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急。"我搖了搖頭,目光在大河灘周圍掃了一眼。當著彌勒和金大少的麵,我說的很輕鬆,但心裏卻清楚,聖域,那不是一般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要在那邊逗留多長時間,甚至,我根本保證不了自己能不能好胳膊好腿的回來。


    我不怕死,隻是不想糊裏糊塗的死掉,至少有些事情,我得問清楚。那些事情的鑰匙,都捏在爺爺手裏,他不能說對一切都了如指掌,但肯定是知道七七八八的。帶著老蔫巴離開之後,我想先找爺爺一趟,然後再踏上西去的路。


    要找爺爺,就要先找到金寶,其實前後遇見金寶幾次,我很明白,他幫著爺爺趕陰兵下河,對爺爺的下落肯定是知道的,隻不過礙於某些原因不能明說,我心知他的苦衷,一直沒有強問過。找金寶要比找別人方便的多,他始終在亂墳崗還有墳地活動,隻要一路找下去,遲早可以遇見。


    在河灘來回跑了一年,過去不熟的地方也都走了一遍。爺爺的空船被旁門的人打沉又撈起來,沒有那口鬼鍾,就不能大規模的指揮陰兵,僅靠石頭棺材,隻能駕馭寥寥不多的陰兵。所以金寶趕屍的幅度也小了很多,沿著河灘的亂墳崗還有墳地走了一段,期間發現了一些痕跡。順著這些痕跡繼續找下去,越來越明顯。金寶關愛老婆孩子,趕屍的同時還得照顧她們,在距離河灘還有二十多裏的一處亂墳崗,我找到了金寶的傻老婆,哄著孩子在亂墳崗旁邊一個低矮的小草房外麵玩。


    這可能是我第一次主動去尋找金寶,他見到我的時候有些意外。我開門見山,跟他說,想見見爺爺。


    "我不知道六爺在哪兒。"金寶搖搖頭。


    "金寶,話我就不多說了,我這裏有事,要到很遠的地方去,這一去,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你要到什麽地方去!?"金寶一怔,趕緊抬頭問我。


    "你是個實誠人,老婆瘋了,你不嫌棄,依然照顧她。"我不理會金寶的問題,繼續道:"她是你的親人,你知道心疼,但我爺呢?他那麽大年紀了,一個人漂在河裏,難道我就不知道心疼?"


    金寶讓說的有些慚愧,低下頭想了很久,最後咬咬牙,道:"六爺當時說過,打死都不能泄露他的行蹤,水娃,你是他孫子,我破個例。"


    爺爺巡河,需要金寶的配合,他們之間有特殊的暗記,隻要看到暗記,金寶就能讀出裏麵包含的信息,然後跟著一路追隨石頭棺材,外帶趕屍下河。他安頓好老婆孩子,帶著我還有老蔫巴趕到河岸,在岸邊看了一陣子,回頭對我道:"六爺不在了。"


    "怎麽?"


    "他不會走遠,可能自己順著河朝前漂一漂,要是你不急,就在這兒等,要是急,咱們就跟著找下去。"


    "現在就找。"


    金寶帶著我們一路順著河岸尋找下去,爺爺鎮河的範圍很不固定,在沒有特殊情況的時候,會在某個地方暫時安身幾天,除了必要的事情,金寶和他接觸也不多,不知道爺爺在做什麽。這一路找下去,走了有兩天,我就越來越覺得周圍的環境有些熟悉,低頭想了想,模模糊糊的有那麽一點印象。


    "水娃,不行的話,咱們等著吧,不能再朝前走了。"金寶道:"再向前十四五裏,是排教的地盤了。"


    他這麽一說,我猛然就想起來,再朝前一段路,就是排教的排營。一路上標記不斷,那些若有若無的標記,都顯示著爺爺一個人朝著排營的方向去了。


    爺爺跟排教之間,有什麽關係?我被排教的人圍攻了幾次,按爺爺的脾氣,早就該把這些人趕盡殺絕了,但他沒有,當年反而阻止太爺殺掉紅娘子。不用金寶再多說什麽,我覺得爺爺一個人默默的漂到了排營附近。


    他去排營幹什麽?去找人?還是去做事?


    "金寶,你回去吧,這段路我認識,我自己走走。"我不由分說就把金寶給打發走,這一次,我下定了決心,隻要能找到爺爺,不管用什麽辦法,我都要解開他和排教之間的謎題。


    第二百五十四章排營相見


    金寶不知道我要幹什麽,隻是覺得我在遠行之前想再見爺爺一麵,所以答應了聲就走遠了。我的預感很強烈,爺爺肯定就在排營附近。我和老蔫巴加快速度,從排營靠近河灘的一邊一路走過去,天色還亮著,河麵上好像一望無際,什麽都看不到。


    但是隨著距離的拉近,視野也更加清晰,站在這邊的河灘上,遠遠的眺望,就能看到遠處排營的影子。我在河邊朝前方望過去,仔細的觀察了一會兒,河水起伏的河麵上,隱約顯出了一個影子。那影子無比的熟悉,我已經前後看到過不知道多少次,那是石頭棺材浮在水麵上的痕跡。


    我的心動了動,當即止住腳步,就在原地繼續眺望。石頭棺材靜靜的浮在水上,爺爺就坐在棺材的一邊,望著遠處的排營,仿佛入神了。如果放在過去,我見到爺爺的同一時間肯定會不顧一切的撲過去,但此時此刻,我強忍著心裏的情緒,一動不動的看著,我想暗中看著爺爺到底要做什麽。他那種深沉的人,如果身旁有別的人在場,哪怕是至親的兒子孫子,或許都不會流露出自己內心深處隱藏的情緒和情感。隻有當他一個人的時候,可能才是真正的陳六斤。


    我在原地觀察了許久,爺爺始終沒有任何動靜,好像石化了一樣,就是呆呆的望著隻有一個輪廓的排營。排教平時很霸道,他們控製的這段河道幾乎沒有船隻來往,從半下午一直等到臨近黃昏,爺爺就那樣望著,好像遠處的排營裏,有什麽極其吸引他的東西。


    "咱倆一直這樣呆著?"老蔫巴閑不住,在這兒等的久了,屁股就發癢,嘀咕道:"那是你爺,有啥話,直接問他唄。"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爺爺真是那麽好說話的人,我何必帶著這些疑團一直等到今天。我隨口跟老蔫巴說了兩句,說話間,一動不動的爺爺突然就起身在石頭棺材裏焦躁的走來走去,棺材裏空間有限,他又走的很快,來來回回兜了不知道多少圈子。


    他可能在做一個抉擇,讓自己猶豫不定的抉擇,不知道該怎麽辦。過了幾分鍾,爺爺猛然頓住腳步,好像下了決心一樣,輕飄飄從石頭棺材上翻身下水,他的水性非常好,無聲無息的遊到岸邊,趁著將要落山的夕陽,朝排營的方向走去。我對老蔫巴囑咐了一下,讓他小心,然後悄悄的尾隨爺爺。


    爺爺果然是朝著排營的方向去的,他走的很慢,而且腳步虛浮不定,似乎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到距離排營很近的地方。一走到這裏,爺爺就停步了,我隻能看到他的背影,然而祖孫兩個血脈同心,不用看他的表情,我仿佛就能感應到,他正用一種帶著期盼的目光,望著排營。


    他又停下腳步,在原地眺望。現在這個時候,是河灘上很緊張的時期,不僅僅我們七門,旁門和排教的警惕性都非常高,爺爺並不張揚,但是在這裏呆了不到十分鍾時間,不遠處的排營大門呼啦啦衝出來七八個人,一路踩著塵沙朝這邊猛跑,可能是發現爺爺了。爺爺做事一向謹慎,能不惹麻煩的時候就會回避,然而此刻,他隻猶豫了一下,就打消了轉身退走的念頭。


    排營裏衝出來的七八個漢子都是走水的人,身強力壯,但是衝到跟前時,有人明顯認出了是爺爺,臉色立即就變了,囂張又跋扈的氣焰像是被一盆水給澆滅,怔怔的呆住。


    "我......"爺爺張了張嘴,緩聲對那幾個一口氣衝到跟前的人道:"我要見見你們大排頭。"


    七門的陳六斤雖然老了,但是當年一人孤身橫掃排教的往事還留在河灘的傳說中,七八個排教的漢子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又畏懼的在四周看看,唯恐這是圈套。其中兩個人轉頭就飛快的朝排營跑,過不多久,排營的大門一下就洞開了,人群潮水一樣蜂擁出來,紅娘子就夾在人群中間,臉色陰沉沉的,一路朝這邊走過來。


    那麽多人圍上來,但爺爺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等到眾人把他圍住了,紅娘子才慢條斯理的踱步出來。


    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麽對我們七門,尤其是對我們陳家有這麽深的怨恨,她似乎完全忘記了她的命是當年爺爺網開一麵才留下的,冷冷的笑了笑,用一種極度蔑視和不滿的口氣問道:"你來做什麽?"


    "你......還好嗎?"爺爺麵對紅娘子,仿佛也忘記了正是這個女人當年設計害了爹一命,他的語氣有些發顫,全然沒有了昔日一人麵對無數旁門敵手時的鎮定和威猛,顫巍巍道:"還有......還有......"


    "陳六斤,有的帳,遲早是要算清楚的,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紅娘子猛然退了一步,一揮手,喝道:"抓了他!要是抓不到活的,就抓死的!"


    "有的帳,我是要還,但怎麽才能還的清......"


    周圍的人一波一波的從四麵八方逼近,但是爺爺一身功夫在此刻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定定的站在原地,除非被人攻向要害的時候迫不得已的擋一下,短短兩三分鍾,被周圍的人連著打中了幾下。


    今天的爺爺很反常,我怕他一時間自己迷了自己的心智,在圍攻中遭到什麽不測。此時此刻,我再也藏不下去了,讓老蔫巴留在原地,自己一挺身就從暗處衝出去,奔向人群。當我一個人衝向對方成片的人群時,那種自信和強大的感覺頓時衝天而起。


    那一瞬間,我真正明白了仲連城當時的點化。一個人強不強,不在手段,而在內心,隻有心裏有戰勝一切的信念,才會所向披靡。我的速度飛快,一道煙似的奔到跟前,幾個外圍的人轉身想要阻攔,我伸出拳頭,帶著一路猛衝的慣力,轟然砸了出去。


    嘭......


    最前麵兩個一百七八十斤的敦實漢子被一拳砸的幾乎倒飛出去,身子連滾帶爬的在沙地裏跌出去很遠,噗的吐出一口血,再也站不起來。我一擊得手,腳步不停,像一把刀子,硬生生撕開人群,拳頭左右揮動,沒有誰能阻擋。我一口氣就衝進人群正中,驟然止住腳步,慢慢站到爺爺身邊。


    "爺,我來了。"我再也不像過去那樣見到爺爺就哭著喊著,如同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我隻是隨口般的打了個招呼,但所有的情感,全都收斂在這句招呼中,我相信,爺爺能感覺的到。


    爺爺和紅娘子顯然都沒有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紅娘子怔了怔,隨即又露出一絲冷笑。爺爺一臉都是焦急,但是我已經來了,他想阻攔也來不及。


    "爺,我長大了。"我轉頭看看爺爺,道:"有些事情,不能一直瞞著我,爺,你到這兒來幹什麽?你難道真的不記得,是這女人當年害了我爹?"


    "孩子,你走,你快走......"


    "既然來了,何必慌著走?陳六斤,當年的事,你連自己的兒孫都瞞著?"紅娘子看到爺爺臉上的焦急和不安,好像故意要戳他的痛處,道:"陳近水,你想知道,就留下來聽聽。"


    "不!不要!"爺爺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幾乎用哀求的語氣對紅娘子道:"過去的事,不要告訴孩子!"


    "你們,先退遠一些。"紅娘子對周圍已經停止下來的人群下了令,那些人迅速散開,但還是遠遠的把我和爺爺圍在正中,這裏是排教最大的一個聚集地,一直到這時候,還有人源源不斷的從排營中出來,跟同伴匯合到一處,聲勢很浩大,等到周圍的人都走遠了,紅娘子才慢慢開口,眼中的蔑視和敵意越來越重:"陳近水,有的事陳六斤不肯告訴你,今天我來跟你說說,說說這個老東西當年做過的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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