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是外地人,老家在蓮花鄉赤水溝子......"


    "得了吧。"雷真人嘿嘿一笑,一字一頓道:"你是一株老山參。"


    老蔫巴一下子啞口無言,還想說什麽,但可能生性就不善撒謊,哆哆嗦嗦的結巴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下意識的朝後退了退,眼神裏出現了驚恐。現在看看老蔫巴,再回味一下他的口音,我也隨即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中原地區沒有那種連綿千裏的原始老林,但是從這裏朝東北方向走,一直到遼吉地區,尤其是大小興安嶺,長白山一線,老林密布。在那種老林裏打獵,采藥,淘金,挖參的人,統稱放山。深山老林裏的奇聞異事也多如牛毛,放山人裏的每一行,都有自己的傳統和習俗。譬如說采參客,平時穿行在老林之間尋找山參,山參分品,一般是以葉片來分辨其生長的年齡,重量,價值。俗話說,七兩為參,八兩為寶,遇見普通的山參,可以直接用鹿骨釺慢慢的挖出來,如果遇見了真正長了千年以上的老參,就得小心行事。傳說那種老參已經成精了,這邊下鏟子去挖,轉眼間就會跑的無影無蹤,追都追不及,速度快到極致。所以,那種千年老山參,需要先用一根紅頭繩綁了,山參被紅繩綁住,遁地無門,可以一口氣挖出來帶走。


    藥王廟的人常年收購采集藥材,經驗是很豐富的,大興安嶺長白山一帶,是一座天然的大藥庫,那邊天氣寒冷,藥材生長緩慢,從發芽到成材,動輒數十上百年,甚至更久,時常都有藥王出土。老蔫巴身上一股淡淡的藥氣,再加上種種情況,雷真人立即作出判斷。而老蔫巴又不善撒謊,一猶豫,其實就等於承認了雷真人的猜測。


    "七兩參,八兩寶,過了一斤就無價。"雷真人衝我擠眉弄眼,道:"這老蔫巴至少也是長了千年以上的,這次算是發了!"


    老蔫巴隱約聽見雷真人的話,雙手籠著袖子,可憐巴巴的蹲在地上,一臉無奈和哀求。他被紅頭繩綁的很難受,一步都不能動,像一塊被仍在案板上的肉,怎麽切怎麽割,都要看廚子的意思。雷真人眉飛色舞,那樣的老山參已經算是神藥了,雷真人一邊說嘴角一邊流口水,那樣子好像隨時都會抓著老蔫巴啃一口。


    "算了吧。"我想了想,就搖搖頭,不理會雷真人的話,這樣的老山參在內地很少見到,除了跑的快,沒有別的本事,也不會去害人。就算把這株老山參據為己有,用處也不大。想著,我就要解開老蔫巴身上的紅繩子。


    "別動!"雷真人趕緊攔住我,道:"解開繩子,咱們就追不上他了。"


    我不聽,隻是覺得老蔫巴可憐。聽著我們倆的爭執,老蔫巴都快哭了,道:"俺幫你們找紫獨活啊,要俺幹哈都行,別把俺送到藥鋪子裏頭去......"


    這麽一說,雷真人也說不出什麽了,搶藥王廟的人,本意就是為了換紫獨活。老蔫巴看著太可憐,我和雷真人僵持了一會兒,他才無奈的擺擺手。我解開老蔫巴身上的紅頭繩,老蔫巴頓時得了自由,身子一下就挺直了,在原地來回跑了幾圈,快的晃眼。雷真人緊跟著老蔫巴,可能是怕他跑掉。


    "放心,俺們那嘎達都是實誠人,說一不二,不興糊弄人的。"老蔫巴撒了一圈歡,放緩步子,精神一下就好了很多:"俺去給你們找紫獨活,赤練子見了俺都不咬的,關係老好了。"


    老蔫巴和個老小孩兒似的,估計是從小就長在老林裏,沒有接觸過外界的人心,無憂無慮,被放了就很開心。我們三個把箱子就地埋了,又轉移了個地方,雷真人顯得有點鬱悶,好像到嘴的肥肉又長翅膀飛了,拿出酒壺喝悶酒,老蔫巴迷糊著眼睛跟他討酒喝。


    "給給給!都給你!"雷真人直接把酒壺塞給老蔫巴,轉過身生悶氣。


    老蔫巴也不客氣,抓著酒壺咚咚的灌了幾口,一張老臉頓時紅撲撲的,扯著嗓子唱道:"我滴家在東北,長白山上......"


    鬧騰了半夜,老蔫巴的酒也醒了,雙手窩在袖子裏,道:"你們這嘎達都是沙土地,不長獨活,俺得跑遠一點,過上月把地,再來這裏碰個麵,俺不坑人的,成事不成事,都來給你們個交代。"


    "信得過你。"我越看老蔫巴也有趣,十足的孩童心性,沒有什麽心機。


    "那俺走了。"老蔫巴把酒壺還給雷真人,剛轉身走了幾步,又折身回來,搖頭晃腦想了想,道:"心裏老是不得勁,紫獨活還沒找到呢,總是欠著你們點什麽。"


    說著話,老蔫巴卷起褲腿,用力揪下幾根腿毛,疼的直咧嘴。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他捏著硬生生揪下來的腿毛,在我和雷真人腿肚子上拍了拍,頓時就噓了口氣,如釋重負。一邊轉身一邊對我們揮手:"走南闖北的,打不過就得跑,俺都讓人追慣了,也跑慣了,啥都不說了,過上一個月再見吧......"


    老蔫巴走的飛快,瞬間就沒影了。我總覺得腿上有點癢癢的感覺,撩開褲管一看,小腿上好像多了幾根發白的像參須子一樣的東西,兩條腿滾熱的發燙,站起來一抬腿,蹭就躥出去了,比平時使勁奔跑還要快。


    "算是沒白放他,這老山參知道報恩。"雷真人一直到這時候才舒展眉頭,看著自己腿上幾根發白的參須:"反正自從跟了你和大胖子,就沒少被人攆,這下算是有底了。"


    老蔫巴走遠了,就算他不食言,再見麵也是一個月之後。我心裏靜了靜,卻又想到之前聽藥王廟的人說的話。小九紅,是要嫁給魯家掌燈的孫子嗎?


    第一百四十章百口莫辯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小九紅這個人好像就變成了我心裏一塊不能觸摸的痛處,別人提了,自己想了,都有隱隱約約的酸痛在萌生。現在距離年底還有段日子,不能冒然出去尋事。我就想著一路走,先一路打聽,把情況徹底問清楚之後再做打算。


    老蔫巴答應幫我們去找紫獨活,最後一味無根水還是得自己去找。那東西隻可能出現在陰氣重,屍體密布的地方。我和雷真人幾乎把沿岸能走的墳地亂墳崗還有化人場遺址都走了,隻要遇見墳地肯定要去看看,一來二去,又是十多天時間。舌頭上的紫斑越來越大,心裏急的要死卻沒有辦法。


    因為惦記著跟老蔫巴的約期,我們不能走的特別遠。十多天之後,我們到了月亮坡附近的幾個村子。那些村子相距不遠,其中兩三個都是同族同姓,共用一片墳地。這樣的墳地都是家族墳地,時常有人打理,能找到無根水的機會非常渺茫,但是既然路過,總要去試試。


    是墳地總會有陰氣,不過這種埋著先人的祖墳,年年都有子孫後代過來燒紙祭拜,氣氛算上的是"祥和"的。我和雷真人做賊似的半夜貓著腰溜進墳地裏頭,和之前預想的一樣,這片墳地逢清明,七月十五,十月一的時候都有村裏人過來祭祖,整理的連一根雜草都不長。看了幾眼,我就灰心了,打算放棄。


    "走吧,我們兩個命苦。"雷真人歎了口氣,腿上有老蔫巴給的參須,抬腿就躥出去老遠。


    但是就在我們將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個大墳包的墓碑後麵,突然傳來噠噠噠的聲響,那聲音在深夜的墳地裏麵非常刺耳,聽著像是有水滴在墓碑上,但又好像是什麽東西在不停的挖掘墓碑。


    "我戳!"雷真人立即停下腳步,警惕的回頭一望:"土爬子?還是詐屍了?"


    噠噠噠的聲響很有節奏,不絕於耳,聽的人心裏發毛,又非常奇怪。我們倆頓時放慢了腳步,相互打了個眼色,我慢慢掏出磨的鋒利的刀,和雷真人一左一右的靠近墓碑。稍稍一走近,我聞到一股很濃烈的惡臭,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遇見了土爬子,趁著夜深來挖別人家的祖墳。


    以我現在的本事,不會怕這樣的小毛賊,所以心裏沒那麽緊張,隻是不知道管這樣的閑事合適不合適。不過已經走到了這兒,不管也得管了。我一閃身,從墓碑前麵繞過去,但是入眼好像一片空蕩。


    就在我遲疑的那一刹那間,地上猛然跳起來一道身影,猛撲過來。我隨手一擋,另隻手裏的刀子已經閃電般的刺了過去。跟我料想的一樣,這道身影的動作很猛,但功夫真的是稀糊鬆,鋒利的刀子瞬間就將要刺到他的胸口。


    這一刻,我的手突然硬生生的頓住了,因為這道身影蓬頭垢麵,但是一個照臉間,我看到,他是大偉。我不知道大偉怎麽會半夜跑到墳地裏來,不過下意識的就馬上收回手裏的刀。然而我收手了,大偉卻抓著我不放,猛然一抬手,一支手槍就緊緊頂在我的胸前。與此同時,墓碑另一邊的雷真人雞飛狗跳的躥了過來,想幫忙卻無從下手。


    "我一槍打死你!"大偉不知道多少天沒洗臉了,全都是塵土,惡狠狠的舉著槍,恨不得直接用槍口紮死我。


    "大偉?"我看著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就覺得他是不是被什麽髒東西給粘上了,總之有點憤怒的離譜:"你怎麽在這裏,亦甜呢?老刀子呢?"


    "跟你有什麽關係!你行!一路跟到這裏!"大偉咬著牙,食指已經摳住扳機:"自己做的事!還有臉問!"


    "我做什麽了?你先放下槍。"我莫名其妙,掰著大偉的手,想讓他放下槍。


    "你帶人害了我們!沒完沒了!是要趕盡殺絕嗎!"


    我心裏的莫名和疑惑立即就濃重起來,想要解釋,但大偉不聽,死死的揪住我,鬧來鬧去,我也急了,天生就是不能受冤枉的人。


    "我什麽都沒做!"我挺著胸,道:"你覺得是我!現在就一槍打死我!"


    "你以為我不敢!"


    "大偉......"墳包那邊傳來一道我熟悉的聲音,那是老刀子的聲音,但是顯得虛弱又無力:"停手。"


    老刀子慢慢從墳包那邊站起身,走了過來,從上次河灘一別,到現在也有段時間了,他給我的印象始終都鎮定而且深沉,然而此時此刻的老刀子,像是受了什麽沉重的打擊,就那麽兩步路,腳步就顯得不穩。


    "大偉,停手吧。"老刀子坐在墳包旁邊,道:"不是他做的。"


    "還不是他!我們都眼睜睜看著的!能看錯嗎!"大偉不敢不聽老刀子的話,但是還是不肯放開我,老子又說了一句,他才悻悻鬆開手,然而槍口仍然隱隱對著我。


    "這是怎麽回事?"我打量著老刀子,此時此刻終於弄清楚了,那股惡臭,就是從老刀子身上散發出來的,非常難聞,擋都擋不住。


    老刀子比大偉要穩重百倍,望著我想了想,沒有馬上答話。大偉在旁邊忍不住,道:"你帶著人伏擊我們!又一路追殺了幾次!這些事情,你別跟我說你都忘了!要不是師傅交代,我見了你馬上就把你斃了!"


    大偉的脾氣不好,罵罵咧咧中,把事情說了一遍。那應該是半個多月之前的事了,老刀子帶著亦甜和大偉始終徘徊在大河兩岸,一路走,一路查訪一些事情,他們不會無緣無故的得罪人,所以路上很平靜。但是半個月之前,一幫人在河灘上設伏,攔住連夜趕路的老刀子,對方相當厲害。老刀子是黃沙場胡家一個甲子才出一個的血眼,我猜想,胡家的命圖也應該是傳給他了。為了護住大偉,老刀子最後受了重傷。


    這些事情,也不算特別意外,三十六旁門過去門內的恩恩怨怨也不是三兩天的事了,黃沙場胡家執旁門牛耳那麽久,免不了會得罪人,江湖人就是那樣,談不攏就打,白刀子紅刀子出,撂倒一個算一個。但是讓我意外的是,大偉始終一口咬死了,帶人伏擊他們的,是我,而且幾次說明,他絕對不會看錯。他說,是我帶人伏擊了他們,打傷了老刀子,亦甜也在混亂中走失了,到現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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