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發生的事,有點像神話傳說,但老鬼講的一本正經,就讓我感覺那些事好像都是真的。


    在人們放棄了挖掘那個東西的念頭當天夜裏,至少有一大半人都在晚上睡覺時做了同樣一個夢。他們夢見從河裏遊出來一個長著長胡子的老頭兒,對他們說,河底的東西一定要挖上來,否則的話,沿河流域會有大禍。


    第二天睡醒之後,人們就開始議論這個奇怪的夢。人睡覺做夢,那一點都不稀奇,但是那麽多人同時做同樣的一個夢,就很耐人尋味。沿河的居民曆來信奉神鬼,很多村子的族長湊在一起商量,認為這個事情非同小可,肯定是有神明暗中提點,不能輕視。所以經過商量,他們決定,把河底的東西挖出來。


    為了挖掘河底的東西,他們做了大量的準備,趕製出來十幾個土製的大絞盤,還特地絞了幾股胳膊那麽粗的繩子。第九天,絞盤都被放在岸邊,然後有人下水,把水裏那個東西周圍的泥沙雜物全部清理幹淨,十幾米長的東西,兩頭各套了一股繩子,然後岸邊十幾個絞盤同時發力,一點點把東西拖出水麵。


    挖掘進行的還算是比較順利,至少沒有人員傷亡,但就在那東西將要浮出水麵的一刻,天空陰雲密布,開始打雷,都是很粗的雷,從雲端直劈下來,那場景太嚇人了,整個河麵還有河岸幾乎都被雷霆給籠罩了。那些雷很奇怪,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專劈正在絞動的絞盤,一道雷劈下來,絞盤就轟的燃成一團熊熊的火,緊跟著天又開始下雨,大雨傾盆,淋的人幾乎站不穩腳跟。


    這樣的場景是絕對可以把普通人嚇的手足無措的,但越是這樣,越是讓當時在場的人覺得,河底的東西非同小可,必須要挖出來。很多人冒著雨,頂著漫天的雷霆拚命的拉,用剩下的絞盤一點點把河底的東西拖上來。那東西露出水麵的一刻,雨和雷瞬間就停了,陰暗的天空立即放晴。


    一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發現,河底那個被人開始誤認為是柱子樣的東西,其實是一尊十幾米高的人像。人像是用一整根巨大的原木雕刻出來的,外麵包著一層銅皮。此時此刻,頭天夜裏剛剛做過那個奇怪的夢的人,頓時目瞪口呆,因為他們能清楚的看到,晚上跟他們托夢的那個長著胡子的老頭兒,跟這尊銅皮木像幾乎一模一樣。


    是它在托夢?


    有人產生了懷疑,但是已經把銅皮木像拉出了水麵,他們覺得,至少得弄上來再說。所以就繼續拉,不過銅皮木像到了岸邊就再也拉不動了,這時候有人發現,幾根粗的嚇人的鐵索,拴著銅皮木像的手腳還有脖子。接下來又找鐵匠,把這幾根鐵索硬生生鑿斷,說起來有些讓人難以置信,那幾根粗的嚇人的鐵索被鑿斷的時候,竟然一股一股的朝外淌血。


    一群人臉色唰的就白了,都感覺這東西是不是什麽被鎖在河底的邪物?但是後悔也來不及,銅皮木像已經被運到了岸上。一些村子的族長心裏實在放不下,商量著明天到別的地方請個大仙來看看。


    銅皮木像就被暫時擱置在岸邊,留下幾個人看管,其餘的收工回去吃飯睡覺。當時的天氣有點熱,看管的人喝了點酒,很晚才睡,天蒙蒙亮的時候,其中一個起來解手,一泡尿撒完,才突然發現,岸邊那尊十幾米長的銅皮木像,竟然不見了。


    在銅像消失的地方,睡著一個老頭兒,老頭兒的胡子很長,手裏握著一把鐵鏟子,跟他們在夢裏夢到的一樣。


    第二十五章家世由來


    第一個發現銅皮木像消失,又發現老頭兒的人驚慌失措,趕緊就扯嗓子把剩下的同伴喊起來。幾個人圍過來的時候,拿著鐵鏟子的老頭兒悠悠的醒了過來。老頭兒說讓他們村子的人費心了,表示感謝,然後又說,黃河年年泛濫,危及兩岸,清理河道,修築河堤都是不管用的,必須治本。


    住在河邊的人,最大的心願就是這條河能消停幾年,讓人過過安穩日子,所以老頭兒一說,幾個人的慌亂頓時減少很多,都想繼續聽下去。但是老頭兒不肯說了,拿著鐵鏟子站起身,慢慢朝遠處走,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的說,因為自己要從河裏出來,所以傷了七條命,作為補償,他會還村民們七個護河神。


    老頭兒越走越遠,幾個人不敢追,等到天亮之後,大批上工的人來到河岸時,老頭兒早就走的蹤影皆無。當地人分辨不清楚這老頭兒到底是神還是妖,反正心裏忐忑不安,惶恐了好一陣子。


    本來,人們覺得老頭兒這一走就不會再出現,但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僅僅過了一天,就有人在別的地方看見了老頭兒。


    "娃子,你猜猜,是在哪兒見到他的?"老鬼可能覺得自己一個人嘚吧沒意思,講了一陣子之後問我道:"猜猜看。"


    "這我哪能猜的出。"我聽的很入迷,不想讓老鬼停止講述,這兩天算是多少摸到了他的脾氣,所以故意激他,說他自個兒可能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放屁!"老鬼果然吃不住激將,當時就急了:"這條河上上下下,還有老子不知道的事情?"


    人們再次見到老頭兒的時候,是在靈棚裏。我們家鄉在過去一直奉行土葬,死者要入土為安,當時護河修堤的人來自各個村子,打撈銅皮木像之前死在河裏的七個人,事後都被接回家,準備埋葬。在入葬之前,家裏頭設靈棚,屍體擺放七天,等到親朋好友都祭拜過了,才會真正埋進墳地。


    七個不同的死者,來自七個不同的村子,都是年輕力壯的棒小夥子,死的很可惜。拿著鐵鏟子的老頭兒消失的時候,後麵幾個死者還沒過頭七,在家裏的靈棚裏放著。入夜之後,有人起夜,模模糊糊看到拿著鐵鏟子的老頭兒在一個村子的靈棚外出現,當時那人還以為是村裏的潑皮閑漢趁機去偷靈棚裏的祭品,所以跟過去就想製止。但是在靈棚外露頭的一瞬間,那人就被嚇的幾乎要發瘋。


    他看到拿著鐵鏟子的老頭兒就站在棺材旁邊,棺材蓋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開了,已經死了幾天的屍體,正晃晃悠悠的從棺材裏朝外爬。


    之後,屍體就跟在老頭兒身後,慢慢的離開了村子。一夜之間,老頭兒連走了六個村子的靈棚,六具屍體一連串被他帶走了,死的最早的那個死者已經過了頭七,老頭兒又到墳地,親手把埋進去的屍體重新挖了出來。七個在清理河道時意外死去的人,全部被老頭兒收攏起來。


    自那之後,老頭兒才算是徹底消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那老頭兒是誰?他帶走七具屍體幹什麽?"我不由自主的就開口問,心裏模模糊糊的察覺到了什麽,卻不是那麽清亮。


    "誰說那是七具屍體?"老鬼瞪了我一眼,道:"躺在靈棚的棺材裏,他們是屍體,一旦出了棺材,就是活人。"


    自老頭兒消失,直到十幾年之後,有人曾經在河裏見到過斷了右手的走船人,斷手人雖然缺了隻手,但水性精熟,好像河裏的一條魚,又好像一隻水鳥,他們時常駕船巡遊大河,唱著巡河調子,對這條河無比熟悉。河鳧子這個稱號,就是從那個時候而來的。


    "那七個人,就是河鳧子七門的祖師。"老鬼道:"龐劉王孫宋陳唐,七門七家。"


    如果不是老鬼對我說這麽多,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河鳧子的家世。河鳧子傳男不傳女,雖然龐劉王孫宋陳唐七門裏麵可能有些門戶人丁興旺,兒孫一群,但是那一戶裏正經的河鳧子,隻有一個人。爺爺在世,他就是河鳧子,除非等他死了,下頭的接班人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河鳧子。時光流轉,世事變遷,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早些年,河鳧子七門雖然都是異姓,但有統一的門規,有統一的首領,是一個完整的整體,民國期間,七門出了些變故,這些變故導致七門聯盟的破裂,有些家族,比如宋家,就洗手脫離了河鳧子這一行,改做撈屍人,一旦破門而出,那他們就不算是真正的河鳧子了。


    "怪不得,爺爺說過,天底下的河鳧子,加上我,最多不過三個。"


    "你爺還有些先見之明,難道預感到了老子要拉他頂班?"老鬼一咧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道:"劉王宋,這三家洗手了,末門的唐家沒兒子,所以,天下的河鳧子,一共三個,老子一個,你一個。"


    "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老鬼朝遠方看了看,神情中有點唏噓,眯著眼睛道:"還有一個在陰山峽。"


    老鬼講的很清楚,把河鳧子的來曆說的明明白白,雖然說的有點玄乎,不過至少給了我一個說法。但是聽著這些,我心裏更加迷糊,河鳧子的出現,不可能僅僅就是巡河那麽簡單。


    "那你說的七門大掌燈......"


    "娃子,咱們有件事要做,那件事比天都大。"老鬼的眼睛微微露出一條縫,很凝重對我道:"過不了多久,老子要出趟遠門,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這件事,要七門聯手,你爺不在,老子出遠門,那幫王八蛋,誰做大掌燈,老子都不放心,你懂麽?"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老鬼讓我做什麽七門大掌燈,完全就是個虛名,我能有什麽本事去統領七門?隻不過我年紀小,沒有那麽深的心機城府,比別的人更好駕馭而已。


    "不管懂不懂,就這樣決定了。"


    接下來,我跟老鬼一直在陸路趕路,水道完全走不成了,找不到船。不過距離不算是特別遠,我們走的慢,一路走,老鬼一路教我一些東西,他的確很厲害,手上的功夫是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


    之後,我們終於遠遠的望見了陰山峽。我不知道是自己心裏太慌,還是確有其事,走到陰山峽附近時,就感覺那邊飄著一層發灰的霧氣,頭頂的太陽照在霧氣上就被阻住了,因為這樣,整個陰山峽一年四季都陰沉沉的。


    那是個詭異之地,路過陰山峽的人曾經看到過一支隊伍從外麵衝進陰山峽,那支隊伍浩浩蕩蕩,但是看上去卻飄飄忽忽的,好像是一個個透明的影子,舉著大旗金刀,陰氣鋪天蓋地。普通人不要說進陰山峽,就算從峽穀邊經過,回家之後也要害場大病。


    陰山峽不是什麽險要的地方,峽穀入口就在那兒,隻不過無人敢出入。老鬼沒有一點點畏懼的意思,帶著我直挺挺就朝入口那邊走。一走進陰山峽,光線立即黯淡了,我看到前麵模模糊糊又黑壓壓的一片,一團一團仿佛終年都散不掉的灰霧,貼著峽穀上方不斷的慢慢起伏。


    抬腿走進來,僅僅那麽一步,就好像兩個完全不同的地界,陰山峽裏氣溫低的很,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感覺一股股寒氣從四麵八方撲了過來,順衣服朝皮肉裏鑽。但是老鬼不怕這些,他瘦小的身軀就像一個火爐,騰騰冒著熱氣,我忍不住緊貼著他,感覺好了很多。


    河灘附近的地域總是潮濕的,陰山峽底部,是一層粘糊糊的爛泥,好像一片沼澤地。我一腳踩下去,半條腿就陷到泥裏去了,老鬼對這裏有點熟悉,把我拉出來,溜著邊走,這樣好一些,但是走了不到十分鍾,死沉沉的峽穀深處,好像有一股異樣的氣息在上下翻滾,讓人心裏一個勁兒的發毛,總覺得周圍某個角落裏,隱藏著無數雙綠油油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我們。


    轟......


    前麵突然就炸起一團綠光,活脫脫就是亂墳崗子裏夜間冒出的鬼火,但那麽大一團淩空炸開,星星點點的綠光把周圍照射的一片慘綠,讓人毛骨悚然,我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不停的和老鬼說話,想減輕心裏的壓力。


    "娃子,慢點走,泥窩子很深,不要踩進去。"老鬼在前麵帶路,一邊對我道:"一直沒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陳......陳近水......"我額頭直冒冷汗,連說話也開始發顫。


    "你爹叫陳應龍的是不是,你叫陳近水......"老鬼頓了頓,突然就笑起來,道:"老六到底念過兩天書,比老子肚子裏的道道多,給你們起的名字好歹像個名字,不像老子,給兒子起名的時候,連著想了三天,最後起名叫狗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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