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折騰了這一整天, 薛姨媽也是累狠了, 薛寶釵體貼母親,遂在梨香院相陪伴。


    薛寶釵服侍著母親洗漱了,輕聲道, “媽,今兒個晚上女兒瞧著婆子下人的收拾東西時, 偶然聽到幾個婆子嘀咕說他們月錢如今隻有八百錢了,說是府裏用度緊張裁了去。媽也知道, 起初她們的月例比別處要高個兩百錢。如今一下子少了這些, 難免不高興。要不,咱們貼給他們四百錢算了,省得婆子們抱怨。”


    薛姨媽上了床, 叫女兒也上來安歇, 才道,“若是此處少, 必定是別處都少了呢。無緣無故的補上去, 倒叫鳳丫頭難做。你想人家剛裁減月錢,咱們馬上補貼了,怕有人說咱們多事呢。平日間多打賞些也就有了。如今你哥哥娶親這筆銀子還不知道從哪兒來呢。”薛姨媽一皺眉,極是不滿,“這夏家也是皇商出身, 就這一個姑娘,不料如此小家子氣,這麽幾抬嫁妝不知道是嫁小姐還是嫁丫環呢。”


    薛寶釵扶母親躺下, 吹熄了燈燭,低聲道,“媽,可別這麽說。咱們圖得是嫂子的人品性情,隻要哥哥嫂子和睦,咱們家的興盛指日可待了,這些都是小利,叫女兒說還得要哥哥多去夏家走幾趟呢,如今夏家商行誰在打理,總得明白些,別讓嫂子吃了虧才是。”


    聽了女兒的話,薛姨媽才漸漸開解了些,母女兩個又嘮叨了幾句方睡了。


    ……


    夏金桂新嫁到薛家,頭一天早上同薛蟠一齊給祖宗嗑頭、婆婆敬茶,見過小姑子薛寶釵薛寶琴,一家人用了早飯後由薛姨媽薛寶釵薛寶琴帶著去賈母那裏請安。


    昨日東安王府的喜宴,王熙鳳要去林家幫忙,王夫人被指派到梨香院,倒讓邢夫人得了巧宗,女眷中唯她去了東安王府,臉上倍覺有光,薛家到時邢夫人正眉飛色舞的在說東安王府的體麵喜慶呢。


    賈母見了夏金桂誇了通好模樣兒,給了豐厚的見麵禮,笑道,“你婆婆最是個慈悲的,寶姑娘最寬厚賢淑不過,這府裏你隻當自個兒家,有什麽事隻管跟你鳳嫂子說,縱有一二委屈,不要外道才是。”


    夏金桂又與眾人廝見,她出自商家,從未見過這等簪纓書香大族,梨香院已經是精美典雅,不承想一路走來,所見亭台樓閣無不崢嶸軒峻氣象萬千。再見過慈藹中略帶威儀的老太太,滿屋子嬌花軟玉一般的美貌姑娘,把平日那自視甚高的心思收了幾分。


    十月好日子不少,甄家林家嫁女,薛家娶媳,都聚堆兒似的辦喜事兒。似賈母邢夫人這些豪門貴婦閑了無事,也樂意說些八卦。這一說,便得比較一二,甄家也是金陵大族累宦之家,祖上接駕就有四次,非一般人家可比,嫁女兒也體麵,整整一百二十台妝奩。林家自不必提,比甄家隻多不少的,王府門第高貴,縱林家多出些,人們也覺得正常。薛家卻不好講了,眾人默契的沒開口提及。


    夏金桂很有些悶悶不樂,這個時代女人凡事都講究娘家二字,娘家產業娘家兄弟娘家門第,因為社會對女人要求太嚴,哪怕你模樣品性無一不好,隨便找個理由便會被休棄。不過,若娘家顯赫自然兩說。夏金桂也算有些心機城府,自個兒娘家沒親兄弟,隻有母女二人難免惹人覬覦,如今她嫁到薛家,為的就是薛家勢大,位居四大家族之列,累世豪富,想著自己嫁過來也能使老子娘有個依靠。可她細處看來,婆婆小姑周身穿戴隻比常人略好些,早點膳食也是尋常,丫環婆子們的衣衫都是半新不舊,這薛家怕沒有她想像中的富貴。榮國府倒是顯赫非常,交往者無不非富即貴,隻是人情冷暖,老太太雖然客氣,她卻覺不出親熱來。


    夏金桂慢慢跟著婆婆小姑回了梨香院,薛姨媽一抿嘴角,道,“媳婦,你且跟我進來。”


    薛姨媽回到屋子西廂的暖炕上坐了,拉著薛寶釵依偎在自個兒身邊兒摟著,夏金桂在下首椅子中陪坐。一時香菱捧了回茶,薛姨媽指著香菱道,“這個丫頭叫香菱,在蟠兒身邊伺候的。香菱,且給你家奶奶請安。”


    夏金桂心中一冷,接過茶,香菱已經跪在地上嗑了三個頭,隻得笑著吹了口茶水中浮葉,呷了一口,轉手兒擱在幾上,道,“起來吧,好標誌的模樣,叫香菱來著。嗯,這名子不好,菱角秋日成熟,不如叫秋菱吧。你是大爺身邊兒的得意人兒,以且就跟在我身邊兒伺候吧。”說著褪下個金鐲子,攜了秋菱細白的手,親自戴上了,一勾唇讚道,“好丫頭,虧得你這麽個水靈模樣,大爺有福了。”


    薛姨媽經過見過的多了,覺得兒媳還有些手腕兒,這妻妾爭鋒也是常情。薛姨媽出身王氏,家中兄長位居高官,薛家人真不敢怠慢她,如今更沒得被媳婦壓製住的道理,笑道,“是啊,秋菱,日後便在你們大爺奶奶身邊服侍,若是乖巧,不說我,你奶奶也會給你體麵。行了,你先退下吧。”待秋菱下去,薛姨媽才道,“咱們即是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了。蟠兒身邊的丫頭們,你慢慢調理就是。還有一事,蟠兒過幾日去宮裏供奉珠花首飾,想著你們家的桂花也到了供奉的時候,若有什麽用得著蟠兒的地方,盡管說,別外道了。”


    夏金桂垂著頭,眼睛一眯,覺得這話有些意思,值得思量,聲音又輕又柔的答道,“是呢,太太關心媳婦,是媳婦的福氣。我娘家幾個老人兒也都是做慣了的,倒沒聽說有不應手的地方。”


    薛寶釵埋怨母親心急了,溫聲道,“嫂子說得是。咱們娘們兒成日在家,知道什麽呢?便是我哥哥,說是操心打理,可家中這麽多的產業,哪裏就真用他操算盤算帳了,不過是有個人常去看幾眼,底下人也就多幾分小心罷了。”


    自她父親去逝,夏金桂看夠了族中人謀算的手段,這母女倆真說不得上乘,心裏有底,微微一笑,“讓婆婆小姑子為我娘家操心了。我母親也常說家中沒個男人支撐門戶兒不成,已經打算自族中過繼個兄弟,一來家中有後,香火得繼;二來產業也有人打理,不至於被些家下小人謀算了去;三則我母親也省了心,日後隻管含頤弄孫享清福了。”


    薛姨媽的臉色刷就落下來了,薛寶釵忙拽了母親一把,薛姨媽方道,“也沒聽你母親說起過呢?”


    “這是大事,沒個準信兒,也沒得外說的道理。我母親為人精細,查訪了這好幾年,才相中了一位族兄。隻是又忙於我出嫁的事宜,才暫耽擱了。”夏金桂笑道,“說不得大擺宴席,請婆婆小姑子過去熱鬧幾日呢。”


    薛姨媽皮笑肉不笑地,“那可是大喜事。行了,你也累了,回房歇著吧。”


    夏金桂盈盈起身,似笑非笑的翹著唇角,屈身一福,才半垂著臉兒退下了。


    話說穆離黛玉早早起床起漱,乘著朱輪華蓋的馬車到了王府拜過天地祖宗公婆長輩叔伯小姑妯娌等人,用了早膳,東安郡王道,“到底是皇上賜婚,非同尋常。穆離,你帶著媳婦去宮裏謝恩吧。”


    穆離出身王府,皇上即有恩典,便得走這一道兒,穆離點頭應了,攜黛玉入宮。


    黛玉輕笑,“虧得二爺提前跟我講了用膳的規矩,以前我在外祖母家住過兩個月,媳婦們都要站著伺候的。”


    穆離握著林黛玉柔軟的小手兒,捏了捏,“哪裏要擺這麽大的譜兒了,主子們伺候,那還要奴才做甚?”東安王府其實反倒沒有榮國府排場大,黛玉是新媳婦,隻是象征性給長輩布了一筷子菜,便到了女席上用餐了。穆離笑,“父王向來不耐煩這些的,隻是咱們大婚頭一天,家人聚聚,平常都是各房單用。看你早上吃得不多,是不是飯菜不合口味兒?”


    “挺好的。”


    穆離一笑,“其實我也不愛跟這些人一塊兒吃,肥雞大鴨的,膩膩歪歪,瞧著謹玉把廚子都陪送過來了,等晚上咱們就回家用膳,你喜歡吃什麽,隻管叫廚下張羅。”


    林黛玉抿嘴一笑問,“宮中可有什麽要注意的,二爺先告訴我,可別出了醜。”


    “其實也沒什麽,平時低著頭,沒人問你就不要說話。”穆離笑,“皇上早朝後先去給上皇太後請安,用了早膳一般召集內閣議事,估摸著是見不著的。倒是上皇太後如今安享尊榮,可能會宣召。”


    林黛玉點了點頭,又記掛著弟弟,“謹玉也不知道在做什麽呢?他一個人在家,我真是不放心。”


    “你就放心吧,謹玉向來吃得好睡得香。”穆離溫聲道,“我看他平日裏也多不在家。你若是不放心,等回門後叫他住咱家來備考,就近照顧。”其實穆離同林謹玉在一塊兒的時間比東安王府的兄妹們還長些,也算看著林謹玉長大的,春闈是大事兒,林謹玉若想入仕途走科舉才是正道兒。林謹玉又是個能幹上進的,自己正經的小舅子,穆離全當自家弟弟待了。


    林黛玉聽了格外歡喜,笑道,“行,那我跟謹玉商量商量。”若是住在東安王府,林黛玉斷不敢應,自己家有房有地的,沒得叫弟弟寄居王府,叫人小瞧,何況自己又不是嫡子媳。如今他們單有宅子庭院,黛玉當家理事,當然希望能就近照看弟弟。而且兩人自賜婚後,穆離仗著武功高,時不時探望一二,他們之間算得上兩情相悅,並不似一般新婚夫婦那樣生疏客套。


    到了宮裏,皇上並沒在上書房,而是在仁壽宮,同上皇太後商量秋狩的事兒,聽到小太監傳稟,上皇問,“可是穆楦家老二?”


    太後倒比較清楚,主要是去年這事兒鬧得比較大,元春降位一事皇後還跟她商量過,笑道,“可不是嘛,娶得謹玉的姐姐。叫進來瞧瞧吧?”這皇帝若是做了上皇,那絕對是權利地位大縮水;反之皇後若做了太後,尤其當皇帝是從自個兒肚子裏蹦出來時,那就是二十年媳婦熬成婆水漲船高了;要說以往太後還是嬪妃時,哪有這個膽子敢在上皇跟前兒插話暄賓奪主的下命令啊。


    不過老夫老妻的,上皇也不是太介意,他也有幾分好奇,雖說林謹玉是個機伶的,不過就排麵兒論嘛,就有點兒那個了,不知道包子姐姐是個啥形象。穆離他是見過的,一表人材……


    穆離一身醬紅色的錦衣,腰束黑色蟒帶,英挺俊逸。林黛玉仍是一襲大紅衣裙,梳了婦人頭飾,上斜插了支金鳳銜珠釵,一串花生粒大小的東珠顫悠悠地壓在鬢角,另一麵簪了支寶石珠花兒,端莊貴氣。


    這人老了就喜歡這些喜慶事兒,尤其是看到男的俊俏女的婀娜,太後笑道,“林氏抬頭給本宮瞧瞧。”


    林黛玉有些嬌怯的抬起頭,微抿著笑,太後讚道,“真真是好相貌。”


    上皇皇上也看清了,上皇笑道,“跟林謹玉倒不大像。”


    怪道穆離這小子巴巴等了這些年啊,皇上腹腓著。他與上皇都是男人心理,便宜穆離這小子了。三尊大神見了,沒不賞的道理,尤其太後,賞了兩套頭麵首飾,臨了還說,“他們姐弟都是懂事的,謹玉最喜歡宮裏的點心。福喜,裝一匣子給林氏帶回去。”


    可憐林謹玉,不知不覺間落了個貪吃的名聲。


    穆離黛玉退下,三尊大神接著討論秋狩的名單,主要是皇上與上皇拿了單子比劃。上皇見到林家人便想到榮國府,進而想到為自己擋箭而早殤的賈代善,不禁歎了口氣。


    皇上一時沒明白這又是啥東西觸動他爹那顆愈來愈多愁善感的老心了,太後卻是聞弘歌知雅意,笑道,“皇上,上次是吳貴妃周嬪伴駕,這次本宮瞧著宜春殿元嬪也是一老本份的,點她伺候吧。”


    上皇神色稍緩,皇上從善如流,“是,就點元嬪吧。她自奪了封號降了位,瞅著也明白了些。元字卻是不好用的,若母後覺得尚可,就封個宜嬪吧。”已經決定給他爹人情,何必再吝惜一個封號呢。


    太後笑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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