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兒?"


    "回頭你就知道。"彌勒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走的非常快,一會兒消失在茫茫一片雪地中。


    我不知道他去幹什麽了,但是在這個緊要關頭,他離開就有離開的道理。我不想那麽多,全力幫著賽華佗去救老鬼。老鬼後腦進了鐵砂,賽華佗用了所有辦法,還是沒能把全部鐵砂取出來,殘留下來的,是致命的隱傷,會一直折磨老鬼。


    就和賽華佗說的一樣,老鬼始終沒有醒過來,他可能還是有口氣在,卻像是活死人一樣。我守著他,一守就是一天一夜,看著老鬼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身軀,還有那張因為消瘦而雙頰深陷的臉龐,我就難過的無以複加。


    我恨三十六旁門,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誰,那種恨意甚至超過了對聖域和九黎的恨。


    彌勒一走就是七八天,這七八天時間裏,我幾乎沒有怎麽合眼,老鬼不醒,我心裏那塊石頭始終都放不下。連著七八天下來,熬的有些難耐。外頭的大雪一場接著一場,幾乎沒有停過。守到大半夜的時候,困的想睡覺,就打開門出去透透氣。


    打開房門的一刻,我呆住了,屋子外的大雪中,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幾個人,紋絲不動的站在鵝毛大雪裏麵,幾個人渾身上下已經落滿了雪,卻腰身筆直,任憑風吹雪落。


    第一百七十二章血債血償


    雪下的很大,猛然看到幾個已經快要變成雪人的身影,我吃了一驚。但是我出來的時候,幾個原本一動不動的人隨即抖了抖身上的雪,我最先看見的是醜臉人,還有彌勒,他們不知道在雪地裏站了多久了,卻不知寒冷。


    接著,後麵兩個人也抖掉了身上的雪,我是第一次見到他們,這兩個人的年紀跟爹應該是差不多的,一個低矮敦實,一個麵龐白淨,有點文鄒鄒的氣息。他們慢慢走到醜臉人和彌勒身旁,四個人站成一排。彌勒離開了七八天,應該是去找他們了。


    醜臉人還是老樣子,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前後經過,我知道這個人雖然已經不是爹的外表,但胸膛裏的那顆心,還是陳應龍的心。


    "七門,龐,陳,唐,拜大掌燈!"爹的嗓子是被什麽燒壞的,聲音永遠那麽低沉嘶啞,他站在原地,低低說了一句,緊跟著,噗通一下跪倒在雪地裏。旁邊的三個人也隨即就跪下了,神情肅穆且恭正。


    "拜大掌燈!"


    七門的祖規,要是扯到了七門的公事,那麽彼此之間沒有親屬和血緣之分,大掌燈是七門領袖,是地位最尊崇的人,倒退回去幾百年,規矩最嚴的時候,兒子做了大掌燈,老子見了麵也要跪拜。


    我不敢受爹的禮,連忙躲開了,他們拜了拜,先後慢慢站起身。彌勒不多說話,帶著那個粗壯低矮的漢子從我身邊進了屋。我第一次見這個漢子,但是他的眉宇之間,隱隱約約有老鬼的幾分影子。


    兩個人走到老鬼的床榻前,低矮漢子當時就跪下了,不用多看,這絕對是條硬漢子,一頭磕在地上,堅硬的方磚頓時碎了一塊,他抬起頭,眼睛裏還是眼淚,忍著不讓滴落,嘴唇來回開合了幾次,才呐呐道:"爹!兒子來看你了!"


    這是龐狗子,傳說中早已經被旁門圍殺了的龐狗子。


    彌勒也跟著跪在床前,床上的老鬼沒有動靜,也沒有反應,他如同熟睡了,但就在他如同熟睡般的昏沉中,他這輩子最牽掛的人,已經到了眼前。


    我說不上該替老鬼高興,還是替他難過,他過去一直在念叨狗子狗子,為此傷感,然而當龐狗子真正來到麵前的時候,他卻看不到了。


    "爹!"龐狗子可能不太會說話,也知道老鬼聽不到,喊了一句,再也說不下去,跪在地上默默的流淚。


    老鬼,這個可憐,又倔強的老頭兒,我的視線頓時被淚水模糊,什麽都看不見。我轉頭看看醜臉人,他還站在風雪中。老鬼祖孫三代第一次一起相見,也觸動了我心底那塊幾乎留了半輩子的隱痛。我一步一步走過去,一直走到醜臉人麵前。


    我的嘴唇在顫抖,嗓子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顫巍巍的喊道:"爹......"


    那聲音很小,脫口而出的同時就被風雪卷走了,但是醜臉人站的筆直的身軀隨著這道微弱的聲音觸電般的一晃,兩行眼淚順著被燒的斑駁扭曲的臉龐流淌下來。


    看到爹的眼淚,那一刻,我好像變成了一個孩子,迷失了很久,剛剛找到家的孩子。我站起身,撲在爹的懷裏,失聲痛哭。那麽多年,爹承受了很多,忍耐了很多,時間讓他慢慢變成了一塊石頭,他不善言辭,不善表達,卻把我抱的很緊,仿佛一鬆手,我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孩子......我的孩子......"爹的聲音幾乎聽不清楚,反反複複就這一句話,父子分離二十年,相認的時候,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一切,仿佛都不重要。我哭著,卻覺得說不出的幸福,沒有什麽地方比父親的懷抱更溫暖,更安穩。


    這一個飄著風雪的夜晚,好像是河鳧子七門的一曲悲歌,悲歡離合,生死相依。三代人的血,三代人的淚,全部在這一夜爆發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那眼淚是止不住的。


    後半夜,賽華佗起來給老鬼守夜盯傷,我們到了旁邊的屋子。男人,就是那樣,可以傷心,可以落淚,但淚一流過,腰身又要挺直。彌勒喊來的人是爹,龐狗子,那個白白淨淨像是讀書人一樣的中年人,叫唐百川。這同樣是埋的很深的一顆棋子,外人都以為唐家絕了後,甚至因此差點被分離出七門,唐百川也是詐死,一直忍了很多年。


    一個人,想要真正隱藏,那就得付出很多,甚至瞞過自己的妻女親人,隻有那樣,才可以徹底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


    "現在,能喊來的人都已經喊來了。"彌勒道:"你想要怎麽做,就說。"


    "沒有別的,血債血償,七門和旁門的仇,幾輩子人都想了結,但是不可能。"我抬眼看看爹,道:"爹,你的意思呢?"


    "你是大掌燈,什麽事情,你說了,我們就去做。"爹悶著頭,不願多說,但語氣卻那麽堅定。


    "這裏沒有長幼,祖規不吃香了,但七門人,都是大掌燈的門人!"龐狗子跟爹一樣沉悶,可能是相同的境遇磨礪出了相同的性格,話不多,每一句都擲地有聲。


    "殺吧!"唐百川慢慢道:"我們七門,要挺起腰做人!"


    "殺!"我一下子覺得滿身的血都滾熱了,老鬼的血,不能白流!


    這一夜,我們商量了計劃,參與圍攻老鬼的,一共五家,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受命於旁門頭把,但這五家是最直接的凶手。爹跟龐狗子他們這麽多年其實一直沒有停止,始終行走在大河兩岸,對旁門的情況熟悉。


    第二天,我們五個人悄然從大雪中離開,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七門人忍辱負重,為了祖先的訓誡,一身傷痕都不會退縮,血和淚,都吞在自己的肚子裏。但是當我們從這裏離開的時候,無形中意味著,河鳧子七門,開始了長久以來第一次正式的反擊。


    三天之後,我們到了焦土灣,這裏是嶽家營子所在地。大雪連下幾天,把人都堵在屋子裏頭,一直走到嶽家營子外麵時,還未看到一個人影。我們五個人,各拿著一根白蠟杆子,迎著漫天的雪,猛然拔腳,急衝過去。


    我雙手握著白蠟杆,在衝進嶽家營子的同時,跟幾個嶽家人碰頭了,這些人不是對手,三兩下就被劈的雞飛狗跳,我們有意放跑一個,讓他回去報信,那人屁滾尿流的鑽進雪中,過不多久,整個嶽家營子裏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鍾聲。


    嶽家是旁門中的大家,一個嶽家營子,人丁至少三四百,警鍾敲響之後,從幾個方向迅速衝出來一些人,全部匯聚到一起,喊叫著撲了過來。


    這一股人流之後,一個五十多歲穿著黑緞子棉襖的人被幾個人簇擁著,從嶽家營子深處走出來。彌勒說,這可能是嶽家這一代的掌燈嶽遠山。圍攻老鬼,嶽家是出了大力的,派了不少人。就因為這樣,我們第一個就找上了嶽家。


    我們靜靜不動,站在原地看著對方越來越近,一直到最前麵的人清晰的出現在視野中時,五個人,五根白蠟杆,都跟著一抖,蕩起一片雪花。


    "殺!"


    五個人一起動了,揮舞著兩米長的白蠟杆衝向人群。左劈右殺,五個人像是五條在雪地裏翻滾的龍,無人能擋。


    "什麽人,敢到嶽家惹事?"嶽遠山的心有點慌了,畢竟是一門掌燈,放穩語氣,想要震懾我們。


    "找的就是你!"


    我和爹一左一右,舞著白蠟杆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路,衝向嶽遠山,我的速度飛快,一下把爹也甩開了幾步,還沒有衝到跟前,一撐手裏的白蠟杆,身子騰空而起,雙手握棍,怒砸下來。嶽遠山的功夫不會比我差,但是被這一棍之威嚇住了,身子一轉。手裏的棍子打空,重重砸在腳下的磚地上,這時候,爹也趕到,那根白蠟杆在他手裏精熟的爐火純青,一下把嶽遠山纏的無法脫身。


    父子兩個前後夾擊,嶽遠山周圍的人都被我掃了出去,短短三兩分鍾,爹的棍子舞成一團,緊緊的罩住嶽遠山,驟然間,棍子猛然一停,已經架在嶽遠山的脖子上。爹抽身而上,提著嶽遠山的領子,揪到人群前,那些還沒有被打倒的嶽家人立即收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是七門的人?"嶽遠山被爹緊緊拽著,但不肯屈服,昂著頭,道:"不用在這裏耀武揚威,七門的死期快要到了。"


    "是你,下令你們的人去追擊我們長門的,是不是?"


    "長門?龐獨?"嶽遠山不屑一笑,道:"那老家夥就算不死,也隻剩半條命,還能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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