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室裏的法音大師未曾出聲,這時一直靜靜立於角落的絕塵上前一步,對顏緋月禮貌的一躬身,說道:“絕塵師命在身,顏道友若今日必須要帶走南宮前輩,便先取走絕塵的命吧!”


    顏緋月道:“絕塵道友,當年你與淩霄道友有恩於我夫婦,我顏緋月此生都不會傷害你二人分毫!今日之事,是我與南宮瓊霄的私怨,請你不要卷入其中!”


    絕塵默然而立。


    顏緋月自出現在天靈寺中,第一次表現出了怒意,“法音大師,佛門中人豈可這般出爾反爾?”


    淨室中傳出法音沉沉的歎息,蒼老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疲憊:“顏道友,老衲曾在普靈靈前起誓,代他保護瓊霄道友,實不忍讓他臨終遺願落空!瓊霄道友如今修為盡失,隻是個年邁的孤寡老人,壽數本已不長!人皆有惻隱之心,你何苦必須要親手取她性命呢?不如就此放過她吧……”


    “惻隱之心?”顏緋月細細念著這四字,雨水將怒焰充斥的雙目燒得火紅,“兩百七十年前,南宮瓊霄與古陰將我妻無瑕的修為層層打落、毀掉道脈道基、吞入魂幡、讓她屍骨無存魂飛魄散的時候,何曾有過惻隱之心?!”


    法音無奈道:“他們毀去了尊夫人的修為,你也已毀了瓊霄道友的修為。不止如此,你還在她眼前折磨她最疼愛的後輩殘魂,令她傷心入狂……此乃因果循環,老衲不過多置喙,隻想說一句,瓊霄道友與你之間的深仇,冤冤相報何時才可盡了……”


    “為何要了?!”顏緋月怒吼,“南宮瓊霄那條賤命,怎比得上我妻子一根頭發?我放過南宮瓊霄,你們能把我的妻子還給我麽?!”


    法音歎道:“即便你殺了瓊霄道友,尊夫人也回不到你身邊,你何苦再自困於仇恨中呢?”


    顏緋月道:“我不管,我一定要親手殺了南宮瓊霄為我妻子報仇!我隻問你一句,這個人你今日放是不放?若是你執意護她,我顏緋月今日即便賠上性命,也要將天靈寺夷為平地!”


    言罷,紫熒劍在魔氣繚繞中而出,紫晶石般的色彩比起百年前,更加深邃惑人!天地間狂風驟起,草木搖動,空氣中彌漫開危險的味道,仿佛一觸即發。站在一旁的秦司墨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


    絕塵站在了顏緋月麵前。


    顏緋月道:“讓開!”


    “絕塵有愧於顏道友與尊夫人。”絕塵閉目合十。


    “顏道友,今日你若要帶走瓊霄道友,那麽必須先殺了絕塵。老衲知道昔年絕塵曾用一顆金剛丹救過尊夫人,是老衲不恥下做利用了顏道友有恩必報的情義之心,老衲無顏麵見顏道友。”法音的聲音隔著淨室的門板傳來。


    顏緋月一言未發,陰沉著臉緊抿住唇。


    法音又道:“老衲一生光明磊落,唯獨在此事上三番兩次失信於人,委實愧疚!老衲懇請顏道友再信老衲最後一次,請顏道友今日離去,莫將天靈寺牽扯進來。三十年後正道三盟公會,瓊霄道友將作為被審人由三盟共同決定去留。若到時顏道友仍舊放不下對她的仇恨,可前去以被害方的身份要求帶走她。”


    “我不信你。”顏緋月上前一步。


    絕塵擋在了他的身前,顏緋月強壓住盛怒,低聲道:“絕塵道友,我一直顧念當初恩情不曾對你動手,你當真要一而再再而三以此相逼麽!我與南宮瓊霄之間的仇怨整個神州大陸修仙界無人不知,你認為我該放過她麽?!”


    絕塵低歎:“貧僧當年隻是舉手之勞,不值得顏道友三百年來一直記在心頭。顏道友此刻殺了貧僧,貧僧絕無怨言。”


    “顏道友,”法音道:“數年後老衲絕不再幹涉此事,況且到時即便老衲想,隻怕也有心無力了!老衲以天靈寺道統起誓,絕無虛言!你已經等了近三百年,又何妨再等三十年呢!”


    顏緋月深深皺起了眉,一刻過後,四下混亂漸漸平息下來。


    顏緋月的目光從滿麵覺悟的絕塵臉上落在淨室門上,咬牙狠狠道:“好,我今日就此離去!一命還一命,三百年前救命之恩就此抵消!我再信你們最後一次,三十年後若是再耍花樣,別怪我顏緋月不念舊日恩情!”


    留下這句話,便見紫光一閃,顏緋月的身影消失在了小院中。


    半日過後,一束紫色遁光出現在了遠離尚陽山的一片荒茫山脈上空。


    遁光中的顏緋月神色冰冷,胸腔怒氣未散。


    遠處有一隊七八名身穿飄逸白衣的男女迎麵飛來,顏緋月遠遠就在神識中看到了他們,微微細起眼。不過幾息之後,那隊男女便出現在了視野裏,顏緋月撤去遁光,現出身形。


    那隊男女察覺到顏緋月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修為,原本正輕輕鬆鬆有說有笑,突然便全部愣住了。


    想轉身跑已經來不及,因為顏緋月已經向他們飛來。


    那隊男女中為首一名俊俏青年小心翼翼躬身抱拳,“前、前輩……”


    “碧穹峰?”顏緋月唇角微微勾起一個惑人心神的笑。


    那隊男女聽顏緋月叫出了自家門派的名字,還道是遇上了門中哪位長老的友人,心下均是稍安。


    不料,接著顏緋月便不緊不慢說道:“正好我心情不佳,可以拿你們來消消氣!”


    幾名男女大驚,惶恐的四散逃離,顏緋月站在原處未動,戲弄垂死掙紮的獵物般任他們拚命逃奔,就在幾人自以為逃掉了時,一縷縷黑霧驀然如同繩索緊緊將他們困住,猛地一收,幾人便又回到了顏緋月身前。


    “前、前輩饒命!”幾名男女掙紮不開,絕望大呼。


    顏緋月緩緩抬起手掌,一團黑霧在掌心匯聚,他沒有理會那些男女的求饒,黑霧形成了一隻大張的手掌,狠狠往那些男女抓去!


    幾名男女均以為絕無活路了,這個時候,一片銀白色的聖光將他們籠罩了起來!


    一名容貌俊雅如冷冰碎玉的白衣男子出現在另一方,顏緋月看著那名男子,喃喃自語:“天玄聖光……”


    “天玄聖光?”那幾名碧穹峰男女皆露出狂喜,對白衣男子求助大叫:“風前輩,晚輩等人乃碧穹峰弟子,與太玄山均屬正陽盟下!求風前輩救命!”


    風子漓沒有看他們,卻是目光複雜的看著顏緋月道:“你何時變得這般濫殺無辜了!”


    顏緋月揚唇一笑,盡是狠厲:“碧穹峰的人,都該殺!”


    “當年這些小輩都還隻是孩子,甚至有人還未出生,隻因是碧穹峰門人,你便要殺了他們?”


    “不錯!不光是碧穹峰,當年雲家那三個老東西見死不救,太玄山門人也該死!”


    風子漓冷冷問道:“那你的師父秦泫道君呢?”


    顏緋月默然半刻,低聲道:“若非先師身為太玄山的長老,我早率無月宮將太玄山踏平!”


    “若秦泫道君在世,看到他一手教導出來的徒弟弑殺他的門人,恐怕他更情願死在當年正魔兩道的大戰中!”風子漓廣袖一揮,黑霧散去,幾名碧穹峰門人便被一股風包裹著飛出老遠。


    顏緋月隻看了風子漓一眼,並未去追。


    “神洲大陸正道三盟最有前途的後起之秀,三尊之下第一人,果然不同凡響。”顏緋月嘲弄一句,笑意在唇邊散去,轉頭望向遠方連綿山巒。


    半刻之後,他緩緩開口:“風道友可還記得,九華殿上那日我說過的話?”


    風子漓仿佛又看到了那日九華殿上長桌萬裏,高階滿客的景象。


    她一身鮮紅嫁衣站在長階之下,顏緋月向她走去,經過身前,留下清晰的低語——


    很快,我們就會追上你。


    那一刻,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靜謐的夜色中,她也曾堅定的說過同樣的話。她說,這一生,將來,一定會與他站在同樣的位置。到時……


    到時……


    然而,已經沒有了到時。


    風子漓的心頭升起絲絲疼痛,細密而深刻。


    他輕聲道:“記得。那句話已經兌現了,兩百七十年後的今日,你的修為已經追上我了。”


    “哼哼……”顏緋月搖頭低笑兩聲,“盡管同為元嬰中期,我畢竟才剛剛進階,遠比不上百年前便已進入中期的你。”


    “方才我能輕易破掉你的魔功,一則你並未使出全力,二則你有傷在身。”風子漓微微蹙眉,“是誰將你重傷至此?”


    顏緋月未曾回答,而是道:“我剛剛離開天靈寺。”


    風子漓目光一閃,心有所知。


    顏緋月轉過頭來,“當年我欠了天靈寺的恩情,今日不得不就此離開。但若換了你,想必法音是攔不住的。你去將南宮瓊霄帶出來,交給我可好?”


    風子漓道:“交給你,讓你將她折磨致死?”


    “難道她不該死麽!”顏緋月道:“方才那些碧穹峰小輩你說無辜我不反對,但南宮瓊霄是罪魁禍首!九華殿上那日她與古陰的所作所為你親眼看見了,你當初親口說過要他二人魂飛魄散永不超生!他們是怎麽折磨瑕兒、怎麽令她灰飛煙滅連一縷殘魂都不留,難道你都忘了?”


    風子漓在他憤恨的質問中呼吸越來越深沉,最後緊緊閉目,握住了手心,自語一樣沉聲說:“我沒有忘,今生都不會忘!”


    “那就去把南宮瓊霄帶出來……”


    風子漓突然看住他:“你以為,她真的願意看見你如今這般執著於仇恨、行屍走肉一般的模樣?”


    顏緋月突然頓住,冰涼的金屬麵具掩蓋了眉目,他的唇際卻浮出一縷苦澀至極的笑:“你們每個人都這樣說……可是我又能為了誰珍惜這幅軀體?即便我將自己照顧的好好地,又能活給誰看呢?……我的瑕兒已經不在了!我過得好或不好,她都看不到了……”


    風子漓深深看著他,緩緩的說:“或許……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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