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方圓大概有二三十米的水泊,海子的水麵結了一半冰,岸邊也白皚皚的一片,就算處在這個地方,也算是一種罕有的奇觀。寒冷的煙氣在海子表麵上慢慢的流動繚繞,整片海子像是蒙在一層霧中。這個海子不大,而且也不是必經之路,完全可以繞過去,但是異常的情況讓我們三個停下腳步,在原地觀察著。然而一片流動的煙氣散都散不去,海子岸邊又光禿禿的沒有多少植被,看了一會兒,還是雲裏霧裏。


    "那是啥!?"老蔫巴睜著綠豆眼,使勁望了半天,突然跳著腳的喊道:"那是啥!?是個人!?"


    我和老藏都順著老蔫巴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一望,心裏就噗通一跳。隱隱約約的海子岸邊,好像站著一個人,雖然看不清楚對方的臉龐長相,但身姿曼妙,像一片流雲樣的完美無瑕,裹在白煙中若隱若現。看上去像是在岸邊凝立,又好像剛剛從海子裏出浴,輕輕甩動著長到腰際的黑發。


    "是個女人,在洗澡?"老藏回頭小聲的問我們。


    煙氣中的影子就是那樣的,但是我心裏卻不那麽想,這個地方能遇見人已經算是意外了,更不可能是個剛剛從海子裏洗澡出來的女人。我們看了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老藏就壯著膽子朝那邊喊道:"是誰?說句話,我們是過路的。"


    那邊沒有任何回應,白煙還在流動,老藏喊了幾聲就閉上嘴巴。這時候,白煙呼的一下舒展開了,視線清晰了一點兒,我的目光一動,感覺白煙中的身影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潔白的好像不沾一絲塵煙的花兒。


    "那是!那是!那是!"老藏看到那朵花兒的時候,語氣頓時遲滯了,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整個人木頭樁子一樣戳在哪兒,指著海子岸邊的那朵花兒,滿臉都是喜出望外的神情。


    "洗澡的妹子咋就不見了呢?"老蔫巴顯得很不甘,覺得這朵白煙消散之後顯露出的花很煞風景。


    "我們發達了,發達了......"老藏明顯激動到了極點,有點失常般的來回跺著腳,我趕緊拉住他,示意他先鎮定點。老藏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冷水,擦擦嘴巴,強行壓住心頭的激動,哆哆嗦嗦對我們道:"要是沒看錯,那是......那是佛座雪蓮......"


    雪蓮,那一直都是生長在雪峰地區的一種寶藥,關於雪蓮的傳說很多很多,尤其是在高原地區,雪蓮已經被賦予了一種神化的色彩。傳說歸傳說,但真正的雪蓮,是藏藥中的珍品,尤其對於女人來說,雪蓮有駐顏的神效。而老藏所說的佛座雪蓮,更是雪蓮中的異種,花瓣下麵綠葉簇擁,像是一個圓形的小佛台,潔白的雪蓮花盛開在佛台上麵,白皙的沒有一點點雜色。傳聞,這種佛座雪蓮是菩薩轉世而生的。


    "你們等著,我去摘了它,摘了它......"老藏喝著水,把情緒暫時控製住了,然後輕手輕腳的放下行李,對我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在高原某些地區的傳說中,這種神物雖然隻是株花,但已經有了靈性,如果大張旗鼓的去挖,很可能人還沒靠近,已經把花兒給驚走了。這一點跟東北深山老林中的采參一樣。


    那是罕見的神藥,不僅老藏想得到,我也很想把它挖出來,我和老蔫巴躲在後麵,老藏悄悄的順著海子邊緣一路走了過去,我們距離那株佛座雪蓮並不算很遠,隻要老藏手腳麻利,絕對可以把它摘下來。


    呼......


    就在老藏將要靠近那株雪蓮的時候,周圍消散的白煙突然濃密了起來,一下把整片海子都牢牢的裹在煙氣之中,能見度頓時降到最低,幾乎看不清楚人影了。我心頭的危機感驟升,馬上丟了手裏的東西,朝那邊喊道:"老藏!?老藏!?"


    前後不到一分鍾時間,老藏好像聽不到我們說話了,無論我怎麽喊,一絲回應都沒有。我不想讓他因為這個出現什麽意外,喊了幾聲之後,隨即就要朝海子邊走,老蔫巴攔住我,說他對付這些比我在行。不等我再多說什麽,老蔫巴已經刺溜一下鑽到了海子邊的濃霧中。


    緊跟著,海子邊的濃霧一團一團的開始湧動,一股淡淡的花香隨著飄到了鼻尖,那股香味雅香清淡,然而嗅在鼻子裏,卻讓我感覺一顆心就好像燃燒起來一樣,火燒火燎的熱。濃霧裏傳出了嗬斥聲,解釋聲,還有雜亂的乒乓聲,我握緊了拳頭,隨時都想過去幫忙。


    "大妹子,不要這樣......"老蔫巴的聲音在濃霧中聽的最清晰,但這句話還沒說完,他就跟著哎呦起來,仿佛被人痛揍了一樣。


    我再也忍不住了,拔腳就朝那邊跑,腳步剛剛一動,海子邊的濃霧唰的一下散開了,視野立即清晰之極。我看見最先進去的老藏茫然站在岸邊,身上的衣服已經脫了一半,赤著上身,還在一個勁兒嘟囔著:"熱死了,熱死了......"


    老蔫巴更慘,眼睛被人打了個黑眼圈,鼻子也滴答冒著血,他一手捂著鼻子,一邊還在嘀嘀咕咕的跟人解釋。


    在老藏和老蔫巴的對麵,站著一個女人,那女人跟我們之前看到的影子好像沒有多大的區別,她很清秀,猛然看上去,像是一個窈窕少女,但細細一看,才知道她的年紀應該很大了,眼角和額頭上細細密密的都是皺紋。這個女人脾氣怒目注視著老藏,同時也握著拳頭警告老蔫巴,不許再靠近。


    "大妹子,俺是好人,你聽俺說,俺們都是路過的......"老蔫巴劈裏啪啦流鼻血,還黑著眼圈,但是很有耐心,跟那女人不停的解釋。我很懷疑這女人就是那株已經通神的佛座雪蓮,她對老藏懷著深深的戒備和敵意,但老蔫巴本來就是株老山參,讓雪蓮覺得有種熟悉的親切,老蔫巴一直在中老年婦女中很吃得開,滿臉誠懇憨厚的解釋,一來二去,那女人的神色就緩和了一些。


    我朝海子邊又看了看,唯恐再出現什麽意外,所以一步一步慢慢的朝他們身邊走去。老蔫巴拚了命的解釋,滿頭大汗,終於讓那女人消除了敵意,慢慢放下自己的拳頭。但是當她抬眼朝我這邊看了看的時候,臉色隨即一變,放下的拳頭重新提了起來。


    "你是誰!?你不要過來!"那女人略顯驚慌的衝我喊道,警告我馬上停步。


    "大妹子,他也是好人,跟俺一塊兒的,你放寬心,都是好人,沒人會把你咋滴。"老蔫巴趕緊跟對方解釋,怕引起誤會。


    "他不是一個人!"女人的警惕性很高,本來對老蔫巴可能有一些好感和信任,但是看見我之後,女人就不能淡定了,朝後退了幾步,指著我,對老蔫巴道:"你讓他停步!"


    我停下腳步,隻感覺奇怪,這肯定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株佛座雪蓮,然而對方看見我之後的反應這麽激烈,讓我心裏忐忑不安。


    "大妹子,你看花眼了。"老蔫巴擦擦鼻血,又揉揉發黑的眼圈,道:"俺們三個結伴走了一路了,有幾個人,俺還不知道麽?"


    "你們一共有四個人!"女人指著老藏,又指著老蔫巴,最後才轉手指向我,道:"他身上,還背著一個人!"


    第二百七十三章附身泄密


    那女人一句話如同醍醐灌頂,我立即意識到,為什麽這一路走來總覺得腳步沉重的要死,每天都疲憊不堪,我背上背著一個人?


    女人的神色有點點驚恐,一直望著我,眼睛一會兒睜圓了,一會兒又眯起來,過了兩分鍾,她道:"鏡兒湖是什麽地方?你是從鏡兒湖來的?"


    "你怎麽知道這些?"我隨即反問,到現在已經看得出來,這女人沒有主動攻擊的意思,隻是為了自保,隻要我們沒有過分的舉動,她應該不會發難。


    "是你背上的人說的。"


    "大妹子,這個......"老蔫巴不由自主的朝我看了看,又轉頭去問女人,道:"他背上有人?俺怎麽看不見?"


    "你本來應該能看見的,隻是出山的日子久了,在世俗裏,眼睛蒙塵。"女人對老蔫巴的印象還不錯,又察覺出我們沒有惡意,語氣漸漸緩和了,跟老蔫巴解釋。


    像老蔫巴這樣的老參,在深山老林裏成百上千年化出人形,眼睛是最幹淨的,沒有受到一絲沾染,能看見很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但是被人從東北的老林帶到大河灘,跟人廝混那麽久,眼睛漸漸就不行了。但是這個女人一直都在嫋無人跡的海子盆地裏,她能看到我身上的端倪。


    我隻覺得不可思議,自己身上的鎮河鏡就不說了,本身的陽氣也很重,百邪不侵,有什麽東西能附著到我身上?但是那女人很少跟人接觸,怎麽說都說不清楚,老蔫巴在旁邊打圓場,老藏漸漸的恢複了意識,手忙腳亂的穿上衣服,最後,女人允許我們靠近一些。


    "看著我的眼睛,你能看到。"女人盡力把眼睛睜大,她的眼睛清澈無塵,像一汪潔淨的泉水,我仔細看著,透過她的眼睛,能清晰的看到被折射出的一切。那一刻,我就驚了一下,我看見自己的背上,果然趴著一個淡淡的影子。那影子好像被一層透明的膜包裹著,從我脖子邊露出半張臉。


    老羊倌!盡管影子很淡,然而我還是第一時間辨認出老羊倌的模樣。頓時,老羊倌臨死之前不甘和怨恨的慘叫仿佛在耳邊回蕩,我這樣的人,邪物靠近,必然會遭到嚴酷的打擊,老羊倌這樣附著在我身上,勢必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同時又感覺心驚,他這樣趴在我身上,甩都甩不掉,沿途如果遇見了普通人也就算了,一旦遇見了有本事的人,能聽到老羊倌的話,那麽鏡兒湖,還有我都會暴露在對方麵前。


    我心裏一急,身體裏的銅鼎血魄開始瘋狂的湧動,頭頂和肩膀的紅光一陣旺盛,老羊倌淡淡的影子裹在那層透明的膜中,被紅光侵蝕的不能自主,來回扭曲晃動,然而,這道影子就像跗骨之蛆,揮之不去,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都無法把他給震下來。


    "大妹子,幫個忙唄,把他背上的東西給弄下去。"老蔫巴懇求那女人,他那種天性的憨厚讓人一眼就能感應的到,女人生長在這種地方,心性也很單純,被老蔫巴懇求了半天,想幫忙,卻力有未逮。


    我身上,心裏都覺得說不出的沉重,老羊倌死的不甘,不計後果用這種方式來報複。但是暫時又想不出辦法,一下子僵持在海子邊上。老蔫巴跟女人套近乎,聊了一會兒就很熟了,那女人是佛座雪蓮的化身,叫做蓮娘。


    我們很快就要穿過這片區域,涉足到後麵那一片好像沒有邊際的雪山群峰中去,老藏也不認識路,老蔫巴說了半天,跟蓮娘說讓她帶著我們到雪山裏走一走。蓮娘那種心性,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心眼,而且對老蔫巴印象很好,沒有猶豫就答應了。看得出,她其實很孤獨,突然有個伴出現在身邊,就讓她歡喜不盡。


    事情一說好,我就跟老藏告別了,他隻是個普通人,沒有必要參與到生死無常的旅途中。在海子邊上休整了片刻,老藏按原路自己回去,我們三個向著雪山群而去。對雪山裏的路,蓮娘的印象已經不深,當年她還是一顆種子的時候,因為機緣巧合從山裏被吹到了海子盆地。不過總歸比我們這些外來者要強得多,三個人盡力沿著雪山群中的山腳縫隙朝前走,因此行程很慢。茫茫的一片大山中,好像絕地,我隻知道聖域很可能就存在於這片雪山的深處,卻不知道具體的位置,尋找或許還要持續很久。


    孤寂枯燥的行程之間,好像忘卻了時間,約莫有十多天之後,死寂的雪山中,驟然出現了異樣的動靜,那些動靜從我們身後走過的路傳來,而且越來越近,蓮娘和老蔫巴都很機靈,嗖的一下沒入身邊的雪堆中間,我也隨之藏身。很快,一隊人從身後的路途間顯出,在這種環境下,無論是車子還是牲畜都難以行進,隻能靠徒步趕路,但是這隊人騎著矮小卻很結實的馬匹,我看到那些馬匹跟內地的馬不同,頭頂上長著兩支角,在雪峰之間崎嶇又狹窄的路上健步如飛。


    我不知道這些是什麽人,但一看到他們,心裏就隱隱有種感覺,這是聖域中的人。心神頓時警惕,仔細觀察了下,這隊人大概有六七個,從我們藏身的地方匆匆過去。正巧沒有路標,這幾個疑似來自聖域的人隨即成為關注的要點,我示意老蔫巴和蓮娘不動聲色,在後麵一路尾隨。


    這個月份,雪山中沒有大雪,那些人一路走過,留下了明顯的印記,跟著走了大概有兩天時間,前麵的目標驟然消失了,六七個人外帶六七匹異種的矮馬好像從茫茫的山中蒸發一樣,無論怎麽觀察,都沒有一絲蹤跡。情況立即變的複雜起來,三個人猶豫了半天,老蔫巴悄悄的潛伏過去,想再看的仔細一點。但是剛剛繞過前麵山路的轉彎,平靜的積雪中猛然炸起一團雪花,來的迅猛而且突然,老蔫巴粹不及防,被飛濺的雪團迷住眼睛,紛飛的雪花中躥出兩條影子,一左一右提住老蔫巴的領子,硬生生把他給兜了起來。


    我心裏一緊,拔腳就衝了過去,那六七個聖域人明顯是發現了有人追蹤,然後故意潛伏起來等我們忍不住上鉤。我一出現,周圍的雪堆裏呼啦呼啦又冒出四個人,我顧不上廢話,衝過去左右兩拳,把提著老蔫巴的兩個人打退,又把他朝後一推,護在身後。


    "膽子不小,敢跟著我們。"這六七個人為首的,是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人,身強力壯,身外裹著一整張獸皮做的皮襖,嘴角露出一絲殘酷的冷笑。但是冷笑剛剛發出,就頓時凝固在臉龐上,他望著我的眼神明顯變了,先是遲疑,而後是說不出的震驚。


    那一瞬間,我看到這個人額頭上的皺紋舒展開了,皺紋之間微微裂開一道縫隙,那道縫隙就好像生在額頭上的一隻豎眼,精光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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