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子他們明顯也發現了河裏的鬼船,跑的飛快,不多久就來到了我附近。老刀子顯然沒有想到,他一直尋找的人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突然出現,一下子就停住了,手裏的手電呼的朝河麵上照射過去。我不看他,也不管他,什麽三十六旁門,什麽黃沙場胡家的血眼,那都沒有爺爺重要。


    老刀子在岸邊頓了頓,馬上加快腳步,淌著水跑到我身邊。他畢竟是見過了無數大風大浪的人,盡管剛看到爺爺的時候很驚訝,但跑過來的時候已經完全鎮定了。


    “很久沒見了。”老刀子站在水裏,像一顆釘子,他遙遙衝著爺爺道:“你老了,頭發也全白了。”


    “師傅!這是照片上那個人!?”大偉在後麵跟著,看到這時候才隱約分辨出來,神情一下子興奮了,他身體看上去還微微發虛,但是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呼啦啦踩著水跑到老刀子身後。


    老刀子不理會大偉,依然麵對河麵,道:“上來聊聊吧,有的事,是該說說了。”


    “三十六旁門,跟我們七門間的恩恩怨怨,都是過去的事,你們死了人,我們也死了人,那些舊賬揭過去了,閉口不提,當年我傷了你,但是要謝謝你,囑咐下麵那些人不難為我,這筆賬,是不是也兩清了。”爺爺情緒恢複的也很快,語氣淡淡的,對老刀子道:“我隻是露個麵,馬上就走。”


    “真的不能坐下聊聊?”


    “沒什麽聊的,你和我,走的不是一條路。”爺爺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怎麽找到這個孩子的,但是,不要為難他,放他走。”


    “走!往哪兒走!”大偉不等老刀子說話,突然就從後麵伸手摟著我的脖子,隨即,他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支槍,一下子頂到我頭上:“上來!你給我上來!否則的話,後果自負!”


    我知道,大偉可能沒有傷害我的意思,隻不過看得出爺爺對我很眷顧,拿我去威脅他。但是他一動手,亦甜和七七都急了,老刀子猛然回過頭,沉聲道:“大偉,別胡鬧!”


    鐺......


    爺爺的身影猛然一晃,鬼船上的古鍾也跟著響了一下。他滿頭的白發像針一樣根根直立起來,語氣變的淒厲而且可怕。


    “誰動他一根毛,我就要誰的命!”爺爺被激怒了,鬼船上的大鍾嗡嗡作響。


    “大偉!放手!”老刀子厲聲嗬斥大偉,大偉很自傲,但老刀子的話,他不敢不聽,悻悻的哼了一聲,鬆開我,低聲道:“我不是有意的啊,你別往心裏去。”


    “不要逼我!”爺爺在石頭棺材裏完全惱怒了,一揮手裏的打鬼鞭:“我們河鳧子千百年來做了什麽,別人不清楚,我心裏清楚!七門的後人七零八落,遭人算計,死的死,傷的傷,別家的事,我管不來!陳老六就這麽一個孫子,是我的命根子!他少一根頭發,我就到岸上殺個天翻地覆!”


    “我沒那個意思!”老刀子趕忙就解釋道:“有些事,是該談談了!”


    “話,我撂下了,聽不聽,在你!”爺爺對老刀子說了這些,又把目光轉向我:“乖孩子,你走,現在就走。”


    說話的功夫,鬼船顫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在水裏開始滑,石頭棺材也一點點開始朝水下沉,爺爺不肯上岸,可能馬上就要進水了。老刀子的眉頭緊皺,顯得非常為難,他因為某些原因,一直在尋找爺爺,從二十多年前那件事到現在,這估計是第一次麵對麵的遇見爺爺,他不肯就此罷休。


    驟然間,老刀子突然就一頭紮進水裏,他的功夫很好,水性也出乎我的意料,一個猛子過去,再浮出水麵的時候,已經在十多米開外。


    他的目標很明顯,想要攔住爺爺。


    第四百三十一章淬然偷襲


    幾個村民的詫異表情讓我感覺到,那團如同繭子般的東西裏麵,包裹著什麽。本來我也想親眼去看看,但駕著小船目標太大,走不到跟前就會被排教的人給攔住,所以我隻能拉住一個當地的老鄉,找他詢問。


    “那到底是個啥啊,嚇死人了!”那老鄉吐吐舌頭,咽了口唾沫,道:“前幾天鑿沉船的傻子,就在繭子裏包著!”


    “是他?”我也頓時一愣,前幾天排教的船是傻子親手鑿沉的,當時目睹沉船過程的村民不止一個兩個,從頭到尾,他們沒有看到傻子逃出來,所以都認為傻子肯定隨著船一起沉到水底死掉了。


    但是任誰都沒有想到,傻子還會出現,而且以這樣的方式出現。走河的人並不是沒有見過稀奇古怪的事,可是很多邪氣的事情大多發生在黃昏或者夜間,太陽正毒的時候,河麵不會發生太過離奇的情況。走河的人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很少會走夜路,就是這個原因。


    “柳爺。”大船上有人探明情況,轉身就對坐在太師椅上的山羊胡子道:“是前幾天咱們走丟的一個人。”


    “人先不要下水,弄上來瞧瞧。”山羊胡子可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雖然長的很磕磣,但氣度非凡,淡淡的喝著茶,神情自若。


    船上的人接到命令,七手八腳就開始準備打撈,那團繭子就浮在水麵上,想要撈上來並不困難。然而沒等排教的人動手,繭子周圍的水花又突突突的翻滾起來,那種情況毫無疑問的說明,水底肯定有異動,像是有東西想鑽出來。


    嘩啦......


    水花一翻,一口白瓷缸隨著渾濁的水上浮出來,緊跟著,幾個油光鋥亮的唐三彩跟著一起上浮,這一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水貨趕集似的浮出水麵。船上的人看了幾眼,都開始叫喚,說這些就是沉船中所裝的那批水貨。


    水貨,全部都是從河裏打撈上來的,反正從很久之前,打撈水貨的人就一直存在,撈了那麽多年,水貨還是源源不斷,好像撈不完一樣。河裏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東西,我曾經猜測過,這兩年和一些朋友探討過,目前最合理也最讓人信服的一個觀點是,黃河在曆史上改道很多次,一旦決堤改道,河水淹沒的區域就被衝刷一遍,有人認為,黃河流域是華夏文明的發祥地,人文曆史底蘊豐厚,正是黃河無數次改道,衝開了很多原本位於陸地上的古墓葬,古墓葬中的陪葬品隨著河水滾滾而去,衝入新的河道,沉積在河底。這些陪葬品就是水貨的由來,這個說法到底準確不準確,我不敢發表意見,很多年來的經曆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自己吃不準的事情,絕對不能亂說,否則會誤導別人,同時也會給自己一個錯誤的信號。


    這批水貨的價值很昂貴,船上的人又驚又喜,大船周圍的小舢板都開始移動,想把水貨撈上來。場麵頓時有點混亂,山羊胡子踱步到船頭,朝下望了望,眉頭就皺起來了,道:“先別慌,叫下頭的兄弟們住手。”


    我估計,山羊胡子應該是這片流域裏排教中很重要的一個人物,排教沒有教主,過去放排的時候,幾支排隊裏有一個排頭,負責震鼓開路,是放排時絕對的核心。排頭演變到後來,就變成了一個地區實際意義上的排教領導者。不過我知道,山羊胡子不是排頭,我聽人說過,這片流域的大排頭是個女人。但山羊胡子擁有很大的權威,他一發話,忙的一團糟的人群立即停止下來。


    “水貨冒出來的太不對勁,不要妄動。”山羊胡子眯起眼睛,仔細的盯著水花翻滾的河麵,這老貨和一隻成精的黃皮子一樣,三角眼睛裏帶著精明到了極致的精光。


    就在船上的人,岸上的人,一起盯著水麵的時候,那些翻騰的水花有節奏的匯聚到了一起,好像萬花成蓮。水花一層一層的撥開,驟然間,一條至少一米多長的大魚從水中一躍而起,好像傳說中的鯉魚躍龍門一樣,魚尾一甩,水點雨一般的灑落到四周。


    在場的都是常年混在黃河邊上的人,在大魚躍出水麵的一瞬間,很多人立即察覺,那是一條鯉魚,碩大的白鯉魚,罕見到了極點。白鯉魚身上的鱗片像是用漢白玉精雕細琢出來的一樣,在陽光下泛著瑩瑩的光澤。那些年裏,黃河中的生態係統沒有遭到很嚴重的破壞,捕魚的人偶爾會捕到一米來長的紅尾巴鯉魚,然而像這樣通體純白的鯉魚,估計任誰都是第一次見到。


    “柳爺!一條白魚!白鯉魚!”有人大呼小叫的跟山羊胡子匯報。


    這一下,連山羊胡子也坐不穩了,甩掉手裏的茶杯,兩步跑到船頭,那條白鯉魚不斷從水麵躍起又落下,魚尾拍打水麵連連作響。山羊胡子瘦小的身軀開始發抖,眼睛裏有一種掩飾不住的貪婪的光。


    “抓......抓住它!”山羊胡子抖了一陣子,喉嚨裏咕隆了兩聲,接著大聲叫道:“給我抓住它!”


    所有的人在水貨剛剛出現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準備,山羊胡子一聲大喊,幾條舢板就朝白鯉魚出現的地方靠攏,有人直接從大船上噗通跳下水,還有的拿出了魚叉和漁網,兜頭扔了下來,跳進水裏的人扯開漁網,迅速的圍攏。那條白鯉魚相當機敏,看著人開始抓它,馬上鑽進水裏,蹤影皆無。忙碌的人群頓時撲了個空,幾個人扯著漁網剛一愣神,距離他們大概十幾米遠的地方又是一陣翻騰,白鯉魚的影子嘩的冒出水麵。


    “在哪兒!在哪兒!”山羊胡子站在船頭,視野開闊,白鯉魚重新出現的一瞬間,他馬上就察覺到了,立即伸著手指揮周圍的人追過去。山羊胡子的樣子有點發狂,明知道這樣去捕捉一條大魚幾乎不可能,卻仍然不甘心。


    排教的人馬上調整方向,朝著白鯉魚蜂擁而去,那條魚不緊不慢的遊著,時不時就會浮出水麵,它完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排教的人也顧不上封鎖現場了,沿岸的村民一窩蜂似的跟著水麵上的人跑,想看個清楚。


    我在猶豫要不要湊熱鬧,但是我知道憑腳下這艘小船的速度,就算跟過去,那條白鯉魚也遊的無影無蹤了。不過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當時我還小,好奇心很重,猶豫了那麽一小會兒,就決定過去看看。


    我用船篙在岸邊一點,可是突然發現小船劃動的有點遲滯,就好像陷在一片粘糊糊的水裏一樣。下意識的低頭朝船邊的水麵看去,我馬上感覺頭皮一緊。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團半透明的如同繭子一樣的東西,無聲無息的飄到了小船旁邊。所有人包括我在內,注意力都集中在白鯉魚身上,如果不是低頭看看,根本就不會發現那團繭子飄離了原地。


    之前那老鄉說的沒錯,距離這麽近,我看到那團繭子裏包著一個人,我沒見過這個人,不過心裏明白,這就是排教出事的那艘船上唯一幸存的傻子。


    這團繭子飄過來幹什麽?我心裏發慌,忍不住就用船篙推它,想把它推遠一點,這個東西離的太近,會讓人心裏膈應。但是船篙剛剛觸到繭子的一瞬間,繭子突然裂開了,這樣一來,被包在裏麵的傻子完全暴露在我眼前。


    我說不清楚他死了沒有,但樣子有點嚇人,這個人三十來歲,胡子拉碴,眼皮使勁朝上翻著,眼眶裏隻露出半顆黑眼珠,一動不動的望著頭頂的天空。我越看心裏就越不踏實,下意識就想趕緊走。


    但是人都有個賤毛病,越是讓自己感覺害怕的東西,還越是想看個究竟,仿佛不看清楚就不會死心一樣。我一邊用力撐著小船想要離開,一邊又忍不住的轉頭看著繭子裏的傻子。從我的判斷上看,傻子應該是死了,沒有人能在水裏活那麽長時間。


    驟然間,傻子一動不動的眼珠子呼的轉動到了眼眶正中,他躺在繭子裏,眼珠子咕嚕嚕的晃了幾下,雖然腦袋沒有動,可是眼神已經盯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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