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我一緊張就會忍不住罵人,然而一句話沒罵出來,紙人咧到耳朵根的嘴巴裏,噗噗的吐出來一團和縫衣針那麽粗的線蟲,黑乎乎的一團。蟲子剛落出來就散開了,貼著沙土地爬過來。那種光線下,我根本不可能看的很清楚,隨後就覺得腳脖子上一麻,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一樣。


    我心裏一慌,知道這蟲子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趕忙彎腰撩起褲管,一條線一樣的蟲子已經在腳脖子上的皮肉裏鑽進去了一半,我伸手一拽,一下子把它給拽斷了,斷在肉裏的一截蟲子嗖的無影無蹤,我又惡心又害怕,回想起大偉之前亂吐蟲子的情景,頭皮都麻了。反手掏出刀子,緊咬著牙,一刀豁開腳脖子上的皮肉,用刀尖把斷掉的半截蟲子給挑了出來。


    弄完這些,疼的我有點頭暈,視線一轉,看到不遠處的老刀子。他已經完全把八字眉給壓住了,一把蛇篆刀虎虎生威,八字眉嘴巴硬,但其實很油滑,看見打不過老刀子,轉身就想逃,老刀子在後麵追。經過一片水窪的時候,八字眉縱身跳過去,可是沒等落地,老刀子在後麵呼的一刀。


    “蛇篆刀,不見血就收不回!”


    八字眉忍不住叫了一聲,身體噗通的落在水窪邊上,抱著右腿抽搐了幾下,掙紮著想站起來,但是沒能成功。他右腳上的腳筋可能被砍斷,整條腿頓時廢了,兩條手臂撐著地麵還想逃。


    老刀子肯定不能放過他,緊追過去。我想著,隻要把八字眉給按住,那麽眼前的困境立即就能被化解。然而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眼前的紙人突然停止了轉動,密密麻麻擠成一團,像是一隻隻被吹起來的風箏,離著地麵一尺來高,碰碰撞撞的晃動。


    亦甜本來離我很近,但是紙人擠到一起的時候,她突然揚起脖子,好像頭發被什麽東西從後麵拽住了。亦甜迫不得已鬆開大偉,整個人被拽著朝後麵拖,我一驚,轉身就想去拉她。


    這時候,那片飄忽的紙人下麵,突然就鑽出來一團影子,一頭朝我撞過來,我粹不及防被撞的一歪,眼神晃動間,看到那是鬼老太婆養的半寸丁。半寸丁頭上頂著一個布套,上頭沾著發黑的血跡。頂著這個布套,半寸丁仿佛不那麽畏懼我脖子裏的鎮河鏡,我顧不上和它糾纏,因為心思全都在亦甜身上,我翻身爬起來,打鬼鞭一晃,纏著半寸丁的脖子,轉手一刀捅到它心口。半寸丁好歹算是有活氣的東西,一刀就把它捅倒了。


    我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就被半寸丁拖住的這一眨眼的功夫,亦甜已經讓拖出去了七八米遠。她的眼神裏有驚恐,卻沒有放棄抵抗,雙手拉著自己的頭發,兩條腿來回的亂蹬。我拉著七七,從紙人中間衝過去,抬手住亦甜的腳,想拉回來她。


    當時亂成一團,我顧東就顧不了西,抓住亦甜,好容易讓她停了一下,但身後的七七又一聲尖叫。回頭一看,她被半寸丁拖著朝後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不知道該丟下手裏的亦甜,還是暫時不管七七。亦甜大聲的叫,正在追擊八字眉的老刀子不得不停下腳步,風馳電掣般的朝回跑。他一回來,形勢頓時好轉,蛇篆刀一揮,亦甜身後噗的爆出一團鮮豔的血紅,老太婆淒厲的慘叫聲驟然在不遠處傳出來。


    “回來!”老刀子抓著亦甜,一把把她拽了回來,鬼老太婆從旁邊的紙人堆裏顯出身形,胳膊上挨了一刀,盡管已經全力躲避,但蛇篆刀太鋒利了,幾乎把她枯瘦的手臂一下子砍斷。


    看到亦甜安然無恙的被老刀子救回來,我終於鬆了口氣,但是七七的叫聲還在不斷的響。人,總要分個遠近親疏的,老刀子顧著亦甜和大偉,隻能我去救七七。


    “蛇篆刀沒什麽了不起!”老太婆肯定也惱了,捧著胳膊叫道:“拚到最後,誰死誰活還說不一定!”


    我沒工夫聽她在這裏鬼喊,拿著鎮河鏡就轉身去追半寸丁,腦子完全亂了,鏡子握在手裏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猛掄,紙人東倒西歪塌了一片,我從紙人堆裏擠出來的時候,半寸丁已經跑出去了二三十米遠,而且受了傷的八字眉也從另一邊瘸著腿蹦躂著朝半寸丁靠攏。我拚命的跑,越跑越快,等到他們匯合到一處的時候,亦甜從後麵跟了過來,她手裏有一支槍,然而顧忌著七七,沒敢亂動。我跑到離半寸丁還有幾米遠的時候,一把甩出鞭子,纏住它的腿,亦甜抓住機會跟上來,抬手就是一槍。黃河灘的人很少會看見這種製式的槍支,用起來比火銃更精準,八字眉另一條腿被打中了,身子一踉蹌,撲倒在地。


    “跑!跑!還跑不跑!”我收緊打鬼鞭,幾步跟上去,抬腳踩住半寸丁的後背,又一把拽掉它頭上的布套,拿著鎮河鏡,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猛砸。半寸丁本來就忌諱銅鏡,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鼻子都歪了。


    我把它打的吐血沫,才站起身,七七還沒被完全嚇蒙,半寸丁被打倒的同時,她已經跑到亦甜身邊。八字眉和一條毛毛蟲一樣,兩條腿都受傷了,卻在地上撲騰的非常快,我們就在河灘邊上,他不顧一切的想逃走,撲騰一段就跳進水裏,順著想遊走。


    這個時候本來不適合猛追他,但是之前老刀子的話,還印在我心裏。八字眉身上有蓮花木,那和銅皮木像有關,我很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如果在陸路上,可能我會放棄追擊,因為知道自己打不過八字眉,即便他受了傷,我也很難對付,然而一見他入水,我就改變了主意。正經的河鳧子,從來不怕水,我功夫不行,但對自己的水性有信心。


    “照顧好她。”我回頭看看亦甜,拔腳就走。


    “不要追了!”亦甜顯得有些緊張,道:“讓他走!”


    “沒事。”我頭也不回,但心裏卻意外的感覺有種淡淡的甜味在飄蕩,她像是擔心我。


    我緊緊盯著水裏的八字眉,順河跑了一段,一頭紮進水裏。水勢很洶湧,在這種情況下下水,本身就是件危險的事情。我遊的非常快,八字眉的功夫很硬,但水性明顯不如功夫,而且我們是順水流而遊的,隻要控製好,比陸路上追擊更快。不多久,我就追上在水裏漂浮的八字眉,一個猛子進水,眼皮下的那層膜蓋住眼球,雙腿一蹬,身子隨著水流躥出去,猛一伸手,從下麵把八字眉硬生生的拖到水裏。


    八字眉激烈的反抗,但是下過水的人都知道,沒有水性,哪怕就是本事通天,在水裏也要當隻王八。我被折騰了大半夜,心裏早就憋著一股邪火,眼下終於瞅準了發泄的機會,一條胳膊摟住他的脖子,身體死死纏著他,用力朝深處拖。


    水流的速度太快了,不一會兒,我纏著八字眉不知道被衝出去多遠。每過上兩分多鍾,我才會冒頭換一次氣,八字眉開始還行,後來就不停的被灌水,三番五次,肚子幾乎灌圓了。我解下腰帶,直接就在水裏把他綁了,拖著浮出水麵,但是一冒頭就傻臉了,水流那麽急,順著河簡直連停頓的機會都沒有,下水容易上岸難。


    但是沒有辦法,我估摸著足足被衝出去二三十裏,才臨危抓住一棵被卡在河道邊上的樹,用盡全身上下的力氣,帶著八字眉爬上河灘。


    一上岸,這家夥就不行了,開始吐,我抓著他的腿,幫他出水。亂七八糟的汙水泥沙吐完,八字眉就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時候,我看到他腰間別著的那根棍子,那根棍子約莫有小擀麵杖那麽粗,被拿的時間久了,磨得光滑發亮,木頭散發一種黃燦燦的光,上下不滿了一圈圈細膩的紋理,猛然看上去,如同一朵朵盛開的蓮花。


    老刀子說過,世上唯一一顆蓮花木被雕成了木像沉進黃河,但是八字眉這根蓮花木是從哪兒弄來的?


    我拿走了木棒子,抬手抽了他一個嘴巴,揪著他的衣領子問道:“說!這根木棒從哪兒來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生死之謎


    我和老鬼立即停在原地,大群的蛤蟆已經呱呱的逃到了洞口,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幾隻,仍然在不要命的朝外遊。水洞的前麵黑咕隆咚一片,手電筒照不到那麽遠,越是這樣,越讓我心裏和打鼓似地,砰砰跳個不停。


    “會是......會是什麽......”我忍不住小聲問老鬼,我沒有他那麽大的膽子,緊張到了極點,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唯恐會突然跳出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老鬼還沒有回話,前方渾濁的水麵上無聲無息的飄過來一個影子,從前麵轉彎的地方一下子出現在視野中。我把手電筒一晃,立即看到那是一口棺材,很普通的木頭棺材,半截淹沒在水中,像一條陰森森的鬼船,微微在水麵打著晃。


    我朝後麵稍稍退了一步,整個荒地下麵的墳都被水泡壞了,裏麵的棺材浮到水麵,這個其實說不上是什麽怪事。但是那具有點腐朽的棺材晃晃悠悠的飄過來,總帶著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感覺。


    “各位祖宗。”老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望著那口棺材,緩聲道:“小輩兒來這取個東西,擾了各位清靜,念著七門的交情,求祖宗們不要怪罪......”


    那口棺材好像沒有什麽異樣,徑直就飄了過來,這肯定都是孫家的先人,也算是我們河鳧子的祖輩。它一直無聲無息,讓我緊張的心情放鬆了那麽一點,我和老鬼站在一邊沒有動,棺材順水飄到了身邊,年頭兒太久了,棺材爛的一片一片,長著數不清的黑不溜秋的黴斑。


    那一大群癩蛤蟆,就是被這口棺材給嚇退的?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兒,但愣在當場,卻總說不清楚到底是那兒不對勁。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就眼睜睜看著棺材從身邊慢慢的飄過去,驟然間,老鬼猛然拉了我一把,用力朝後一扯,他的力氣很大,硬生生把我拉到貼牆的位置,腦袋被土層裏的木頭撞了一下,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噗......


    就在老鬼把我拉走的同一時間,從爛哄哄的棺材裏,噗的伸出一隻手,那隻手肯定是想抓我的,但一下子抓了個空。我嗅到一股形容不出的味道,不等有任何反應,棺材蓋子砰的就裂成了兩半,一條影子直挺挺從裏麵跳了出來,伸著手一抓,水洞本就不怎麽寬,這一下就把我們逼到了牆根。


    這一刻,我看到了從棺材裏麵跳出來的影子,那必然是具屍體,爛的差不多了,骨骼的縫隙間充斥著一層爛糟糟的東西。我心裏一驚,終於知道這個水洞裏為什麽不對勁,爺爺以前說過,如果沒有特殊原因,死人肯定不會作祟。


    老鬼很沉著,在那具屍體將要撲到我眼前的一刻,他驟然一拳就搗了出去。老鬼那雙手結實的很,力道十足,棺材裏的屍體被放了很多年,骨頭差不多都糟了,老鬼一拳把屍體打的倒飛出去,沒等落下來,已經稀裏嘩啦散成了幾塊,噗噗通通的掉入水中。


    就在這時候,一點忽明忽暗的燈光從水洞那邊飄蕩過來,很像是盞小油燈,但在光線的照耀下,我看到那是半顆頭骨,頭骨裏放著不知道什麽樣的燈油,豆大的火苗燒的不是很旺,但無比頑強。


    “娘的!”老鬼額頭上的青筋又跳了跳,忍不住壓著嗓子罵道:“難怪祖宗的棺材會作怪!有人在動手腳!”


    “怎麽?”我看著那盞顯得有點詭異的小燈油,它好像一直飄飄忽忽的跟在棺材後頭,從水洞的深處飄到了這裏。


    “有人在害孫家的後人,現在又壞他們的祖墳!”老鬼捏著拳頭,示意我不要亂動,那盞小油燈一直在輕輕的晃,刹那間,已經被老鬼打散又落入水中的碎骨頭,就像一條條魚,嘩啦嘩啦的翻出水麵,我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全神戒備。


    那些亂七八糟的碎骨頭飄在水麵上,時不時都會跳動一下,我用打鬼鞭把飄過來的碎骨頭全部撥遠,但是還沒來得及收回鞭子,眼前的水麵上水花一翻,屍體的頭顱帶著半截身軀一下子冒了出來,距離這麽近,又來的這麽突然,我沒有反應的餘地,立即就被屍體的一隻手抓著衣領,另隻手朝我的脖子上抓過來。


    我拚命的擋住那隻手,這一次老鬼沒有管我,直接撲向那盞晃晃悠悠的小油燈。我隱約察覺出,屍體之所以作祟,好像和這盞用頭骨做成的小燈有關係。老鬼上了年紀,但動作絲毫不讓年輕人,一下跳過去,接著伸手就把小油燈拍到水下。


    那個年代的人,大多不懂什麽自然科學,但很多常理還是明白的,水火不相容。然而這盞詭異的小油燈被老鬼拍到水麵下,火苗竟然不滅,咕嘟嘟重新冒了上來,豆大的火苗依然在頑強的燃燒著,屍體的手指尖已經觸到我的脖子,就那麽一碰,讓我渾身上下墜入冰窖般的冷。


    “老子弄不滅你這盞鬼燈?!”老鬼一抄手就把小油燈抓了起來,那盞燈好像很滑,在老鬼手裏來回亂蹦,模模糊糊間,有人的陰慘哀號在空洞的水洞裏繚繞,聽的我毛骨悚然,手上下意識的用盡全力,想把屍體給弄開。


    老鬼伸出兩隻手,死死的卡住半顆頭骨做成的油燈,猛吸了一口氣,對著晃晃悠悠的火苗噗的吐了口唾沫。昏黃的火苗連水都澆不滅,但是被老鬼一口唾沫吐上去,頓時打蔫兒,老鬼接著又吸了一口氣,第二口唾沫噴過去,火苗掙紮了幾下,噗的就滅掉了。


    火苗滅掉的一瞬間,抓著我衣領子的那隻手仿佛泄了氣的皮球,軟塌塌的垂下去,連同半截身軀,噗通掉進水裏。老鬼反手把小油燈裏的燈油倒掉,把頭骨按到水麵下,油燈的火苗一滅,再也沒從水中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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