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


    薛姨媽摟著女兒在懷裏, 幽幽歎了口氣。


    “媽媽怎麽歎氣呢?”薛寶釵眉宇間很有幾分憔悴, 半抬著臉問母親。


    薛姨媽道,“今兒個老太太他們都去給林丫頭下定了。你姨媽的身體怎麽樣了?偏你這孩子這麽實誠,非要在你姨媽身邊孝順, 才幾天,都熬瘦了。“


    薛寶釵半低著小臉兒, 輕聲道,“姨媽的病無礙了, 吃食用度老太太也沒虧待了姨媽。隻是院中婆子厲害, 不準姨媽出來。人都說患難見真情,姨媽因咱家的事兒才遭的難,我去伺候幾日心裏也好過些。”


    薛姨媽摩挲著女兒秀美的臉龐道, “你這孩子就是心善。這快過年了, 我想著過了年便開始給你哥哥議親。”


    薛寶釵皺著眉毛道,“媽, 如今咱們家被革了皇商的身份, 成了一般的商賈人家。姨媽又出不來,怕是不好說呢?”


    薛姨媽歎道,“我怎會想不到呢?這都是你哥不謹慎,才丟了祖上的差事。咱們娘們兒整日在家,認識誰呢?也無法子可想。”


    薛寶釵沉默了一會兒, 才望向薛姨媽道,“媽,咱們出不去, 到底有舅舅那裏呢。雖然前些日子舅舅生了氣,必竟是血親,怎能說斷就斷。這眼瞅著過年了,著哥哥給舅舅家送年禮。求一求舅舅,舅舅是宰相,認識的人豈不比咱們多呢?若能拿回皇商的資格,便是傾家蕩產,也值得呢。我雖小,還記得爹爹在世時,哪年不是備了厚禮來京都給貴人請安呢。”


    薛姨媽忍不住淚濕了眼圈兒,“你舅舅氣性最大,以前在家時,誰也不敢招惹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哪有這麽快消氣呢。”


    薛寶釵溫聲勸道,“媽,舅舅氣也是氣咱家不急氣,若哥哥肯上進,舅舅哪有不提攜的道理呢。舅舅是麵硬心軟呢,且備了禮,讓哥哥一試吧。舅舅若見哥哥出息,怎會不肯幫忙呢?求舅舅,總比去求別人好呢。”


    薛姨媽點了點頭。


    外頭丫環一聲通稟,薛蟠掀簾子進來,渾身酒氣,臉上泛紅,傻嗬嗬的憨笑,“妹妹也在啊。”


    薛姨媽吩咐鶯兒去煮醒酒湯,無奈道,“你又出去喝酒,天天跟那些混帳行子們在一塊兒,能有什麽出息?”


    薛蟠一揚脖子,憨聲憨氣的一揮手,“媽,你別嘮叨了。你跟妹妹不是一直說叫我結交些權貴子弟麽?今天我跟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一塊兒喝的酒,還有蔣玉函,嘖嘖,也是忠順老千歲跟前兒的得意人呢。”


    薛姨媽拿著帕子掩了掩唇角,沒說話,倒是薛寶釵機敏,問道,“哥,蔣玉函是做什麽的?跟忠順老千歲可還相熟?”


    “唱戲的,”薛蟠端起半盞殘茶喝了,才笑了,“蔣老板那身段那嗓子那臉蛋兒,真是萬裏挑一了。隻可惜忠順老千歲不準他出來唱堂會,不然請他來唱幾折,包管媽和妹妹也喜歡的。”


    薛寶釵一思量,再問,“果真?忠順老千歲對蔣玉函有多看重,哥哥可知道?”


    薛蟠打了個哈欠,搓搓臉,“嗯,反正他出來這麽會兒,酒還沒喝痛快,便被忠順王府的人叫回去了。馮、馮紫英說忠順老千歲竟一刻也離他不得的。”


    薛寶釵眼睛一亮,抓住母親的手,笑道,“媽,咱們家的機會來了。”


    薛姨媽猶豫著,“隻是個戲子,能在忠順千歲麵前遞上話兒麽?要不然問問……”


    薛寶釵擰眉歎道,“媽,你說咱們能問誰去呢。老太太對咱們娘們兒清冷不熱的,鳳姐姐也不比以前了,姨媽病著,舅舅那裏……不如先叫哥哥去求舅舅,若舅舅肯幫忙,自然用不到蔣玉函。若舅舅回絕,這豈不是也是條路子麽?”薛寶釵揚眉一笑,自信若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經商也跟行軍打仗差不多。忠順千歲乃親王之尊,以前咱家也沒少孝敬他,東府蓉兒媳婦那棺木還是咱家之前為老千歲代辦的呢。隻是他後來不用才轉了手。蔣玉函隻是個戲子,這才好辦呢,咱們備了重禮,求他在忠順老千歲前遞個話兒,若是順遂,著哥哥給老千歲請安,每年的紅利給老千歲大頭兒,咱家拿小的,也得把皇商的牌子拿回來呢。”


    薛姨媽不由心動,咬了咬牙,“還是我兒有謀略。”


    薛蟠喝了酒回來,已是乏困得不行,跟母親妹妹招呼了一聲,便回房歇息去了。


    薛姨媽的陪房王連生家的匆匆進房,行了禮,見薛寶釵也在,話在嘴角打了個旋兒又放回了肚子裏。薛寶釵素來察顏觀色極是厲害,笑道,“王媽媽可是有事,那我先回園子裏了。”


    薛姨媽不是個有主意的人,凡事都愛找薛寶釵商量,拍拍女兒的手,笑道,“不妨事,連生家的,說吧,什麽事?”


    王連聲家的頓足歎道,“太太,我從二太太那邊過來,聽人說寶二爺房裏的襲人有了身子,老太太正生氣呢?”


    饒是薛寶釵頗有城府,也沒料到竟出了這等醜事,眼前一黑身子便軟了下去,薛姨媽急忙抱住女兒,焦聲道,“快,拿水來,拿養心丸子來。”


    眾丫環婆子一番忙亂,薛寶釵喝了半盞茶已經緩了過來,望著母親心焦慈和的眼睛,心中酸痛委屈,千種滋味兒難以訴說,淚珠兒順著臉頰滾落,輕輕的闔上眼睛,一句話都沒說。


    薛姨媽喂女兒服了藥,便斥退了丫環,房間內隻餘母女二人,薛姨媽用帕子給女兒擦了淚,溫聲道,“我的兒,你可嚇死媽媽了。”


    “媽,咱們搬出去吧。”薛寶釵的聲音輕不可聞。


    薛姨媽撫摸著女兒柔軟的小手兒,道,“我的兒,你放心,我定不能讓那個賤人得逞!看著一老本份,卻是心裏藏奸!唉,話又說回來,這大家公子,哪家不是如此呢。你哥哥身邊兒不是還有個香菱麽?”


    薛寶釵咬著唇,半晌才道,“媽,我知道媽媽一門心思為我打算。可是,寶玉老太太的樣子,不像是有意的,這樣子上趕著人家,又有什麽臉麵呢?”


    薛姨勸慰道,“寶玉到底是個有福氣的呢。如今你姨媽還出不來,誰知道以後呢?娘娘是你姨媽的親生女兒,還能向著老太太不成?你瞧先前林謹玉橫不橫,老太太照樣能從宮中請了太後的諭旨下來呢,誰敢不遵。你大姐姐雖降了份位,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起來了呢,難道那時還這麽關著你姨媽,便是老太太想,娘娘也不依呢。襲人不過是小節,這些事原就該教導於你,當年我嫁給你父親時,你們還有個庶出的大哥呢。我難不難,照樣熬過來了。襲人鬧出這等醜事,懷了孽種,老太太容不容得下還不知道呢?即使容得下,能不能長大也是未為可知呢?再者,他家這園子,咱們可是出過銀子呢,住榮國府咱們住得心安理得!你且安心往著看襲人的下場就是!”


    薛寶釵默然無語,芳心碎了一地。賈寶玉是她今生僅見的最俊逸脫俗的男子,慣會哄女孩兒做小低伏,脾氣性子都是好的,又有前程。不知不覺,薛寶釵一片芳心全都寄在寶玉身上。她全心全意的服侍王夫人,也是大半為了讓寶玉安心,沒想到一轉眼竟出了這等醜事,薛寶釵心下黯然失望,不再言語。


    薛姨媽心疼女兒,又派了無數人手去打探消息不提。


    冰冷的寒意自膝蓋處漸漸的侵食著全身的神經,襲人不知是冷還是怕,渾身瑟瑟的抖的篩糠一般,微尖的臉上一絲血色皆無,透著一股子不吉利的青白。


    房間內空無一人,可是襲人卻不敢輕動一根手指。她被兩個婆子自林府接出來送到車上,便再也沒見到過寶玉的麵兒,反倒被送到老太太後頭的院中。這裏襲人是知道的,她來給二太太的請安時常來。


    門板一聲輕響,有人進來,襲人頭幾乎低到了地上去。


    賈母帶著王熙鳳及五六個丫環婆子過來,王熙鳳扶著賈母坐了,賈母冷笑,“好!真好!難得你還知道羞臊二字!還知道抬不起頭來!”


    襲人默默流著淚,賈母怒斥,“我看你是個妥帖的將寶玉交給你,好個小娼婦,每日介勾搭著爺們兒弄出這些醜事來!哼!這些年,府上是太寬和了些!來人,端上藥來!”


    襲人猛得抬頭,哭著跪爬到賈母腳下哀求,卻被兩個健仆狠狠摁在地上,襲人哭喊道,“老太太,奴婢知道錯了!求老太太看在孩子的麵兒上吧!奴婢願意死,老太太,放孩子一條生路吧!老太太!”


    賈母一拍桌子,“灌下去!”


    襲人拚了命的掙紮,又上來兩個婆子掐著襲人淚痕斑駁的小臉兒捏開緊咬著下唇嘴巴,一碗剛熬出的湯藥生生灌了進去。襲人喉間給燙得發出短促暗啞的叫聲,連王熙鳳都心有不忍,賈母神色毫不未之所動,冷冷的盯著襲人軟在地上仍圓睜的怨毒淒涼的眼睛。


    腹中傳來一陣絞痛,襲人想大喊大叫,喉間卻隻發出幾個短促嘶啞的間節,瞬間淚流滿麵。


    賈母盯著襲人的小腹,半晌仍不見有什麽動靜,看向王熙鳳,“藥可是錯了?”


    “老太太,決不會錯!”王熙鳳亦是不解,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生生驚出一聲冷汗,賈母亦是倒抽冷氣,雙眼閃過一絲殺氣,抬手將邊兒上的茶盞摔個粉碎!起身道,“去街上請個大夫來!”


    如今襲人口不能言,虛弱的隻剩一口氣,被人抬到床上放下帳幔,連動彈的力氣都沒了。那大夫來得很快,診了脈,又被人請到外間兒,王熙鳳低聲問,“可是喜?”


    大夫搖了搖頭,“瞧這位小奶奶的脈象,心氣虛而生火,若是小奶奶有些經期不調,倒是正常,卻並非喜脈。”


    太狠了,實在太狠了,對林謹玉的手段,王熙鳳從心裏發寒,淡淡的閉上眼睛,著人給了大夫些封口銀子,命小院兒的婆子們看住了襲人,方扶著平兒的手去跟老太太報信兒。


    賈母聽了,張張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一指王熙鳳,身子一歪便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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