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悶的鈴鐺聲從暗色的夜裏飄到了耳邊,對於這種聲音,老藏熟悉,那不是駝鈴,是牧羊人趕羊時,頭羊脖子上的鈴鐺。這個地方沒有大片的草場,放羊的數量注定不會太多,十有**是附近那片綠地上的居民。順著那陣鈴鐺聲趕過去,果然看到了二十來隻羊,一隻挨一隻的走著,一個歲數很大的老羊倌拖著一條鞭子,在旁邊督促羊群。老藏過去搭話,老羊倌弓著腰回身跟老藏說話,當地的土話我聽的不是那麽清楚,老羊倌的話音又有些雜亂,他們兩個念叨了半天,我都不知道在說什麽。


    "不遠了,大概還有十裏地的樣子。"老藏朝那邊指了指,老羊倌說他就住在十多裏之外。


    在戈壁灘上走了那麽久,沒有什麽比熱水和床鋪更讓人感覺舒服的東西了,我和老蔫巴頓時來了精神,跟著老羊倌朝前走。不過走了有四五裏地,環繞河流而生的植被慢慢茂盛了一些,老羊倌趕著羊吃草,這是人家的生路,我們也不好阻止,跟著坐下來休息。老藏教我把腳上磨出的水泡都挑破,否則休息一陣子就走不成路了。


    這老羊倌看上去年紀很大,估計是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的人。我一邊挑水泡,一邊就琢磨著,能不能找他打聽一下鏡兒湖的事。老羊倌掏出旱煙,準備打火,我找老藏要了卷煙給他遞過去,趁機就搭上了話。開始時候說的家長裏短,跟我想的一樣,老羊倌說他放了一輩子羊,孤苦伶仃無兒無女。


    "再熬幾年,就該蹬腿了。"老羊倌老的眼睛都睜不開,但是心態卻樂觀平和,嘿嘿笑了笑。


    "鏡兒湖,您知道那地方嗎?"


    "咋個不知道的嘛。"老羊倌點點頭,要是在內地,隔著一天的路程,可能彼此之間就不太熟悉情況,但在戈壁上,一天路程就如同兩個相鄰的村子那麽近,老羊倌在這兒生活很多年,對鏡兒湖很了解。我一聽,精神一振,也顧不上喝熱水睡床鋪了,原地跟他交談下去。


    "那個地方嘛,據說,過去住著一條龍。"老羊倌耷拉著眼皮子,黑瘦的臉龐上掛著一絲神秘兮兮的神情,伸出雙手比劃了一下,到:"有這麽粗。"


    老羊倌說的事情,完全是在當地流傳了很多年的古老傳聞。都說鏡兒湖以前住著一條龍,很孤單,那條龍喜歡熱鬧,經常出水化身,拉著路過的人聊天解悶。最開始的時候,他還很謹慎,單純的聊天,到後來出來的次數太多,漸漸就把自己的家底給露了出來。有一次,這條龍硬纏住一個從這裏路過的女人,要跟人家拉家常。那女人初時害怕,漸漸的也覺得對方沒有惡意,那條龍給了那女人一些東西,兩個人聊的很投機。女人是回娘家的,從娘家帶回來一些青稞酒,拿出來請對方喝。那條龍喝了酒,嘴裏更沒把門的了,雲天霧地說了一堆,說自己是上古的王留在這兒看管什麽東西的。


    老羊倌碎碎的講述到這裏,我心裏就像打雷一樣震動著。古老的民間傳說,明顯不是完全胡扯,上古的王,那說的不就是禹王嗎!?


    "然後呢?"我忍住心裏的震驚,繼續問道。


    那條龍喝完了酒,漸漸就醉的不省人事,女人跑回家,嘴巴碎,把經過跟人講了一遍。有人好奇,成群結隊的跑過來,想看看傳說中的龍。結果在河邊看見一條水缸那麽粗的龍,留著涎水還在酣睡。這一下就不得了了,一傳十,十傳百,都說河裏有上古的王留下的寶貝,亂七八糟的人跑過來下河撈東西。不過什麽都沒有撈到,那條龍估計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一時半會之間也不再露麵,事情喧鬧了一陣子,算是平息了下來。


    但是事情剛剛平息不久,當地就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非常罕見,從古至今也沒有幾次。有人說,在大雨還有雷霆中,他們看到了一條翻滾在半空的影子,痛苦的咆哮,傾盆大雨之間還落下了一片猩紅的血跡。那條翻滾的影子拖著殘血,從河邊直直的躥到鏡兒湖那邊,一頭紮了進去,從哪兒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倒是鏡兒湖,成了一片禁地,涉足進去的人十有**有去無回。


    "都是過去的老話了,真真假假的,聽個樂吧。"老羊倌丟下手裏的煙,朝前指了指,到:"那邊有水,渴了去喝。"


    當年的條件很艱苦,一路走要一路留意補充飲水,就算身上還有,遇見水源也得喝飽再把水壺灌滿。老蔫巴受不了這種幹旱,跟老藏嚷嚷著喝水。我已經被老羊倌講述的傳說給徹底震呆了,又有些內急,水源就在旁邊,不能方便,我朝那邊慢慢走了幾步,心想著,當年的傳說,跟我知道的事情,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那條龍因為多嘴而受到了懲戒,鏡兒湖裏那個很像我的人,恰恰也是被割去了舌頭的。


    我一邊想,一邊心不在焉的方便著,周圍的羊三三兩兩的覓食。方便到一半的時候,我看到那隻頭羊慢慢走到我身邊,揚起頭。與此同時,我聽到這隻頭羊蚊子哼哼一樣對我小聲道:"不要喝那裏的水!"


    第二百六十九章一個對手


    我一下就暈了,正方便到一半,突然聽見身邊的一隻羊說話,那種詭異實在無法形容。我打了個哆嗦,震驚中又帶著極度的好奇,轉頭看了看。那是隻很壯碩的頭羊,的的確確是隻羊,說了那句話之後,就在我腳下的細草間拱著吃草,很偶爾的,它會抬起頭看看我,我發現那種目光,好像跟普通的動物不同。


    "千萬不要喝那邊的水......"頭羊啃著草,又輕輕的發出了一道聲音,這一次我有了準備,聲音雖然輕微,但我聽的很清楚,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當地的口音。


    我頓時意識到事情出現了危機,但又不敢當場聲張出來,微微側頭望向身後,那個老羊倌蹲在原地抽著煙,老蔫巴還有老藏兩個在不遠處喝水,一切看上去都平靜無常。然而就在我扭頭觀察的期間,周圍吃草的那些羊,好像有意又好像無意中湊到我身邊。我看到羊的目光,那種目光讓人感覺心塞,那絕對不是普通的羊所能流露出的,它已經帶著濃重的情緒和情感。從它們眼中,我感應到了一種期盼。


    這輩子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怪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跟頭羊交流。這群羊是羊倌帶來的,頭羊的怪異讓我意識到,那個老羊倌身上,必然也有暫時還沒有發覺的蹊蹺。我唯恐引起對方的懷疑,又惦記著老蔫巴他們,一咬牙,轉身就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順著來路朝那邊走。


    "口渴了嘛,水甜著哩。"老羊倌叼著煙,也像沒事人一樣跟我搭話。我不動聲色的點點頭,解下腰裏的水壺就朝老蔫巴他們走過去。


    那是綠草之間一條很小很小的河,不知道從哪兒流來,也不知道流到什麽地方去,好像隨時都會被戈壁上的風沙給吞噬淹沒。河水隻有半米深,清澈的如同沒有任何雜質一樣,老蔫巴和老藏兩個人趴在河邊,咕咚咕咚的喝水。


    "來喝,水甜......"老蔫巴喝的暢快淋漓,嘴巴都閑不住,含糊不清的招呼我。


    當我走到跟前的時候,明顯就覺得不對了,這兩個人不停的喝水,好像根本停不下來一樣,老藏的肚子已經喝的像一個凸起的球,卻還在大口暢飲。我趕緊走過去,趴到他們身邊,小聲的阻止,但是兩個人的眼神都有點恍惚,中邪了似的。我捏了捏老蔫巴和老藏的胳膊,力道用的很大,兩個人一痛,腦子稍稍清醒了些。


    "別再喝了!"我小聲的說著,頭也不回,總覺得身後的老羊倌在暗中注視著我們。老蔫巴和老藏嘴角全都是水。人的肚子能有多大?喝了那麽多水,肚子已經裝不下了,隻要稍稍一動,肚子裏的水就順著嘴巴朝外湧。但即便這樣,他們好像還沒喝夠,眼巴巴的望著清澈的河水。我擋在他們身前,不讓他們再喝。這個老羊倌,是什麽來頭?我想繼續不動聲色的觀察一下,抬手撩了一捧水,裝著喝下去,然後嘴巴湊著河麵,呼嚕呼嚕一通猛吸,看上去喝的稀裏嘩啦,其實一滴水都沒進嘴。


    我裝著喝水,老蔫巴和老藏就不行了,捂著肚子仰麵躺在地上,動都不能動,我眼珠子轉了轉,既然是在演戲,那就演的真一點。又裝著猛喝了一陣子,側身慢慢蜷縮在地上,擋著自己的肚子。


    "三口河的水,一口清,兩口甜,三口喝下去,瓊漿玉液也不換嘞。"老羊倌在後麵咧著嘴,慢悠悠的走過來,看見我們三個都倒地不起,他嘿嘿的笑笑,一揮手裏的鞭子,散落在周圍的羊慢慢圍攏,老羊倌把我們三個搭在羊背上,趕著就朝那邊走。我的狀況很正常,但是老蔫巴和老藏一肚子水,被羊馱著,肚子裏的水就滴滴答答順著嘴角朝下流。我忍了忍,想看看這老東西究竟要做什麽。


    就這樣走了大概有四五裏地,不遠處隱約浮現出了幾間房子。老羊倌啪的揮動了一下羊鞭,屋子那邊鑽出來一道鐵塔一般的身影,渾身黑漆漆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九,粗壯敦實,兩條胳膊比普通人的大腿都粗。這個人相貌很醜陋,悶著頭咚咚的走到跟前。老羊倌咧著嘴,道:"新貨,都拖進去吧。"


    鐵塔般的漢子力氣驚人,一伸手就拖起老藏,隨手搭在肩膀上,然後一手提著老蔫巴,一手提著我,轉身朝那邊的屋子走過去。我全神貫注,這個漢子力氣雖然大,但我能對付,所以心裏不那麽慌,依然在隱忍。漢子夾著我們三個人抬腿進了屋,拉開屋子裏麵一道小門,把我們丟了進去。


    小門後麵肯定是一個密閉的密室,很隱蔽,連窗戶都沒有,裏麵的空氣混濁難聞,黑燈瞎火的,什麽都看不見,但是那個鐵塔般的漢子舉著一盞燈關門的時候,透過隱約的光線,我看見周圍亂七八糟的橫臥著十幾個人。那十幾個人一動不動,跟死了一樣,不過再認真看看,就會發現他們其實處於一種很怪異的狀態。十幾個人連最基本的動作都沒有,一個個仰麵躺著,都睜著雙眼,目光呆滯到了極點,好像十幾個失去了神智的活死人。


    "咱們有多少人了?"老羊倌也跟著走進屋子,對鐵塔漢子問道。那漢子粗壯,但動作還有腦子都有點遲鈍,想了想,對老羊倌做了個手勢。


    "快了,快了。"老羊倌琢磨了一下,道:"等人夠了,就能把鏡湖裏的東西逼出來......這群羊放了有一個月了,差不多,今晚就動手。"


    鐵塔漢子嗯了一聲,又推開小門,從裏麵三個兩個的把十幾個活死人給夾了出去。我暫時還不完全清楚老羊倌要幹什麽,自己暗中琢磨了一下,現在老蔫巴和老藏還模模糊糊的不知所以,隻能靠我去護著他們,需要見機行事。


    十幾個活死人讓拖出去,在屋子外麵擺了一排,老羊倌趕著羊群也擠過來,一隻羊對著一個人。鐵塔漢子弄了一盆子紅兮兮的土,好像混進去什麽東西的血一樣,抓著朝上麵撒。老羊倌耷拉著眼皮子,念念有詞。十幾隻羊顫抖著,繞著身邊的活死人兜了個圈子,然後張嘴咬住了對方頭上的頭發。


    我悄悄從密室裏摸到屋子的窗邊,注視著月光下的情景。那些羊咬著活死人的頭發時,我覺得有一股一股若有若無的陰幽幽的淡光,從羊身上流淌似的灌注道那些活死人的身體裏。淡光如同流水,很快,地麵上十幾個活死人有了反應,像是觸電一樣的發抖。這陣抖動如同勃勃生機,活死人呆滯到極點的目光中像是清醒了一點,一個個從地上爬起來。老羊倌念著一串誰都聽不懂的話,十幾個活死人慢慢從這裏走出去,漸漸的消失在黑暗中。


    看到這兒的時候,我一下就明白了,這個老羊倌不是普通人,那肯定是一種不為人知的邪法,正常人的神魂被抽離寄居在羊身上,老羊倌每天放羊,其實很可能是一種馴化,馴化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寄居在羊身上的神魂被放回本體,本體將成為一具完全聽命於老羊倌的傀儡。再聯想老羊倌剛剛說過的話,鏡兒湖裏麵有石頭棺材招過去的陰兵,老羊倌的這些傀儡,估計是用來對付陰兵的。


    "剛來的三個,你去料理一下吧。"老羊倌做完這些事,如釋重負,使勁伸了伸腰。鐵塔漢子又應了一聲,把散亂的羊群聚攏起來,趕到旁邊的羊圈裏,然後邁步走向屋子。我的心緊了一下,緊張的思索著,看樣子,他是要對我們下手了,老蔫巴和老藏至今還沒有反抗的能力,我不想動也得動。


    心裏的念頭一定,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好像全都凝聚到了一處,我閃身躲在門邊,鐵塔漢子完全沒想到會有人藏在門後,一步跨進來的時候,我蓄勢已久,對準他的右肋,猛搗了一拳。我的力氣不會比他小,這一拳又是全力而發,鐵塔漢子一下子吃痛,兩根肋骨哢哢的被打斷了,二百多斤重的身軀幾乎飛起來,嘭的落在地上,我不等他再翻身爬起,一步衝過去,對準臉龐又是一拳,這一拳砸斷了他的鼻梁,把他硬生生砸的昏死過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瞬間,但是外麵的老羊倌已經有了反應,我不想給他機會,放倒了鐵塔漢子之後,轉身衝出門外。


    老羊倌也吃了一驚,嘀咕了一句,隨手一揮,屋子裏麵的燈隨即滅了,除了外麵的星光,再沒有任何光源。暗夜朦朧,他的身子一縮,裹在身體外的灰黑的薄皮襖像是一件披風,一下把整個人給罩了起來,好像隱沒在黑夜裏麵,蹤影全無。


    第二百七十章邪不沾身


    老羊倌的身影好像蒸發了一樣,從我眼前消失了,我正在全力猛衝,想要借勢一鼓作氣的放倒他,但是目標一消失,滿身的力氣頓時就用不上了,一下停在原地,左右看了一眼。


    嗡......


    一串晦澀又古老的吟咒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飄飄忽忽的出現在耳際,那陣吟咒聲讓我感覺心頭一陣說不出的煩躁,一時半會之間卻又分辨不出聲音的來源,四麵八方滾滾湧動,好像每個角落中都是源頭。我覺得自己有些低估老羊倌,這個念頭還沒轉完,頭頂嘭的炸開了一團黑烏烏的火焰,烏光灼熱逼人,頭頂的頭發都被燎著了。


    我躲避過這團火光,不由自主抬頭看了一眼,心裏突的一動。夜色下的半空中,好像懸著一具烏黑烏黑的屍體,正在燃燒,屍體身上的油被燒的滋滋作響,一滴一滴的朝下滴著,一邊燒,一邊晃晃悠悠的,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懸空拖起,陰魂不散般的跟著我的腳步。


    "滾!"我低喝了一聲,頭頂的紅光猛然一盛,懸空的火屍畏畏縮縮的頓了一下,不敢再過靠近,我又跟著喝了一聲,提高了音量,聲音洪亮如雷,火屍呼的被震落下來,墜落到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火屍爆裂開的火焰濺的星星點點,幾顆火星飛濺出去的時候,隱約照出一個淡的像煙一樣的影子。那道影子在飛快的移動,但是它已經被我捕捉到了,緊緊追隨著這道影子留下的若有若無的軌跡,風馳電掣一般的抽身閃動過去。


    "出來!"我動起來的同時已經抽出了身上的打鬼鞭,許久都沒有用到這條鞭子了,在此刻,它比一把鋒利的長刀都要管用。我隻能模糊的分辨出那道一閃而過的身影,卻無法鎖定具體的位置,不過打鬼鞭一出手,再反手朝回拉的時候,明顯感覺鞭稍纏住了什麽東西。我扯了一下,對方用力跟我對抗。


    這是個機會,我抓著鞭子就不鬆手,全力朝外拖,來回拉鋸似的僵持了幾下,我全力一抖,頓時,鞭子拖著老羊倌的身影,從黑暗中劃出來,嘭的甩到地上。我身形一動,順著鞭子的劃動的軌跡躥過去,一把揪住老羊倌,用力砸了一拳。老羊倌年紀大,反應卻非常的快,臉龐一轉,這一拳沒能結結實實砸在臉上,擦著臉側呼嘯而過。不過就這麽一下,也把他半張臉給打腫了,情急之下,我出手很重,老羊倌的鼻血嘩的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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