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著朝村子裏趕,跑的更快了,村子的確經曆了一場不為人知的波折,不僅村子變成了平地,就連附近的一些景象都變了模樣。村口過去有一個常年不枯的水泡子,麵積不大,小時候經常在泡子邊上玩兒,但飛奔著經過這裏時,水泡子已經幹涸了。


    砰......


    就在我猛衝過這片幹涸的水泡子時,腳步驟然停了下來,因為我感覺到,那陣輕微的砰砰聲,就是從已經幹涸的泡子底部發出的。水泡子底全都是爛乎乎的泥,凍成了冰碴子,硬邦邦的。我小心翼翼在旁邊蹲著觀察了一下,越是靜心察覺,越是覺得這下麵就是聲音的來源。


    哢......


    一大塊結成冰碴的泥塊突然從水泡的底部橫飛上來,露出一個黑乎乎的窟窿。這一下我就看清楚了,水泡子並非真的幹涸了,是因為底部裂開了一個三四米的裂縫,泡子裏的水全部順著裂縫流走,淤積在裂縫中的爛泥凍結,擋住了這條裂縫。這時候,大頭佛和老蔫巴一前一後的趕過來,我示意他們別動,眯著眼睛朝那個黑乎乎的窟窿裏看了一會兒,心頭猛然一驚。


    我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橫躺在爛泥下的窟窿裏,一動不動,好像是被凍僵了,又好像已經死去了很長時間。這個黑乎乎的人影讓我警惕異常,砰砰的跳動聲還是從窟窿裏不斷的傳出來,盡管輕微的幾乎無法感應,但我能確定,百分之百是從窟窿下麵發出的。


    自己那個不祥的夢,老苟的無名指示,還有眼前死在水泡窟窿裏的無名人,都讓我覺得非常不踏實,在旁邊看了許久,那窟窿裏除了微弱的砰砰聲,沒有別的動靜,黑乎乎的人影十有*是死透了,我得下去看看,至少得看看是什麽人,是怎麽死的。大頭佛和老蔫巴留在上麵接應,我慢慢的走下水泡子,踩著粘稠的塘泥,一點點靠近那個窟窿。


    水泡子的底部的裂縫非常深,是傾斜著崩裂的,一眼根本看不到底。我在窟窿邊又看了看,下麵那個人影被爛泥裹了一層,看不出個所以然。我一腳就踩下去,小心翼翼的滑到屍體旁邊,用刀子輕輕劃掉屍體外麵裹著的泥巴。


    但是一出手就覺得不對,屍體肯定是會僵硬的,但刀子碰到屍體的時候,就感覺硬的和石頭一樣,凍的太結實了。


    爛泥一抹掉,我的心就猛然震了震,這是一具屍體?爛泥下麵露出一片粗陶,又好像是凝結了很久的石灰質。我趕緊把這“屍體”給翻了翻,頓時愕然了。


    七門陳家老祖的真身!?


    七門陳家老祖的真身在我第一次進入河眼的時候就不見了,我隻是在紅眼老屍被聖主重創落河之後,見過它一次。因為是我們陳家的老祖,所以僅僅那麽一次,印象就無比的深刻。此時此刻,我看到我們陳家的老祖真身斜躺在窟窿的泥巴裏麵,身外的那層石灰質像是遭到了什麽很嚴酷的重擊,蜘蛛網一樣的崩裂,全都是細密的裂痕。這層外殼裏麵裹著的,是老祖爺的真身,死去多少年的人了,隻剩下幹硬的外皮和枯骨。透過外殼的裂痕,我看到老祖爺的遺骨如同被錘子依次敲打過一樣,粉碎粉碎。


    砰......砰......砰......


    在我看到老祖的同時,那陣若有若無的心髒跳動聲,從窟窿的深邃處不斷傳來。老祖死去那麽久,肯定不可能再開口說話。七門老祖是河鳧子正宗的開山始祖,他們的責任感最強,死去多少年還在鎮河。我就覺得是小盤河河道發生了什麽,然後我們陳家老祖才會出現,最終又承受不住重擊,遺落在了這兒。


    老祖粉身碎骨,如果不是那層堅硬的外殼包裹,骨渣已經散落的到處都是了。我了解不到情況,想先把老祖搬出去。但是剛一動手,老祖的真身在爛泥中微微翻了個身,它隻剩下一條手臂,翻身的同時,那條手臂就直直的指向了傾斜向下的水泡裂縫中。


    “下麵,是什麽情況?”我心裏愈發的不安,靈靈一閃而過的臉龐,帶著無盡歉意的話語,還有老祖此刻的明示,讓我覺得,必須要下去看看。我思索了一下,在老祖身邊磕了個頭,道:“老祖,先把您的寶體請上去安葬......”


    話音還沒落,老祖真身哢嚓哢嚓的碎成了很多碎塊,隻剩下那條手臂,埋在爛泥裏,頑強的指著原來所指的方向。這一下更讓我意識到,事情很緊急,老祖在天有靈,連安葬它寶體的時間都不給,明顯是讓我火速下去。


    我匆忙在窟窿裏露出頭,對大頭佛他們打了個招呼,這個事情隻能我一個人去,人越少,遇到危險的時候才越方便找機會脫身。我規規矩矩把老祖僅剩下的那條手臂擺正,然後轉身想朝下麵走。水泡底部的裂縫非常陡峭,又鋪滿了泥,身子一動,腳下不穩當,整個人坐滑梯一樣順著滑下去十多米深。十多米之後,陡峭的坡麵略有緩和,我控製住身形,這條裂縫隻有一米五六高,直不起腰。


    這條裂痕深的不可想象,跌跌撞撞的朝下麵滑動了幾十米,還是沒有到頭。我自己估摸著,大河這個月份的水位低,再往下滑一段的話,按照正常情況來看,裂縫是從大河河底之下的地層崩裂延伸到河灘上的。也就是說,如果順著這道裂縫一直走下去,會漸漸的走到大河底下的地層中。


    耳邊的心髒跳動聲時而停止,時而乍現,這麽深邃的地方,如果不是崩裂了裂痕,估計誰都想不到在大河河底的地層裏會隱藏著什麽。我隱約猜測到,蓮花木像可能就把河眼隱藏到了大河河底的地層中,以免魏雲樓還有老刀子那幫人找到。


    我一直順著朝下走,裂縫越來越高,越來越寬,我幾乎忘記了究竟下滑了多長,隻計算著縱向的距離。如果我估算的沒錯的話,自己已經從裂縫下走到了臨近河灘的位置,再朝前三四百米,就是大河河底下的地層了。


    這時候,我腳下突然一空,整個人隨著一大灘軟塌塌的泥直直的墜落下去,一下摔的七暈八素。但是腦子的眩暈還沒有恢複,就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


    我不知道是震驚或是訝異,但眼前的場景讓我覺得震撼,無比的震撼。


    第三百九十九章斷舌之人


    當我失足從上麵的一層半幹的泥土中滑落下來的時候,眼前的空間驟然開闊了不知道多少,巨大的空洞好像沒有盡頭一般的順著大河的走勢延伸到遠方。我看到這好像是一條被廢棄了許久許久的河道,就在大河河底下麵的地層中。這條大河是硬生生崩裂大地而產生的,當年禹王治水,估計整修過這裏。


    故道兩邊的峭壁上,開鑿了兩條平行的棧道,如同南方大河兩岸沿山拉纖所用的棧道,非常險峻。很多石像歪歪斜斜的丟在故道中,每隔一段距離,就樹立著一座六七米高的木塔,這種木塔的塔頂可以燃火,以便在漆黑的地層裏麵開工。那麽多年過去了,木塔上仍然燃著微微跳動的火苗,一股帶著大海氣息的腥味不斷從火焰中傳來。普通的長明燈根本不可能燃燒這麽多年,木塔上的燈油,十有*是一種來自東海的特產。


    過去聽爺爺講過,大河入海口的海域上,出海的人偶爾能在正午太陽當空的時候,看到海麵突然蹦出來一團燃燒著的火焰,有時候那種火焰一出水就是一大片,蔚為壯觀又很神秘。爺爺說,那是一種魚,隻有一尺來長,基本上所有動植物的油都比水輕,會浮在水麵,但這種一尺來長的小魚熬煉出來的魚油比水要重,燃點低到不可想象,活魚出水,遇到陽光太強烈的時候,就會自燃。這樣的小魚有兩條龍須,被稱作火龍魚,半缸魚油能燃燒很久很久。但這樣的魚很難捕捉,這些年早就絕跡了,傳說隻有古時的聖人可以抓到。


    跳躍的火光下,我看到故道裏的石像一個挨著一個,歪七扭八,造型獨特,看上去陰森滲人。我感應不到什麽危險的氣息,但是頭頂和雙肩上的陽火卻一個勁兒的朝上升騰,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因為這裏的陰邪氣太重了。


    砰砰......


    我一邊慢慢的朝前走,一邊聽著不時傳來的心髒跳動聲,朝這裏走的越深,那陣心髒的跳動聲就越是清晰了一些。故道上布滿了亂七八糟的石像,走了一段,一不小心踩到其中一尊。那是一條三四米長的大魚的石像,很怪異的魚,長著四條腿,魚眼出奇的大,和兩隻嬰兒拳頭一樣。這些石像不知道放置在這兒多少年了,我就一百多斤的體重,但是一腳踩上去的時候,這條魚像哢嚓一聲,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在如此晦暗而且陰森的地方,石像崩裂的聲音頓時讓我心裏微微一驚。事情有點不對,我這一腳踩下去並不算沉重,但是怎麽可能把一尊石像就這麽踩裂了?低頭一看,石像斷裂的部分,露出了一段一段崩裂的骨茬。我當時就差點跳起來,這根本不是什麽石像,是活生生的東西,隻不過死在故道裏,身體外麵包裹了一層堅硬的泥殼。回頭看看故道前後數都數不清的那些“石像”,我感覺頭皮發麻,有多少東西死在了這兒?周圍本就陰森的氣氛隨即像是一團烏雲,把視線籠罩了,但是已經走到了這裏,那陣心髒跳動的聲音就在前方,我沒有別的選擇。


    心裏一緊張,腳步就更快了,匆匆忙忙的從那些歪歪斜斜的“石像”中穿行,我不知道這條位於大河底地層中的故道有多長,約莫走了七八裏的樣子,還是沒有到頭。“石像”越積越多,這些都是死物,雖然我有點緊張,但並不害怕。然而七八裏之後,身後傳來非常輕微的一聲響動,那響動就好像是有人暗中尾隨不小心弄出的動靜,我全神戒備,響動雖輕,卻被我敏銳的捕捉到了。我回過頭,密密麻麻的“石像”中間,有影子電光火石般的一閃。


    我二話不說,拔腳就衝了過去,這個地方空曠深邃,一旦尾隨著被發現了,就很難再躲藏下去。我不知道對方是誰,就覺得這樣鬼鬼祟祟的跟在我身後,沒有好意,所以衝過去的同時,一身力量就開始醞釀爆發,提著手裏的刀子猛刺過去。


    木塔上跳動的火苗散發出一片昏黃的光,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尾隨的人藏在一堆“石像”中間,鋒銳的刀刺過去,他馬上後退,我窮追不舍,隨後跟上去,掄動刀子繼續猛刺,對方躲了幾下,瞅準機會架住我拿刀的手腕,我自覺力氣已經非常大了,可是對方毫不遜色,兩個人頓時僵持在一起。


    就在僵持的一瞬間,我看到了這個人的相貌。我說不上他到底有多大年紀,一身精壯的肌肉,臉龐好像被什麽東西來回劃了好多道,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傷疤,這個人的相貌恐怖又醜陋,看著就讓我感覺腳心發涼,手裏立即又湧動出一股大力。對方毫不示弱,死死跟我糾纏著,兩個人幾乎都用了全力。我感覺臉龐憋的發脹,全身的血都湧到了腦袋上,那人也不輕鬆,但好像比我更強悍一些,猛然一哼,硬把我架開。


    我的眼神一頓,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光線的原因讓自己看花了眼,我看見那人微微張開嘴巴的時候,嘴裏空空的,他的舌頭沒有了。


    “你是什麽人!”我一下子感覺情緒非常複雜,長了這麽大,在河灘上見過的殘疾人也不算少,缺胳膊少腿天生聾啞,但沒有舌頭的人非常非常罕見。


    那人明顯能聽到我的話音,他停下腳步,站在三四米外的地方望著我。我的話一問出來,就覺得多餘,舌頭都沒有了,他自然不可能講話。


    斷舌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盡管光線很昏暗,但我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和我的情緒一樣,相當複雜,裏麵包含著很多看不懂也琢磨不透的東西。他的拳頭捏的很緊,骨節一陣爆響,大臂上的肌肉崩的鐵塊一樣結實,不用多想就能知道,這個人如果真的發起攻擊,那必然會像狂風暴雨一般。我後退了一步,站穩腳跟,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心裏卻有些惶恐,我能感覺的到,這個人比我強,拚死力戰,我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在河灘闖蕩了這麽久,我不會因為一點危險就退縮。


    我已經嚴陣以待,可是斷舌人好像並沒有馬上動手的意思,他的目光流動,骨節在不斷的爆響,胸膛劇烈起伏,好像胸中憋著一股驚濤駭浪,隨時都會徹底爆發。他的臉色變的非常嚇人,麵色青紅不定。


    我們兩個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對峙著,初開始的時候,我隻是在全力準備迎戰,但看著看著,我覺得斷舌人的目光表情裏,充滿了憤恨,好像恨極了我,卻又因為某種原因不敢徹底發作,強力在隱忍控製自己的情緒。


    這究竟是什麽人?一瞬間,我腦子裏就想了很多很多,但是又無法跟對方交流。


    砰砰砰......


    在我們兩個對峙之間,那陣心髒跳動的聲音好像猛烈了一點,從故道的深處傳了過來。我一側頭,對麵的人就突然動了,我趕緊收回目光。斷舌人朝前邁了一步,又硬生生的停下,猛然一咬牙,轉頭跑了。在他轉頭的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角有瑩光閃了閃。


    “站住!”我想知道這個人是誰,想都沒想就繼續追了過去。那人的速度非常非常的快,我緊趕緊追也很吃力,兩個人風馳電掣一般的朝來路跑了十來裏地,到了我之前陷落下來的半幹的河泥堆旁邊,斷舌人可能不是從小盤河村村口的水泡子下來的,他舍棄了這條出路,繼續朝故道的另一端跑。


    麵前的故道一旁,有一個黑乎乎的洞,不知道多深,斷舌人跑到洞口邊,毫不猶豫縱身就跳了下去。我不明情況,追到這裏實在不敢再冒險了,在洞口邊停下。洞口下頭也是一個不為人知的空間,我聽到斷舌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很快就輕的無法分辨,明顯是跑遠了。


    咚......


    這時候,深邃的故道那邊,心髒跳動的聲音好像一麵大鼓猛然敲響,我心頭一震,事情總要分個輕重緩急,我來小盤河,是為了這顆心髒。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又看看斷舌人消失的洞口,我心一橫,轉身重新朝著相反的方向跑。


    這條路是已經走過的,沿途的一切都有印象,所以跑的非常快,我跑回當時發現斷舌人的地方,又向前走了一段,周圍的“石像”是少了一些,但那股陰森的氣息卻仿佛又濃了。我隻顧著朝前趕路,冷不防故道一邊半中腰的棧道,噗的裂了個口子,一股洶湧的河水夾帶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呼啦啦衝了下來。


    那片水中,夾雜著一二十個白花花的影子,河水流進寬闊的故道,隨即滲到土層裏,隻剩下那些白影子在原地蠕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黃河古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龍飛有妖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龍飛有妖氣並收藏黃河古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