峻,就算很有經驗的走山人,趟過去也得倍加小心。我來的匆忙,什麽家夥都沒帶,望著山腳和山穀之間不足三尺的陡路,心肝就發顫。


    就在我心神不寧的關頭,一眼看到陡路還有直立的山壁上,有攀爬過的痕跡,那痕跡很新,我一路跟隨腳印而來,不用多想就知道,有人從這兒爬過去了。


    “五叔五叔”我一腳踩到陡峭的小路上,身子緊貼山體,雙手用力扣住凸起的石塊,一邊慢慢的走,一邊喊,聲音在腳下的山穀裏不斷回蕩,可前麵沒有半點回應。


    這條陡峭的小路一直繞著山背,我心急,卻不敢走的那麽快,稍一失手摔下去,那就是萬劫不複。


    慢慢的走了約莫十幾丈遠,路麵陡然一寬,緊貼著山腳的地方,出現了一個一人多高的橫洞,洞隻有一人來高,卻很寬,從濃濃的夜色中看過去,就仿佛馬牙山張開了一張巨大的嘴。洞裏的空氣很潮,應該有充沛的地下水源,頭頂的洞沿兒滴滴答答的朝下滴水,我看見那排腳印,直直的朝洞裏去了。


    我摘下腰裏別著的一根鬆明子,用火柴點燃,洞很深,從山腳下傾斜到深處,一眼望不到頭。站在洞口,就感覺出奇的冷,我皺起眉頭,不由自主的開始戒備,因為我察覺到,這種迫人肌膚的冷,並不是氣溫真的降低了,而是洞裏湧動著一團一團肉眼看不到的陰氣。山背不見陽光,又在深夜,陰氣濃的如同要結冰。


    我戒備,又懷疑,趕屍的常年和死物打交道,對某些事情了如指掌,就算過去的古戰場,或者萬人塚,都不可能聚集這麽重的陰氣。這馬牙山,究竟是啥來頭山背的橫洞裏,怎麽會有如此濃重的陰氣


    陰氣看不見,可是好像直逼到心魄裏,讓人膽顫。隻是,我沒有別的選擇,五叔分明就是從橫洞進去的,我要找他,必須走下去。我在橫洞外打探了一番,其實裏頭黑漆馬虎,什麽都瞧不見,片刻之後,我舉著鬆明子,慢慢走了進去。


    洞裏氤氳著一團水汽,潮的要死,地麵不但有坡度,而且長著厚厚一層苔蘚,滑膩膩的,雙腳根本站不穩,要伏下身子手腳並用,才勉強保持平衡。我爬的非常慢,右腿驟然間蹬空了,身體立即歪倒,順著朝下滑。四邊都是滑不留手的潮濕地麵,連借力的地方都沒有,就像栽到一條沒有盡頭的大滑梯裏,連滾帶爬的滾落下去。


    手裏的鬆明子甩丟了,在陡坡上翻滾的頭暈目眩,自己都說不清楚滑下去多遠。整個人幾乎要摔的失去知覺時,陡峭的地勢才慢慢平緩,不由分說的伸著手到處亂抓,漸漸控製住下滑的趨勢。當身子最終停止下來的時候,感覺骨頭都碎成了無數塊,躺了好久,才翻身爬起。


    周圍黑燈瞎火的一片,我帶著幾根鬆明子,甩丟了一根,又取了一根點燃,火光一亮,附近的情景清晰了點,陡坡的幅度很大,滑落這麽久,現在應該距離橫洞入口非常遠了。地勢依然是延伸到地下的,隻不過比之前較平。我看了一會兒,徹底暈菜,壓根就不知道這算是個什麽地方。


    “五叔”我朝前走著,同時還在不斷的喊,地麵凹凸的很厲害,兩三米深的坑到處都是,手裏的火把光照射不到太遠的地方,我一邊走,一邊打哆嗦,因為冷的有些邪乎。陰氣重的讓人無法想象,雖然聽不到什麽聲音,附近卻如同隱藏著成千上萬條冤魂。


    如果不是尋找五叔,這種地方我肯定不會輕易擅入,向著斜下方走了可能三十丈左右,我聽到一陣隱約的流水聲,從腳下的深坑裏一翻出來,立即看到了前方一點火光。


    一點豆般的火光,似乎是兩盞小油燈,在絕對黑暗的地方非常刺眼,看到燈火光,我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五叔,隨後加快步伐,在坑窪的路上全力奔跑著。我距離那盞燈不遠,很快就接近了,這時候,一種熟悉的氣味彌漫到了鼻間。


    全速奔跑的雙腿馬上放慢,我唯恐自己出錯,又抽鼻子聞了聞,那是屍油燃燒的氣味,不濃,從小聞慣了這種氣味,嗅覺不會有誤差。心中頓時了然,前麵那盞燃燒的燈,是用屍油做燈油的。


    油燈無聲無息的燃燒,隱約的流水聲更清晰了,這個地方,應該有一條不大的地下河,根據水聲判斷,河水的流速緩慢。我被突然出現的屍油燈弄的不知所措,根據我的所知,除了山區趕屍人常用的狗頭燈,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用屍油做照明工具。


    我的腳步放慢了,卻一直不停的朝前走,漸漸的,我看到兩盞燈後麵,好像是一座古腐的橋,油燈就在橋頭。這座古橋橫跨麵前的地下河,成為連接兩岸的通道,我不知道是誰修出了這座橋,但橋一出現,前方的路又無形中延長了。


    “五叔五叔,你在嗎”我邊走邊喊,當距離橋頭已經很近的時候,我驟然停下腳步,彌漫在心頭的危機感瞬間膨脹了十倍。


    第十三章托燈婆子


    來到橋頭附近,之所以心驚肉跳,是因為我看到了那盞屍油燈,油燈被一個人托在手裏,一動不動的站在橋頭。我有點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對方隻有三尺來高,身上裹著一件破爛的黑褂子,佝僂著站在那邊。我不敢亂動,全神戒備,注意力都被對方吸引了。那人托著的屍油燈一直在燃燒,火光忽大忽小,光線明亮的時候,我隱約看出,那好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子,嘴裏的牙都掉光了,隻剩下幾十根白頭發,稀稀拉拉的長在頭頂。


    在這個陰氣極重的地方,驟然看到這樣一個“人”,那感覺不啻深更半夜見了鬼。可是我沒有一點要退走的打算,因為目光移動之間,我看見橋頭的泥汙上,留著兩排直直向前的腳印。


    這排腳印,無疑說明,五叔從這座橋走過去了。我暫且還不知道他是如何繞過這個三尺來高的老婆子的,但他肯定是過去了。


    我心裏動了動,石嘴溝附近很荒,人煙不多,尤其馬牙山這地方,從古至今都帶著一股死氣和鬼氣,普通人不敢靠近。這裏是陸家的禁地,托燈的老婆子看樣子很像是守橋的人,這個人,會不會跟陸家有什麽淵源我暫時不想動粗,自己本事不大,沒有把握能鬥過托燈的老婆子。若是言語上能交流一下,那最好不過,能省卻很多麻煩。


    “你認識陸家的人嗎”我站著不動,衝老婆子問道:“石嘴溝的陸家”


    老婆子的眼皮翻了翻,透過燈火光,我看見她咧了咧嘴,掉光牙齒的嘴巴血紅血紅的。她一言不發,咧嘴像是衝我笑,可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別扭。


    “剛才有人從這兒過去嗎”我一心隻想找到五叔的下落,把心底的懼怕全都丟在一旁,朝前走了走,繼續耐心問道:“是陸家的人,三十多歲年紀,這麽高的個頭”


    我把五叔的身材長相跟托燈老婆子描述了一下,可說著說著,我就覺得自己在白費力氣。托燈老婆子始終不說半個字,唯一會做的,就是咧開嘴再閉上嘴,那樣子,如同癡傻了好多年,已經聽不懂人話了。我問的有些急躁,很想幹脆不理會這老婆子,徑直繞過她上橋,可她站在哪兒,總讓人心裏很不踏實。


    就在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托燈老婆子終於動了動,她一手托著燈,另隻手慢慢朝我揮了揮,那意思仿佛是在召喚我。緊跟著,老婆子轉過身,朝橋上走去。


    我真以為她要給我引路,心裏興奮的不得了,然而就在老婆子轉身的一刹那間,我心裏那被強壓下來的懼意,隨之勃然爆發。托燈老婆子裹著一件黑褂子,裹的嚴嚴實實,除了一張皺皺巴巴的臉,別的部位都縮在褂子裏。當她轉身的時候,我看見她的半邊臉是爛的,就好像死屍置放幾天後產生的腐爛,幾隻叫不出名字的小蟲子,在她臉上的爛肉間急速穿行,一閃而沒。


    老婆子本來就長的讓人心悸,尤其看到她半張爛臉時,我更吃不準她究竟是人是鬼了。心裏懼怕,繼而就開始猶豫。但老婆子一句廢話都沒有,轉身就走。我的目光不停的閃爍,一會兒看看老婆子的背影,一會兒看看留在橋麵上延伸向前的那排腳印。事到如今,這是唯一一條能找到五叔的路了。


    五叔既然從這裏過去了,我就更沒有猶豫的餘地,前路未卜,進了險地,我不能犯慫,至少要給五叔幫忙。


    我打消了心裏的顧慮,心一橫,把什麽都給忘了,抬腳跨過橋頭,不過心裏畢竟有點虛,我刻意跟托燈老婆子保持一定的距離,以防不測。


    當我跨上橋麵的第一步,意識驟然一陣恍惚,好像腦袋被什麽東西震昏了,視線一圈一圈的擴散,眼前的情景也飄忽不定。這是一座堅固的石橋,非常敦實,已經考究不出到底是何年何月的產物。前麵仿佛隱約飄起了一片流淌的黑霧,朦朧不清。我使勁晃了晃腦袋,從心底冒出一個極為可怕的預感。


    我感覺,這座古橋,好像是兩個世界之間的一條通道,隻要走過這座橋,那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種感覺足以讓人矛盾到崩潰,進退維穀,我壓根就分辨不出橋的另一端會有什麽,可是轉念之間,五叔的身影在腦海裏閃現,他養了我這麽多年,名叔侄,實父子,石嘴溝的人重名份和孝道,這時候就算死了,也不能後退。


    我深深吸了口氣,眼睛一閉,抬腿繼續走向前方,石橋不過五六丈長,托燈婆子走的雖然慢,但轉瞬間已經過了橋。我又一次有意放緩腳步,離她最少四丈遠,這個距離算是比較安全,就算突然發生了什麽,我也有轉機的機會。


    過了石橋,這兒的陰氣已經濃到讓人無法想象的地步,陰氣結成白慘慘的霧,貼著地麵飄蕩,起伏不定的地上好像隆起一眼望不到頭的墳塋,再加上前麵晃晃悠悠的托燈婆子,那場景足能把人的膽子嚇破,好像停一步,陰慘慘的霧裏就會有什麽東西把我給纏住。


    “你等等”我實在受不了這種死寂中的恐懼,低低的朝托燈婆子喝了一聲,其實也是在給自己壯膽:“你到底見沒見到我說的那個人”


    “來來啊”托燈婆子頭也不回,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說話,話音幽森:“跟著我走保管你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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