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很順利,我們到了距離河灘約莫有二十三四裏左右的騎馬坡。民國時期,這裏還有一條河道,但後來大河改道,故道就幹涸了,幹涸之前連年落水,淤出了一片灘地,河灘地薄,這樣的灘地都很難得,然而到騎馬坡附近的時候,我放眼就看到一片荒蕪,什麽都不長。初夏正好是莊稼和草木生長最旺盛的季節,可是這裏如同一片死地,生機絕滅。


    在外麵經曆的多了,一旦遇到反常的情況,心裏就忍不住要多想。我在騎馬坡河道附近站住腳,但隻憑一雙肉眼,什麽都看不出來。


    嘩......


    一陣風貼著地麵從遠處刮來,河灘風多,這是很正常的風,但是風越過河道飄到麵前的時候,就有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那是很明顯的屍臭,相當難聞。


    "這個地方,是不是非來不可?"我一聞到那股氣味,就有種很不踏實的感覺。


    "這裏,是河灘唯一有可能讓你回想起一些事情的地方,如果不來這兒,可能就要跑的更遠。"


    我相信苗玉,聽完她的話,隨即邁動腳步,騎馬坡故道是一條寬闊的故道,水一幹涸,就好像橫亙在大地上的一道裂痕。離故道越近,那股難聞的臭味就越濃,站在故道邊上,我看見故道的底部,時隱時現的露出一些已經半掩在沙土中的遺骨,都是河灘附近或者山上的大小野物,一層貼著一層,不知道死了有多少,把河道底部鋪了一片,看起來觸目驚心。我回頭看看苗玉,她什麽都不說。


    "我要帶你看的地方,就在這裏,慢慢的看。"


    額骨後麵的那片小小漩渦,對我來說可能極其重要,經曆的事情越多,它的重要性就越發凸顯。很多事,要靠我自己去回想,我想要抓住所有能找到的細節,苗玉此刻的神情還是淡定的,這無疑說明,這條鋪滿了白骨又飄蕩著屍臭的故道,暫時沒有致命的危險。我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從邊上慢慢走到故道底部,穀上穀下,好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陰寒的氣息瞬間就把我包裹起來。


    我身體很結實,並不畏懼這股氣息,但是來自心底的不安愈發升騰。我一步一個腳印走到故道的中心,沙土,白骨,亂石,布滿故道。我蹲下身子,麵前是一顆露出土層一半的牛頭,兩根牛角斷了一支,骨頭已經疏鬆了,脆的土渣一樣,手一撚就成粉。


    此時此刻,我心裏冒出一個抑製不住的念頭,想要挖開這些密密麻麻鋪了一層又一層的骨架。那個念頭一出現就不可收拾,因為總覺得在這些骨架下麵,隱藏著什麽。我板著牛頭提出土層,在周圍慢慢的刨下去,牛頭下麵,是完整的一架牛骨。


    心底的渴望強烈到了極點,那股臭味不知道在故道裏飄蕩了多少年,我盡力屏住呼吸,接著繼續朝下挖。牛骨被拆散了,一根根的露出土層,挖到一半就隱約看見,下麵還有認不出的各種骨骼。


    咕嘟嘟......


    就在我全力挖掘的時候,被我挖出的那個不大的土坑裏麵,突然就湧出一股殷紅的如同鮮血樣的液體,好像是什麽東西被挖破了,又好像是一個埋在土裏的龐然大物皮開肉綻。殷紅的血像是湧泉,把我嚇了一跳,站直身子趕緊就朝後退了一段,警惕的看著。鮮血把周圍的土層浸紅了一片,盡管是在白天,但氣氛一下變的詭異起來。我覺得很不安,暫時放棄這裏,轉身按原路爬到岸上,苗玉站在原地,默默的望著我。


    "你為什麽都忘了,都忘了。"她的眼神中有一點點掩飾不住的失落,低著頭,道:"這個地方,還是你帶我來的,為什麽你一點點都想不起了......"


    看著苗玉的神色,我也隨即產生了一種悲涼的失落。但是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從故道另一邊的灘地遠處,驟然出現了一道急速奔跑的身影,那道身影弓腰駝背,看上去老邁不堪,然而卻跑的像是一陣風。身影在前麵跑,後麵呼啦啦跟著七八隻野獾,風馳電掣一般的衝向故道。


    我的目光一轉,看到這顯得有些怪異的一幕,下意識的就擋在苗玉身前,野獾跑的很快,前麵那道身影更是迅捷,轉眼間的功夫已經跑到了故道對麵,那道身影驟然止住腳步,但是他身後的七八隻野獾卻沒有停腳的意思,猛跑著衝下故道,野獾的體型不大,從故道邊淩空而落,噗通噗通的頭下腳上,猛栽到河道底的亂石裏麵,腦袋被撞的崩裂了,身子抽搐幾下就死的透透的。


    看到這兒,我頓時恍然,這七八隻野獾,是被那道身影有意引著撞死在故道裏的,這樣想著,目光隨後就投射到對方身上。在我注視到對方的時候,那人也死死的盯著我和苗玉。那是個老的看不出歲數的老頭兒,彎腰駝背,腰身彎的像一張弓,他的頭發稀稀拉拉隻剩幾根,眉毛胡子都掉光了,這樣的天氣,還裹著一件薄薄的花白相間的皮襖,像是一條在河邊遊蕩了幾百幾千年的老鬼魂,直勾勾的望向我們。


    我從來沒見過這個駝背的老頭兒,但是他望向我的目光裏,隱約有一種極度的不善,那種不善並非一見結仇。我們剛剛對峙了兩分鍾,駝背老頭慢慢呲著牙,他的歲數那麽大,頭發都掉的所剩無幾,然而一口牙齒卻完整而且尖利。


    "你還沒有死。"苗玉在身後靜靜站了片刻,突然就開口了,我心裏一驚,她這樣的語氣,明顯跟駝背老頭兒是見過的。


    "他是誰?"我忍不住小聲詢問苗玉,這個鬼氣森森的老駝背看上去不是什麽善茬,一見麵就有深深的敵意,說著話,我已經開始戒備,做好了對敵的準備。


    "不用擔心,這隻是個不入流的角色。"苗玉語氣雲淡風輕,好像沒有把駝背老頭兒放在眼裏。


    但是就在我們交談之間,駝背老頭兒本來就佝僂的腰身壓的更低,從故道對麵踩著一片飛揚的塵土,一口氣衝下故道。他的動作非常快,奔跑中極度的敏捷,那麽快的速度,卻連麵前細小的石塊都避的過去,奔跑到故道底部依然不停,直直的衝著我們而來。


    駝背老頭兒飛快的順著故道的坡爬了上來,我想著苗玉的話,就覺得這個駝背老頭兒隻是跑的快一些,應該能對付的了,所以沒有很慌張。但是他一頭從坡下麵冒出來,抬手就是一巴掌,我把苗玉護在身後,抬手擋了一下,就這麽一下,整條胳膊好像要從身體上被震的脫落,連同半邊身子都開始發麻,當時就猛然一驚,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馬上提升起來。


    這是什麽不入流的角色!?


    第二百三十五章古老建築


    駝背老頭一上來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讓我心頭唯一一點點鬆懈也消失無形。我擋了老頭兒一下,自然而然的想著苗玉的安危。但苗玉還是不慌不忙,甚至連忙都不幫,靜靜站在我身後,她對我有十足的信心,就覺得我能鬥的過這個"不入流的角色"。


    但是我一肚子都是苦水,駝背老頭兒出手如電,招招不離後腦勺,每一擊都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他快且凶狠,一邊鬥一邊呲著雪亮的牙齒,我收了三口銅鼎裏的血魄,力量算是非常大的了,然而在這個枯瘦老邁的駝背老頭麵前好像根本不夠看。對碰了三五招,整個人身體裏的骨頭似乎都要被震散了。


    駝背老頭眼睛裏全是凶光,不打死我絕不罷手,接連不斷的把我逼退了十幾米遠,苗玉無動於衷,我真是鬥的有點急了,但是在搏鬥中,我猛然間發現,在駝背老頭兒滿眼的凶光之後,還有一絲被隱藏起來的畏懼,那絲畏懼雖然隻是絲絲縷縷,然而卻像來自內心最深處。我抖擻精神,硬著頭皮跟駝背老頭兒周旋。


    可雙方的實力差的太多,連拚命都沒有機會,駝背老頭兩隻枯瘦的拳頭密不透風,一拳跟著一拳,把眼睛都晃花了。我覺得硬扛不住,開始躲閃,但是躲了前麵躲不了後麵,粹不及防之下,被駝背老頭兒一拳搗在胸口。


    鐺......


    這一拳被胸口的鎮河鏡給擋住了,銅鏡讓打的一陣嗡響,然而拳頭殘餘的力量仍然大的嚇人,我身子忍不住朝後一仰,覺得胸口裏的血一個勁兒的朝喉嚨湧動,強行忍住,鼻尖已經流出了一絲血跡。


    "你......"苗玉對我信心十足,但是看到我被打的沒有還手之力,臉上就開始焦急,腳步來回的挪動,像是要出手幫我。


    "死!"駝背老頭兒一擊得手,馬上就跟著撲殺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胸口前一陣猛烈的跳動,那顆掛在胸前的牙齒平時靜靜無聲,就算被敵人圍的要死要活,它從來都不動彈,然而此時此刻,牙齒仿佛要活了一樣,從胸前一衝而出。牙齒橫飛,速度奇快,帶起一陣犀利的破空聲。駝背老頭兒已經撲到了眼前,看到突然破空而來的牙齒,眼神猛然一滯,瞬間就畏懼到了極點,什麽都不顧了,連滾帶爬的想要躲過去。


    這麽近的距離,牙齒又飛的那麽快,駝背老頭兒怎麽躲都沒用,臨危之下隻能避開身上的要害部位,用力一扭身子,牙齒從他的左肩膀上噗的穿了過去。


    嗷......


    駝背老頭兒像是被一柄尖刀刺穿了似的,發出一陣不像人的哀號聲,再也顧不得追擊我,扭頭就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苗玉說駝背老頭怕我,其實怕的隻是我身上帶著的這顆牙齒樣的東西。


    "追他!"苗玉急急的喊了一聲。


    我把飛回來的牙齒重新掛在身上,拔腳就追。駝背老頭兒連滾帶爬的滾下故道,不要命的跑,撒丫子狂奔都覺得太慢,幹脆手腳並用,我窮追不舍,胸口上的牙齒還帶著駝背老頭兒身上一縷鮮血,不斷的抖動著,微微發出一股若有若無的聲響,那聲響讓駝背老頭兒驚恐之極,跑出去一段,他的身軀猛然一動,滾滾的塵土之間,我看到駝背老頭兒化成了一隻貓樣的東西,在河道底部繼續逃竄。


    那的確是一隻像貓又有些怪異的東西,黑白花的皮毛差不多全都脫落了,身後拖著一叢隨風抖動的尾巴,大眼一看,足有**條那麽多。河灘民間傳說中,九尾貓是至靈也至善的神物,不帶一點凶戾之氣,但駝背老頭兒化出的這隻九尾貓,卻邪異狂暴。


    老的連毛都掉光的九尾貓順著故道一陣逃遁,我們在後麵緊緊追趕,一前一後跑出去最少六七裏地,前麵的故道被兩旁塌陷下來的土給堵住了,九尾貓一邊跑一邊哀號,它被牙齒穿體而過,一路上鮮血滴個不停,跑到前麵的時候,它閃身一晃,突然就沒了蹤影。我和苗玉跑過去,在土層的間隙中看見了一個圓圓的小洞,那洞非常小,九尾貓肯定就是從這裏鑽進去了。


    "這麽多年了,我真沒想到他還活著。"苗玉望望洞口,咬著嘴唇道:"我隻想帶你來看看,但這樣下去,可能會有危險。"


    我隻是猶豫了一下,苗玉既然專門把我帶到這裏,說明這地方或許有特殊的意義,我跟彌勒金大少他們行走河灘,危險見的多了,不在乎這些。心裏主意一打定,我馬上動手把小洞擴寬,小洞的洞口很狹窄,但是挖下去一截就漸漸寬闊了,一直挖到能容人通行的時候,我又探頭朝裏麵看了看,九尾貓早跑的無影無蹤,我小心翼翼,唯恐這東西在裏麵設什麽圈套。


    "不會,他已經被嚇破膽子了,至少現在不敢在這兒逗留。"苗玉搖了搖頭。


    我隨即就從洞口鑽了進去,彎彎曲曲的洞,應該是被黃皮子之類的東西掏出來的,傾斜向下,在洞裏爬著很不舒服,又有點氣悶。洞的坡度很大,一直爬進去十幾米遠,土洞又拓寬了很多,可以直起身子站著走。洞依然是傾斜向下的,這樣走出去一段,又根據洞的走向,我覺得現在已經到了故道的下方。


    周圍悄無聲息,沒有任何動靜,靜謐的讓人心裏發毛。彎曲的土洞在前麵猛然一轉彎,走過這道轉彎,我心裏頓時就震驚了。


    麵前是一片寬闊到無法形容的空間,我根本想象不到在大河故道的河底,會有這樣一處所在。它廣袤的像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地下的土路如同被平整過,順著這片平路向前走出去二三十米,前方如同一個小小的盆地,四麵陡坡之下,我看到了一片深陷在盆地裏麵的建築。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建築,河灘上從古至今,也沒有這種風格的建築,它像一個沉睡在大河河底的巨人,帶著古老蒼茫的氣息,完全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中。我轉頭看了看苗玉,到了這時候,不用問也知道,她想帶我來的地方,必然就是這兒了。


    依然看不到九尾貓的影子,小盆地四麵的陡坡上,用整塊的條石壘出一節一節的台階,台階很結實,我讓苗玉在身後,帶著她一步一步順著台階走下去。那是一座古老又恢弘的建築,並不精致,但渾然大氣。從這麵台階走下去,正巧就是這座建築的大門。大門足有七八米寬,五六米高,用整根的原木串聯在一起,堅固的好像無法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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