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景辰有神出鬼沒之功, 許子文洗完澡, 散著半幹的發回房時,徒景辰已在燈下看書。燭光下映出徒景辰堅毅的五官,刀削斧劈一般有棱有角, 下巴上一片隱隱青茬,極富有男人味兒。


    許子文走過去, 俯身在徒景辰的下巴摸了兩把,有些紮手。近了, 才發覺徒景辰眉宇間有些疲倦。外頭天已全黑, 怎麽這個時候回城?或許是許子文的神色中的擔憂太過明,徒景辰笑,“無妨, 遇到了些宵小耽擱了時候, 不然早就到了。”


    徒景辰隻是盯著許子子的臉,久久未言。想到徒汶斐引蛇出洞的計劃, 許子文顧不得賭氣, 連聲問,“受傷了?是不是受傷了?”


    “沒有。”徒景辰很滿意許子文的反應,狡猾的眨眨眼,“沒遇到什麽人,我騙你的。”剛說完就挨了好大一個嘴巴, 許子文不知道怎麽這樣大的火氣,手被震得又麻又痛,狠狠的握成拳。徒景辰臉上五個巴掌印迅速紅腫, 唇角破裂,流下一絲血跡。許子文迅速冷靜下來,瞪著徒景辰,“給你個教訓!”


    徒景辰痛得皺眉,就算許子文不懂武功,可也是個實打實的男人,這手勁兒也不小,拿帕子一抹,果然見了血。不過也漸漸放下心來,會發火就好,他不怕許子文生氣,就怕許子文不生氣,麵無表情直接行動。徒景辰咧了下嘴,握住許子文的手,溫聲道,“是我想得不周到,惹你生氣。還沒消氣的話,多打幾下,我這幾日不用上朝。”


    許子文沒答理徒景辰,轉身去榻上坐下,徒景辰跟著過去一並坐了,攬住許子文的肩,許子文轉身盯著徒景辰,沉聲道,“這幾天,我很不痛快!”


    徒景辰頭疼,他每出生一個孩子,許子文都會不痛快一回。讓許子文痛快也很容易,不過徒景辰往往第二日不能理事,偏他剛剛嘴欠的說後幾日不用上朝。天時、地利、人和,徒景辰又理虧,隻得來及說一句,“輕著點。”就被許子文按到了地上去。


    許子文是個很奇特的人,尤其在床上,徒景辰雖貴為帝王,卻非常傳統。許子文學識淵博,生來講究,對春宮一事也很有見地,床上亂七八糟的花樣多得很,他們之間的第一次徒景辰就見識到了。不過那時年輕,身體柔韌性也好,現在老胳膊老腿兒的……


    許子文喜歡徒景辰,為了把這顆強擰的瓜變甜,他費了多少心思。成親是氣話,就算他真想成親,還得從長計議,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成的,還不如趁徒景辰心虛多賺些。


    賈政升外任的消息傳得很快,賈家素來都是好事傳千裏的,屁大點兒喜事兒便要擺酒設宴,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家的喜事。再有也擔心有人因元春小產而將賈家小瞧了去,借賈政升外任再顯擺一回,以示自家榮寵依舊。


    這樣一炫耀,倒真有一樁喜事臨門,有人上門打聽探春的婚事。這人還頗有些身份地位,乃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的夫人,特來為三兒子打聽相看。


    牛夫人先與賈母請安,賈母笑道,“前兒你家二小子的喜事,論理應該去吃杯喜酒,隻是我家裏也是亂糟糟的一堆的事兒抽不開身,夫人也是知道的。還得親自跟夫人道喜才是。”牛夫人是伯爵誥命,便是賈母也極尊重的。


    牛夫人是瓜子臉,五官端莊,年紀比王夫人大上幾歲,眼睛細而亮,眼角微微下垂,露出一抹厲害,此時握著茶盅笑得極是和氣,“謝老太太記掛。我家裏四個小子,真真叫我愁白了頭,哪裏有老太太的福氣,天天這花朵兒一般的姑娘們伺候著。上次去我那姐姐家,聽姐姐說老太太身邊兒的姑娘們不論容貌品性言行舉止都是極出挑兒的。老太太不知,我這人有一樁毛病,這世上大都愛兒子,我卻大相反,最喜歡嬌滴滴的女孩兒。可惜我那姑娘早早嫁了出去,東安王府事務又忙,雖是給她姨媽做媳婦,等閑也沒空回娘家。想得我啊,每到人家串門子都要多看幾眼人家的女孩兒,雖不是自己的,也愛得很,過過眼癮也是好的。”


    這位牛夫人,賈母也知道,榮國府與鎮國公同為八公之列,老交情了。牛伯爺年輕時也是位花心的主兒,不過奇特的是,多少侍妾姨娘也沒生下過子嗣,如今牛府現有的一女四男都是這位牛夫人所出,雖有人懷疑牛夫人不賢,不過牛夫人出身尊貴,兒女眾多,腳跟委實站得沉穩紮實,也沒人敢說三道四。


    賈母自然知道牛夫人的來曆,笑著命人將探春請了過來。探春隻是日常家中裝扮,一身湖水色衣裙,烏鴉鴉的雲鬢上簪了一隻點翠金雀釵。她正當年華,並未濃妝豔抹,隻略上了些胭脂打了腮紅,半低頭,極是大方的行了一禮。


    牛夫人見探春俊眼眉飛,不嬌不怯,心中已有幾分喜歡,拉著探春的手問了些日常事務,探春答得都不錯,看得出是理過家的。牛夫人兒子四個,老三性子稍嫌軟弱,她心裏便想著給兒子說個能幹些的媳婦以補不足。看探春容貌言談都極好,雖是庶出,不過榮國府門第也算不錯了,給了探春豐厚的見麵禮,又讚了幾句,賈母便笑著命探春下去了。


    牛夫人交不停口的讚著,“老太太這樣的好福份,我羨慕得不知該說什麽了。我見過多少家子的姑娘,不是容貌不足,就是性子不美,都比不得三姑娘可人疼呢,我隻恨沒三姑娘這樣的好女兒呢。”


    “夫人喜歡三丫頭,也是她的福氣。”賈母笑道,探春為庶出,這些天也有不少人來給探春說親,縱是高門大戶,多是庶出子弟。賈母在心裏對探春有幾分偏愛,何況以探春的才幹,嫁得好以後定能幫襯著家裏。所以前頭的媒人,賈母都不曾點頭應允,牛府卻不一樣,這位牛家老三雖不居長,卻是嫡子。牛家伯爵府第,比榮國府尚高一個檔次,這樣的人家,若是孩子想出仕作官也容易些。牛家大姑娘嫁的就是東安郡王府世子,上頭兩位公子娶得也是名門閨秀,探春嫁到這樣的人家兒定不能委屈了她。若牛家有意,賈母還真樂意做這門親。


    牛夫人來時是再三思量過,跟丈夫也商議了大半宿。賈家宮裏有娘娘,雖聽說娘娘小產,不過寧國府隻懂得煉丹修道的白衣大老爺過逝,皇上尚追賜五品官職;如今榮國府二老爺又點了外差,可見賈家聖寵猶在。再者,榮國府很是有幾門子好親戚,各世家舊交不算,內閣裏一個相輔一個學士都與榮國府極親近的,隻這一樣,賈家要倒黴還真不容易。關鍵還有一處,牛繼宗如今為兵部侍郎,王子騰恰好是他的頂頭上司,兵部尚書。王子騰與賈家為姻親,若與賈家結親,這拐著彎兒的也就跟頂頭上司攀上了關係,更近一層。


    在牛家看來,這府上唯一不足便是銜玉的哥兒訂的甄家姑娘,甄家如今倒了大黴,可畢竟還沒迎娶,依牛家所見,甄賈二府的這門親事可不容易做了。


    “不瞞老太太,我家老三跟他那兩個哥哥都不一樣,他兩個哥哥都是舞刀弄棒的沒個消停,他卻是最喜詩書,依著我家老爺的名兒,入了國子監。現今就要國子監念書,準備後年的鄉試。老大老二老四自小都淘得很,唯我那三兒,文質彬彬的,不是那等魯莽男子,他們兄弟四個,我自更偏疼他一些。”牛夫人笑道,“雖比不得府上玉哥兒的才名,我想著都是讀書人,或許他們能合得來呢。”


    賈母牛夫人合了拍,越說越是高興投機。隻是賈母仍端著架子,沒一時應下,畢竟賈政王夫人才是探春的父母,這事還得支應他們一聲。


    到了晚上,賈母將事一說,賈政王夫人都無二話。探春真正算起來並不算侯爺千金,畢竟賈政無爵可襲,隻是榮國府尚未分家,這說親時都是打得榮國府的名義罷。


    賈政王夫人都與賈母想到了一處,牛家老三雖不是長子,卻是實打實的嫡子,聽牛夫人講又是個喜歡念書的。賈政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讀書人,再加上牛府的門第,探春這門親事真是比迎春強出三條街去。


    因賈政馬上要赴外任,一去三年,牛家也就想著先訂下來,到時再依禮迎娶就是。因寧國府在喪期內,不過這與探春無幹,兩家換了庚帖,在賈政起身赴任前小規模的行了小定禮。


    不過探春這門親事雖美,卻徹底惹火了賈赦夫婦,賈赦邢夫人雖與迎春感情不親,到底是親女兒。一並在賈母跟前兒養大,同樣的孫女,一個將將嫁入比賈家還高一頭的伯爵府,一個就隻嫁個八品典籍小官兒,天上地下,也偏頗得太厲害了。


    邢夫人背後沒少說些酸話,倒是王夫人覺得圓滿了,探春雖不是她親生,可是在她跟前兒養大,也是二房的子女,何況探春是個有眼力的,向來對王夫人恭敬有加。如今王夫人手握榮國府大權,庶女結了門貴親,隻要寶玉的婚事定下來,她就再無所求,雖然榮國府的爵位不是賈政承襲,可如今二房更為顯赫,也是她在榮禧堂理事,她才是真正的當家主母。想到此處,王夫人愈發露出幾分得意,差金釧拿了套金頭麵給探春送了去。


    探春的婚事定下來,就連趙姨娘也隻有高興的。雖然探春向來瞧不上她,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沒資格養在跟前兒,她也未曾有一日忘過。何況王夫人失勢時,探春存了私心,明裏暗裏點撥了趙姨娘幾次,叫趙姨娘到老太太跟前孝敬,趙姨娘如今的處境比以往好上太多。


    金釧去時,趙姨娘正在園子裏探春房裏說話兒。趙姨娘一見金釧,瞪著探春冷笑道,“罷!罷!我好心好意來姑娘這裏道喜,姑娘就沒個好臉色給你娘看哪!我真是白生養了你一場!如今姑娘翅膀硬了,占了高枝兒,不再將我看在眼裏!”又拉扯金釧兒,“金釧兒姑娘也給我評評理,有沒有不認親娘的理兒!”


    探春臉梢泛白,張張嘴,什麽都沒說,兩行清淚順著臉頰默默的流了下來。侍書翠墨慌忙來勸,金釧兒彈壓了趙姨娘幾句,“姑娘大喜的日子,姨奶奶何苦來惹得姑娘流淚,夜深了,姨奶奶趕緊去歇著吧。我奉了太太命過來給姑娘送東西,什麽親不親娘的,這話兒叫太太聽到了,怕要著惱的。小鵲兒,趕緊攙了姨奶奶去吧。夜漸深了,提著燈籠小心腳下,別跌了。”


    趙姨娘回頭啐了一口,方蹬著繡花鞋擺著水蛇腰去了。


    “叫你看笑話了。”探春拿帕子拭淚,“成日間沒黑夜白天的鬧,到底……”


    “姑娘向來是個明白的,萬事有太太為姑娘做主呢,定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去。”金釧兒伺候著探春去了腕上金鐲,小丫頭們打來溫水,侍書翠墨服侍著洗去臉上淚痕,又拿來妝奩,探春擺擺手,“大晚上的,哪裏還用出去,罷了。”


    金釧兒笑道,“太太命奴婢給三姑娘送來些頭麵,太太說了,如今訂了親,姑娘不可像以往那樣素淡了,該穿戴的都不要省了,方是大家子的排場。”


    “辛苦你了,這麽晚了還要跑這一趟,吃盞茶吧。太太可好,這幾天為著我的事,別勞累著太太。”探春笑留金釧吃了茶才去,轉而靠在榻上,映著案上燭火,漸漸出神。


    *************


    女兒的婚事已有著落,賈政又說起甄家的官司,不免歎道,“唉,兒子聽說甄家的案子這幾日就要判了。兒子就要起身去任上,怕是等不到結案了。讓璉兒在外頭聽著信兒,看看有什麽能幫著的地方,讓璉兒寶玉過去,到底是寶玉的嶽家呢。”


    王夫人撚著腕上念珠,沒說話。賈母臉上也淡淡地,“你隻管好生為聖上效力,這些事兒有我們呢。咱們跟甄家是老親,又是姻親,錯待不了的。倒是三丫頭的親事,你是她父親,這不日就要去江西,山高路遠的,牛家小子趕年就十八了,他家的意思是想著明年迎娶呢。我先跟你通個氣兒,你覺得如何呢?”


    “兒子都聽母親的。”賈政向來不會忤逆賈母,這也是賈母喜歡小兒子的原因,誰喜歡總跟自己對著幹的人呢。


    賈政退下後,賈母輕輕的籲了口氣,“甄家這事……”抬眼看向王夫人,“你是怎樣想的?”


    王夫人低聲道,“璉兒一直打聽呢,好幾家子因給甄家說情被皇上訓斥貶退了。聽說是甄家罪責不輕,跟以前義忠老千歲的案子有關聯,家都抄了……三姑娘,一直在獄神廟裏……早先還覺得三姑娘是個有造化的,沒想到……”


    “你去安排吧。”賈母覺得倦怠,與甄家幾輩子的交情,沒想到甄家竟是這個了局。榮國府子嗣愈發單薄,孫子輩的隻有賈璉賈寶玉二人,賈璉娶了相輔嫡女,到了賈寶玉這兒,怎能娶一個犯官之女。賈母百般思量打算,至於庶出的賈環,賈母根本沒算做數兒。


    ************


    林謹玉聽到探春訂親的消息有些吃驚,許玉琳十分理性的分析著這樁婚姻,“牛家門第不低,兄弟四個,都是嫡出,三姑娘訂得是牛家三公子。牛家大姑娘嫁與東安郡王世子為妻,跟姐姐還是妯娌呢。”


    “就是上回硬給姐夫塞丫頭的那位世子妃?”


    許玉琳笑著沒說話,林謹玉道,“挺相配的,三妹妹這門親事做得門當戶對。”說著探春的婚事,林謹玉心中想的卻是甄家的官司,


    甄家之敗已成定局,不過他家出嫁的兩個女兒都是嫁入京都世族,案件無涉出嫁女。雖說家敗至此,不過兩個出嫁的女兒都已做了當家奶奶,邢部沒法子進去,可是時常派人去關押女眷的獄神廟打點,被羈押的太太奶奶們並未吃多大苦頭,起碼衣食都還湊合,比關押在邢部的甄家老爺們已經是天堂般的享受了。


    甄家的官司拖得夠久了,不日就要宣判。因事涉當年義忠老千歲的謀逆之事,揭了上皇心中舊傷,也沒為甄家留情麵,甄家幾位做官的爺們兒都是流刑,都保住了性命,女眷丫環下人多是發賣了。倒是甄家老太太因年歲過大,不在羈押之列,被甄家大姑娘接到了理國公府上。


    林謹玉一直留意甄家的官司,從發賣甄家女眷頭一日,就派林忠盯現場了,從丫頭開始,果然那位與賈寶玉定親的甄三姑娘竟被混在了奴婢裏頭一同賣了。林謹玉冷笑,賈家真是好狠的心,就算要退親,直言即可。甄家也不一定非要賴著嫁女兒不可,偏他怕壞了名聲,不敢開這個口。買通獄神廟的衙役來個魚目混珠,三姑娘若被發賣到別人手裏,即便再找回來,甄家也沒臉嫁女兒了。


    古人非常注重名聲,像孫紹祖這樣無恥的說退親就退親的是極少數。若是書香門第,訂了親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不管對方家裏是抄是敗,該娶娶,該嫁嫁,方為有德之家。


    榮國府以累世書香自居,向來端著仁義道德的嘴臉,斷不會主動退親,便又想出這樣惡毒的法子,讓甄三姑娘落入他人之手,壞了甄三姑娘的名聲,以逼甄家退親。如此,榮國府名聲實惠一樣不落,又能為賈寶玉另擇賢妻,端得是如意算盤。


    甄家在京都也有些名聲,不少下三流的營生都盯著甄家發賣的女孩兒,甄三姑娘容貌出眾,一時價碼叫得極高。林忠一麵派人去通知甄家兩位姑奶奶的府上,一麵加價,林謹玉吩咐了,不論多少銀子,得保住甄三姑娘。


    林謹玉賣了理國公府、修國公府一個大人情,兩府的管事到時,出價已經結束了,林忠足花了八百兩銀子才將人買下,連人帶身契一並交與兩位管事,笑道,“在下林忠,林學士府上的管家,讓三姑娘受驚了。”


    兩府的管事忙不迭的道謝,林忠並未多說,道,“都是家主人的吩咐,既然二位到了,還是先送三姑娘回去壓壓驚吧。”


    *************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句話對林謹玉同樣適用。林謹玉如今像隻翹著尾巴的貓,走起路來都是一跳一跳的,許子文笑,“真擔心你長倆翅膀飛天上去。”


    林謹玉有個好處,臉皮厚,笑嘻嘻地道,“先生,你怎麽不問我為啥這麽開心哪?”


    許子文不理,包子插口湊趣,“謹玉少爺跟奴才說吧,為啥這麽開心?也讓奴才跟著沾沾喜氣!”


    “哈哈,不告訴你。”林謹玉見包子吃蹩,咯咯笑著得意的坐在許子文身邊,許子文道,“不用理他,他能憋住三天不炫耀就不姓林了。”


    包子也不惱,笑道,“奴才隻要頓頓給謹玉少爺喜歡的菜裏放兩斤大蒜,謹玉少爺肯定會說的。”林謹玉吃食上有些小毛病,什麽蔥蒜的向來不喜。


    林謹玉剛要說話,忽然聽到裏頭簾櫳輕響,屏風後閃出一個人來,徒景辰。林謹玉話到嘴邊兒又咽回去了,起身給徒景辰請安,徒景辰擺了擺手,在許子文身邊坐下,許子文還柔情似水的扶了徒景辰一把,頭都沒回的趕人,“謹玉,你先回去吧,我這兒有正事兒呢。”


    林謹玉糊裏糊塗的走了,想著是不是徒景辰會妖術哪,這麽快就把許子哄得回心轉意了,怪不得人家能當皇帝呢。不過,徒景辰臉色可不大妙,嘴角有些腫……這隻是一照麵,林謹玉沒敢多看,難道是許子文把徒景辰給暴力□□了。


    徒景辰腰酸得厲害,皺眉道,“林謹玉來做什麽?”


    “或許在哪兒發了點兒壞水兒,看他挺高興的。”許子文拿個墊子給徒景辰靠身後,笑道,“你是不是對謹玉有些偏見。”越發不比以前了。


    “瞞不過你,”徒景辰倚著榻,握住許子文的手揉捏著,“倒不是不喜歡他,林謹玉初到京都的時候並不知道我的身份,處身做事都不錯,是可造之材。不過,我總覺得他有些邪性。你說就是汶斐見到我都是戰戰兢兢的,吳憂桀驁不馴,也得乖乖的做事。林謹玉可是半點兒不怕我,派他回來穩住你,他倒是好口才,攛掇著你去尋花問柳。想給他點教訓,滑不溜手的抓不住。上次從平安州回來倒是機會,還沒審呢,就跪地上招了,還百般求饒,一點兒骨氣都沒有。我說了你別惱,這小子不像個正派人。自古文死諫,武死戰,我想著,這兩樣都不適合林謹玉。他要是個笨得,倒也好說,掀不起大風浪來。偏還有幾分小聰明,放他在內閣,也是想就近看看他。”徒景辰知道許子文要麵子,難聽的沒敢說,其實他覺得林謹玉有幾分奸臣胚子。


    “謹玉是個真性情的人。”許子文笑了笑,“隨你吧。我們倆個在一起,雖說你是皇上,謹玉肯定是更偏心於我這邊兒,你叫他回來穩住我,可真是選對人了。其他的,你慢慢思量吧。”


    徒景辰是個謹慎的性子,他一直在試林謹玉,想看看林謹玉有多大的本事,適合什麽樣的位置。林謹玉是個能人,起碼在他這個年紀來說,能屈能伸,下得去手,斷得了案,有分寸,會說話。就拿薛蟠那件案子說,林謹玉的確收了薛家不少銀子,這事兒徒景辰門兒清。做皇帝的,不怕官員貪,他是怕官員即貪又蠢,才真是要命呢。林謹玉一手炮製出來的薛家案子,原是意在忠順王,不過最後三方受益,吳憂審出了甄氏案的內情,林謹玉報了仇,最後還罰了那麽大一筆銀子沒入內庫。三十萬兩,這可不是小數目,就是徒景辰聽了,心裏也覺得林謹玉會辦事兒。誰不喜歡銀子呢,皇帝也不能免俗,後宮嬪妃、衣食住行、修橋鋪路、賑災濟民,哪樣不要銀子呢。林謹玉不僅撈了銀子,關鍵是他不虧了下頭的人,很有些他吃肉就不讓屬下喝湯的意思,很會收買人心,迅速的在通政司站住了腳。


    再有自平安州回來,悅安銀莊帳本子的事,一看露餡兒,馬上就把吳憂給賣了。這其中,林謹玉是有點兒軟巴,不打即招,不過反過來想,林謹玉對這形勢的判斷倒是極為精準。他要是開始硬挺,光許子文就得生吃了他。不知是林謹玉識時務還是碰大運,反正是有驚無險的過了。


    真滑呀。


    這哪兒像初入官場的。


    越是這樣,徒景辰越是覺得不放心。若是別的人,也不值當徒景辰費這心,林謹玉這人很有些運氣,就是開始不知道他身份的那兩年,嬉笑怒罵,徒景辰也挺喜歡他。若用得好,林謹玉完全可以培養成心腹,所以,徒景辰完全不介意多費些時間。


    到晚飯時,林謹玉今日為何神采飛揚的原因就找到了,徒景辰將手裏的密報遞給許子文,道,“真像你。太像了。”一樣的小心眼兒,睚眥必報,“這都好幾年了,看來榮國府那點事兒他還記恨著呢。”一石三鳥啊。不但自己痛快了,結交了兩個國公府,還讓榮國府有苦說不出。


    許子文接過看了,瞪徒景辰一眼,“謹玉是好心,甄家以前也是世族,甄家三姑娘跟榮國府寶二爺不是有婚約嗎?難道謹玉能看著甄家三姑娘淪落他方不成?至於榮國府想不想娶是另一碼事,反正謹玉這事兒做得很有君子風範吧。”真真叫榮國府如鯁在喉了。沒白教他一場,許子文得意了一回,才找尋徒景辰的話茬,“謹玉像我怎麽了?不好麽?你陰陽怪氣的說什麽呢?”


    “哪兒啊,我這是誇他呢。”徒景辰一歎,“我看他就盼著榮國府倒大黴呢。”


    “難道榮國府做過什麽值得謹玉感激涕零的事兒。”許子文心疼道,“當初謹玉多艱難哪。”


    對徒景辰許子文不過是三言兩語的小事兒,不過榮國府賈母王夫人卻是坐立難安啞巴吃黃蓮了,賈母對王夫人再一次失望至極,可還得笑臉相迎接待兩位甄氏夫人。


    甄家以前在金陵城的權勢,四大家族加起來都不一定趕得上。□□南巡,四次下駕甄家,這是何等的體麵榮耀。在金陵,四大家族可以說是地頭蛇,不過甄家才是真正的土皇帝。所以,甄家前頭出閣的兩位姑娘都嫁得極好,大姑娘嫁得是理國公府,二姑娘嫁入修國公府,這兩家也不是善茬。甄家是倒了,可人家姑娘還在,總不至於看著老子娘真被賣為奴仆。


    甄三姑娘被提前混在奴婢中間發賣的事透著異象,甄二姑娘年輕尚不明白,甄大姑娘早做了十來年的當家奶奶,當下就派人查過,榮國府不過是以關係銀錢收買,理國公府難道就沒幾個門生舊親,也查到些捕風捉影的線索。不過榮國府想毀婚可沒這麽容易,覺得甄家倒了好拿捏就錯人,人家兩家子姻親不是吃素的,這事兒一個不慎,榮國府的聲名就臭了。


    甄家兩位姑娘到榮國府,一見賈母先道謝,甄大姑娘極是感激道,“老太太不是外人,這回我家三妹真是多虧了府上援手呢。這幫子混帳衙吏,竟然把主子奴仆都弄混了。若不是林學士,還不知道會怎麽著呢。可見父母沒看錯府上,如今三妹在我家裏休養,本想親自來跟老太太道謝,我說她身上不好,就代她來給老太太請安吧。”


    “都是應該的。”賈母笑得慈和,“我這裏還有幾株老參,知道你們不缺這個,可畢竟是我老婆子的心意,給玳兒拿去補身子吧。跟她說,叫她放心,好生養著。”


    甄大姑娘道,“謝老太太慈悲,想著她。前兒府上二老爺外任請酒,因我娘家的事,怕衝了府上,就沒過來。如今雖失了富貴,到底保了平安,這都是聖上仁慈聖德所至。”見賈母閉口不談親事,甄大姑娘心裏暗自冷笑,麵上幽幽歎道,“府上是煊赫尊貴之地,如今我娘家落敗,若是府上覺得我家三妹與貴府二爺的親事不相襯,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硬要三妹高攀的人家兒……”


    賈母急忙打斷甄大姑娘的話,正色道,“大姑奶奶這話就錯了。我家與你家也是世交老親,你來我這府裏走動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們府上與你府上是幾輩子的交情。你也知道我家,豈是嫌貧愛富不仁不義的?親事本就早定了,你娘家遭了事,我同你們是一樣的焦心。如今舉家平安,我早想把這話跟你說呢,玳兒那裏隻管叫她好生保養,待她身子俐落了,咱們就酬定日子迎娶。我當初看中她,並不是希圖你娘家富貴,單是喜歡玳兒的品德性氣兒。過幾日我與二太太過府看她,雖說住你府裏,到底是我的孫媳婦呢。”


    甄大姑娘笑了笑,“有老太太、太太這樣的長輩疼她,真是我家三妹的福氣。”


    送走了甄家兩位姑奶奶,責退不相幹的下人,賈母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寒惻惻的盯著王夫人,恨不得一口把王夫人吞了。蠢貨!這麽點兒小事兒都辦不好!


    王夫人亦是滿心的不自在,這關係到她的鳳凰蛋賈寶玉的將來呢,皺著眉,滿臉的焦切,“這個璉兒,到底是怎麽打點的?又怎麽會牽扯到林家呢?”


    提到林家,賈母似有一口氣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的難受。她也奇怪呢,怎麽處處都有林家的影子!賈璉辦這事肯定是極機密的,偏生林謹玉神機妙算一般把甄家三姑娘給保了下來。林謹玉此舉,賣了理國公修國公兩府人情,又著實惡心了榮國府一把。除非林謹玉早就盯著甄家的官司,否則怎能及時救下甄三姑娘?至於林謹玉為何給榮國府添堵,賈母很清楚,指著王夫人厲聲道,“都是你積得德行,當初得罪了林家!否則怎有今日之禍!連累到了我的寶玉!”


    王夫人佛珠也顧不得念了,臉上羞得難受,可是想到賈寶玉又是滿心的擔憂,淒聲道,“都是媳婦當日無知,媳婦寧可去林府給林謹玉跪地認錯,可這關寶玉什麽事呢。老太太,您可得為寶玉做主啊。”


    “晚了。”賈母滿心無奈,喟然歎道,“你也看到了,甄家這兩位姑奶奶是要為三姑娘做主的,人家話已經說得明白了。硬是退了親,咱家與修國公理國公府上的交情就完了。迎丫頭之前就是因為被無故退親才沒結好親事,難道輪到寶玉咱們要主動去退了甄家的親,落得個不守信義不遵禮法的名聲,若是如此,怕探丫頭的婚事也難說。後頭惜丫頭、環兒、蘭兒難道就不做親了?想得長遠些吧。”賈母自我安慰道,“甄家並不算一敗塗地,你也看到了,他家兩位出閣的姑奶奶都在呢。若有出息的子弟,重振門楣指日可待。”


    連賈母都沒了轍,不論是苦果還是硬骨頭,榮國府再難吞也得吞下去。倒是賈寶玉挺高興,聽說甄家人從牢裏出來,還去探望了甄寶玉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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