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快過年了, 林謹玉仍是三天交一次功課。此時, 天氣晴好,師徒二人索性在廊下置了軟榻案幾,解析文章。


    許子文指出了幾處不足, 用筆圈出來,讓林謹玉回去修改。


    林謹玉笑問, “先生,你說我兩年後有把握考中進士麽?”


    “差不離。”許子文笑了笑, 挑眉道, “你這麽著急當官麽?”


    “這倒沒有。”林謹玉正對著垂花門坐著,眼睛一眯,“陳叔叔來了。”


    陳景元身形健碩, 走起路來真是龍騰虎步, 氣勢逼人,林謹玉起身行了禮, 陳景元今日心情不錯, 臉上帶出了幾分和悅,頜首道,“坐吧,又來找睿卓講功課了,來, 我看看你的文章。”說著坐在許子文身畔,拿起案上的文字,一目十行的閱過, 笑道,“以你的年紀算不錯的了,我看三年後大有可為。你父親十七歲中的探花,你若能一舉得中,也是一樁美談。”


    “謹玉還小呢,照我說,其實出孝後隔一科再考,那時水到渠成,把握更大些,可一爭三甲了。”許子文笑道。


    “三甲不三甲的倒沒什麽。”林謹玉笑道,“上回賈府請我賞梅品茶,薛蟠端茶致歉。不僅王大人到場,還有史家侯爺,保齡侯說七皇子身邊少個伴讀,問我願不願意去。我以守孝的名義推了,保齡侯還提到了皇後娘娘,若是我出孝後不科舉怕真要做皇子伴讀了。”


    陳景元靠在榻上翹著腳笑了,“做伴讀乃是晉身捷徑,百利無一害。”


    林謹玉搖頭道,“如今皇上除了庶子,元後嫡子,繼後嫡子,加起來便有三個,日後定少不了一樁是非的。我若是做了七皇子伴讀,難免會打上七皇子的標簽。真正的聰明人應該永遠站在皇上的身後,這樣才不會錯。我又不想做什麽高官,何必去攙和這些事。所以我才想著趕緊科舉,到時在翰林院混個十年二十年,喝喝茶養養花,清貴又好。”


    “你既然知道這些彎彎繞繞,怎麽倒把你表哥引了進去。”陳景元半眯著眸子,帶了幾分質詢。


    林謹玉一挑眉,“陳叔叔此話真是有欠公允,什麽叫我引進去?我認識皇後還是認識七皇子啊,我兩眼一摸黑的說了句客氣話,誰曉得他們會當真呢?這事兒與我毫不相幹,不過是白擔個手足友愛的美名兒罷了。”


    瞧林謹玉毫不吝嗇的誇讚自己,陳景元差點沒把隔夜飯吐出來,許子文笑著引開話題,道,“看你春風得意的,可是有什麽喜事?”


    陳景元這才想到正事,神色頗有幾得自得,“今日茜香國女王前來朝拜,真是,”陳景元頓了一頓,才道,“這女王也夠硬氣的,皇上發兵三次,才終將臣服。她一個女人做國王也怪不容易的,可得好好賞賜於他。”


    林謹玉最看不慣陳景元這種自大男,嘲笑道,“陳叔叔,你還真是頭發長見識短誒,她一個戰敗的女王,還用得著賞賜!朝廷派兵遣將勞民傷財的折騰,這打了勝仗,應該索要戰爭賠款才對!你不但不說要銀子,還往外搭銀子,唉,怪不得皇上不戴見你呢。”


    陳景元臉上一黑,一掌落在案幾上,喝道,“放肆!”


    “誒,”林謹玉伸出小胖手敲了陳景元的手背一下,仍是笑嘻嘻的,“你在我家先生麵前擺什麽譜兒呢,我可是看在先生的麵子上才好心提醒你,你別不識好人心。你沒吃過豬肉也該見過豬走,那茜香國靠什麽跟朝廷打仗,靠的就是銀子,這打敗了,前來認罪,此時還不抓住機會削弱x香國的實力,你倒是叫唆著皇上撒銀子幫人家恢複國力,你是中了女王的美人計呢,還是茜香國派來的奸細啊。”


    陳景元冷聲道,“咱們□□上國,怎好跟這些彈丸小國計較?”心裏已經有些動搖。


    “真是笨,皇上若不計較,那幹嘛派兵打仗?”林謹玉伸出小胖手拿了個核桃說,“有銀子給災區老百姓送去人家還念皇上句恩德呢。你們倒叫皇上把銀子給茜香國子民送去,對於人家來說,咱們是強盜一樣的人,不知道怎麽恨之死呢。再說,戰死在茜香國的將士,可安撫了?天天想著賞賜賞賜的,那是民脂民膏,說出這種話的人不是腦子給驢踢了就是個敗家子兒。您想,這就好比你家裏有錢有勢,去欺負隔壁的窮鄰居,喊打喊殺的把人吹個半死,再掏銀子請大夫,難道那人就不記恨你了?你真是榆木腦袋。”


    陳景元臉上顏色稍緩,垂眸笑問,“你這麽有想法,倒是具體說說該怎麽做?介時我在皇上麵前立一大功,定好好謝你一番。”


    “賠款割地聯姻唄,這還用說嗎?”


    陳景元皺了皺眉,“那女王倒是有個女兒,年紀才十一二歲……”


    林謹玉真是要跳腳了,說道,“你是木頭啊,女王的女兒有個屁用啊,女王,她不是女的嗎?女王多大了?”


    “三十來歲。”


    “那不就得了,難道皇室之中就沒有能匹配之人,若茜香國下一代繼承人體內流有□□皇室血統,這才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呢。”林謹玉撅了撅嘴,鄙視的盯了陳景元一眼。


    “好!”陳景元笑喝,擰了林謹玉的胖臉一下,笑道,“看不出來啊,沒白長這一身的肥肉,不錯不錯,我這就……睿卓,你收拾收拾馬上跟我進宮。”


    “我還有事跟先生說呢。”


    “行了,你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以後有的是時間,”陳景元心情大好,摸了摸林謹玉的腦袋,直摸成雞窩才罷手,笑道,“你乖乖聽話,我那兒有剛貢來的南方佳果,一會兒讓睿卓帶回來給你吃。”


    林謹玉嘟著嘴巴,許子文從榻上起身,笑望了林謹玉一眼,說道,“你自己先,叫你多嘴,本來今天休沐的。嗯,帶好吃的給你。”


    許子文還想換官服,陳景元握住他的手腕,笑道,“不必換了,著緊些,過年本就事兒多。”又對林謹玉道,“你也不必送,自個兒玩兒吧。”


    兩人匆匆走了,留下林謹玉一人更無趣,拿著功課回家了。


    林家雖是喪家,這個年過得卻半點兒不冷清,臘月二十八接了許子文到家裏去一道過年,臘月二十九早上剛用過早飯,許子文的三個皇子外甥上門了。


    都不是空著手來的,大箱子小匣子的占了半院子,林謹玉張羅了一通茶水點心,徒汶斐笑道,“謹玉,且不必忙了,我們坐不時間長的。“


    “嗯,”許子文笑道,“都坐下說話。謹玉,你坐我身邊來。”許子文向來喜歡在軟榻上看書,可坐可倚可躺,舒服方便,此時三個皇子依著年齡坐在下首的紅木鑲癭木鼓凳上,林謹玉倒跟許子文坐一張榻,孰親孰近,一望即知。


    徒汶渲笑道,“聽寶玉說起過謹玉呢,這總算見著真人了。舅舅,母後特意多備了份禮是給謹玉的,聽說舅舅收了個小弟子,母後也想見見謹玉呢,可惜謹玉如今在家守喪倒不方便進宮了。”


    “是啊,謹玉還是喪家呢。你們有這份心,我就高興,過年了,你們也忙,舅舅便不留你們了,給謹玉的禮物都留下,給我的,讓人送到我府上。”許子文直接趕人。


    八皇子徒汶濯年紀最小,神情中頗有幾分天真,撅著嘴道,“舅舅,話還沒說兩句,您就趕人了。好不容易出來一遭呢,舅舅難道不想我嗎?我很想您呢。”


    “行了,下次你再背不出書本少打你幾次板子就是。你們出來不容易,街上正熱鬧,好好逛逛吧,省得拘在我身邊,使得你們心煩。”許子文誰的麵子都不給,“謹玉,替我送送幾位皇子。”


    這話說出來,實在不能不走了,皇子們又行了一禮,許子文“嗯”了一聲,林謹玉引幾人出了出房。


    徒汶渲身量與林謹玉相似,不過徒汶渲眉目已經長開,身姿俊挺,英氣勃勃,待人卻是極溫和的,笑道,“你即是舅舅的弟子,也就是我們的師弟了,咱們都不是外人,很不必弄這些誠惶誠恐的規矩,平輩論交就是。”


    林謹玉低頭應了,心道,你真不客氣啊,邊兒上還有你狐狸四哥呢,你這就跟我攀交情了。


    徒汶渲笑道,“聽寶玉說你待人極熱誠的,對我一句話不肯多言,看來是我這人不討人喜歡了。”


    “殿下說笑了,”林謹玉笑道,“小民長於鄉野,偶得機緣拜了先生為師,從未見過像殿下這般高貴出眾的人品,自慚之下真不知道說些什麽。”


    “你別遠著我就行。”徒汶渲笑道,“你在家守孝,我不能常來,不過我跟寶玉極熟,咱們年紀相仿,日後一起討論功課豈不便宜嗎?”


    你就說胡話吧,您身邊多少伴讀啊師傅啊學士啊,要跟我個半吊子討論功課?林謹玉笑了笑,“我每隔兩日都會去先生那裏請教功課,殿下若是喜歡,我們倒可以約好同去呢。”


    徒汶渲窘了一下,若是舅舅喜歡,還會被趕出來嗎?我也不用在這兒跟你套近乎了。


    徒汶濯拽了拽林謹玉的袖子問,“京都什麽地界好玩兒,咱們一道兒去吧。”


    “八皇子,小民在家守孝,不易外出。”到了大門口,林謹玉笑道,“請瑞王爺、七皇子八皇子上車吧。”


    徒汶渲淺笑,看向徒汶斐,“四哥先請。”


    “不急,七弟八弟先上車吧,我還有話跟謹玉講。”徒汶斐紅唇微勾,桃花眼微微眯起來,無數的風情自眉梢眼轉流瀉而出,林謹玉忽然覺得徒汶斐就是一株會移動的大桃花,閉上眼睛默念幾句清心咒。


    七皇子八皇子上車走了,徒汶斐長臂一伸攬住林謹玉的肩,順勢往懷裏一收,漂亮的眼睛裏蘊了一汪水似的盈澈,像春天倒映著藍天的湖麵,溫溫的暖暖的,林謹玉的腦袋頓時有幾分炫暈。


    “還真是個小色鬼呢。”徒汶斐的聲音有些輕有些軟,附耳在林謹玉身邊,帶著花香的氣鼻噴灑在林謹玉嫩白的耳根處,熱熱的癢癢的,林謹玉覺得連心肝肺都癢得難受,想撓上一撓搔上一搔,就聽徒汶斐說道,“謝謝你。”


    林謹玉心中警醒,剛伸手去推,徒汶斐已經放開他,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眸中含笑,伸手捏了捏林謹玉臉上的肉肉,說道,“那我走了。”


    靠,你用說得這麽熱乎吧?我跟你可沒啥關係?林謹玉腹腓著,準備回府了,徒汶斐忽然掀開一角車簾,露出半張美人兒臉,溫情款款的叮嚀著,“晚上睡覺別踢被子,著了涼,我可是會心疼的。”


    聽到這句話,林謹玉非但沒有半分感動,他恨不得脫了鞋砸在徒汶斐的臉上,這個混帳東西,怪不得跟他裝親熱,老七老八撅屁股走了,誰知道這周遭有沒有探子呢。


    車馬逐塵去,林謹玉左右掃了幾眼,離他家不遠一個賣糖葫蘆的一個賣豆腐腦的一個戴帽子抄手在牆根兒閑坐的,林謹玉氣得,一甩袖子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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