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子軒會去哪兒了呢?”


    周六繞著高爾夫球場周圍的別墅區找了個遍,也沒見到風子軒的影子。


    閻血月的冥王殿入口就在高爾夫球場下麵。


    防盜章截止的時間點是23:59,當時風子軒剛從冥王殿出來,他意誌消沉,走進夜色之中——


    在防盜章裏,來個“走進夜色之中”就完了,可是周六卻要實打實地從“夜色”裏把風子軒找出來,他感到有些頭大。


    周六把手環打開,給風子軒發了個消息。


    周六:你在哪兒?


    周六: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風子軒自然是沒回複。


    周六站在原地捋了捋思路,現在紙偶死翹翹了,風子軒心情肯定很差,以他的習慣,會去哪裏呢?


    周六在心裏列了幾個可能的地方,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修真學院。


    b市上空出現罕見的大月亮,明亮的銀盆將周圍的夜空也照得閃閃發亮。


    月光自藏書樓頂端的窗戶落下來,斜照在地麵上。


    有人正蜷在黑暗角落裏,與書架後麵的陰影融為一體。


    周六趕到時,一眼沒看見風子軒,還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他轉身要跑下個地點,卻聽到輕微的響動,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叫住他:“阿六。”


    好麽。


    周六快步走到風子軒麵前,低頭看著他,風子軒好像一下子老了幾歲,整個人看起來疲憊不堪,兩眼無神地望著地板。


    周六挨著風子軒坐下來,他心裏感情很複雜,既有感動,又有心疼,還有即將繼續傷害風子軒的內疚。


    情況已經不會再壞了,周六想,猛料一次下完,風子軒就可以頓悟成神,他們各自去該去的地方。


    不要糾結。


    “你說……什麽重要的事?”風子軒低聲問。


    “死的不是濯流,是閻血月造的紙偶,類似於傀儡一類的東西。”周六堅決地說。


    “什麽?”風子軒皺起眉頭,“阿六,你在說什麽,我為什麽聽不懂?”


    “你沒有發現嗎,從很久以前,濯流的性格就不對勁了。”周六望著風子軒,他看到風子軒愕然的眼神,在聽到他說的話之後,風子軒陷入思索,越想,眉頭皺得越厲害。


    “我不知道為什麽,但他確實和以前不一樣……可你怎麽得出,他不是本人了?你從哪裏知道的?誰告訴你的?”風子軒無法相信。


    周六一隻手按在他肩膀上,他感覺到手掌下麵的身體在發抖,好像在拚命克製自己,不要去相信這種可能,一旦相信了,又會有希望,有希望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幹脆絕望,這樣也不會失望。


    “我可以證明。”周六道,“我們再去一次冥王殿。”


    風子軒再次驚疑不定地打量周六:“你知道冥王殿?等等,你知道我今晚去了哪裏,而且還知道——我見到了——”


    風子軒不想說出那個名字,一說出來就難受。


    “我也有我的辦法,請你相信我一回。”周六道,他單膝跪立起來,要比蜷著的風子軒高出一些,如此一來,就變成了周六俯視風子軒,因此增添了幾分保護者的意味。


    風子軒是不願意為了任何無憑無據的希望,去闖冥王殿的。


    除了……證明濯流沒死。


    淩晨一點半,風子軒喚出水係法術,用冷水洗了個臉,令自己保持清醒。


    “去冥王殿,要穿白金鎧甲,”風子軒思索道,“但白金鎧甲隻有一副……你可能去不了。”


    “可以的,我們兩個人穿一副白金鎧甲就行了。”周六早有準備。


    “……你還是別去了。”風子軒其實想說這句話。


    “我不去,怎麽給你證明那濯流是個紙偶?”周六哭笑不得。


    按照正文中的介紹,風子軒也是發現了濯流的屍體不對勁,才覺察過來,閻血月用一個替代品在騙他。


    不過,這都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了。


    周六現在把這事提前。


    冥王殿的內殿散發著幽幽的微光,古老的銅柱上雕刻著各種惡鬼的圖樣,更加幽遠之處就辨識不清楚了。風子軒和周六頂著白金鎧甲,循著之前的道路,向裏麵的珊瑚床走去。


    這裏陰氣很重,尤其是深夜裏,周六打了個冷戰,還好旁邊有個熱乎乎的大火爐,不過一想到即將要去看屍體,他就又有些緊張。


    作為一個曾經的無神論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周六經曆了修□□的設定之後,知道在這個鬼地方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尤其是,這冥王殿據說還連接著鬼界。


    他十二分謹慎地向台階上麵看去,隻見珊瑚床的微光中,照亮了一張熟悉的臉。


    周六立刻移開目光,心髒砰砰直跳,還有什麽比三更半夜看見自己的屍體更嚇人的??


    風子軒覺察到周六的害怕,他本能地摟緊了周六,但目光卻直直地盯著珊瑚床上的人。


    兩人走近珊瑚床,風子軒垂下眼睛,他的手指在發抖,緩緩地扶住床沿,好像花費了很大力氣,他盯著床上的人看,是濯流,那樣的眉尾,那樣的嘴角,都是他熟悉的,曾經掛著笑意的可愛模樣,每看一次,他都感到自己的心碎了一塊。


    周六道了一聲鍾馗保佑——雖然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鍾馗——他推了推風子軒,低聲道:“你解開他胸前的衣服看看,你看了就知道了。”


    風子軒沉默了很長時間,說:“……我做不到。”


    周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表示他明白這種心情,親眼看到自己至親之人死去的痛苦,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明白。


    既然風子軒做不到,那隻能他來做了。


    周六扭過頭,對風子軒說:“我動手了?”


    風子軒仍是直直地看著床上的人,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被希望和絕望揉成碎片,他克製著自己不要相信周六的話,可是心裏又止不住地幻想,假如濯流沒死,假如他又突然出現在他麵前……這幻想太美,就像一把挫骨的彎刀,將血肉寸寸剜下。


    “嗤”——


    濯流胸前的衣服撕開,露出散發著黑氣的胸膛,胸前被閻血月洞穿的傷口,外延仍然有幹涸的黑色血跡,看起來十分猙獰可怕。


    周六聽見風子軒嗚咽了一聲。


    時間耽誤得越多,對他們的形勢就越不利。


    周六一咬牙,拿出唯物主義者的勇氣,將手伸進濯流胸前的傷口。


    風子軒突然捏住他的肩膀,好像要把他的肩膀和鎖骨一起捏碎一般。


    “你幹什麽??”


    周六疼得半邊身子都僵住了,他低聲嗬斥:“風子軒,把你的爪子拿開!”


    不知為何,風子軒竟然聽了他的話,把手鬆了,風子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那一刻,周六特別凶,讓人本能地乖乖聽話。


    周六摸到那個紙質觸感的東西,深吸一口氣,用力往外一拽。


    “嘩”——


    床上的人忽然變成一片虛影,什麽身體,什麽傷口,全都變成了點點微光,因為周六抽走了將它們凝聚在一起核心,而漸漸散開。


    “這是——”風子軒驚愕地瞪著床上,許多白光如螢火蟲般飛散開,點點光斑流過視網,照亮風子軒震驚的臉。


    周六舉起右手,兩指之間夾著一片紙折的小人,紙人中間穿過一縷頭發。


    “是個符咒,”周六解釋說,“可以用已死的人的頭發複原他的形象。”


    “已死的……?”


    周六不忍看風子軒的表情,他拉住風子軒的手,學著陳柯的動作,揉搓他的手背,這樣可以讓人好受一些,周六道:“對,濯流早就不在了,你還記得那天,你帶他來求閻血月嗎?從那個時候起,濯流就不是你認識的濯流。”


    “濯流……早就……”風子軒耳中嗡嗡作響,他已經看不清楚眼前的世界,好像有什麽固有的信念崩塌了,變成一片鮮紅的血霧,噴灑在黑暗世界的表麵。


    “風子軒!”周六看見風子軒吐了一大蓬血,臉色蒼白得好像就快死了一樣,他心裏的疼痛彌漫開一片,那句“我就是濯流啊”卻不能說出口。


    “阿六,你老實告訴我,”風子軒問,“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風子軒的眼球因為激動而顫抖著,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看清楚眼前本該熟悉的人,周六注視著他的時候,為什麽他會想起演武場的那個夜晚,他發酒瘋,濯流無奈地望著他,那雙眼睛,那種眼神,總是包容、在抽身離開時卻又絕情無比的濯流,他從來沒看清楚過的濯流——


    風子軒不敢再給自己希望,隻要一根針尖那麽小的希望落下來,就能把他碾碎在地。


    “嗬嗬,我也想知道,周六,你到底是誰呢?”


    閻血月陰惻惻的聲音傳來,末了,帶著詭異的笑意,揚起一個尖銳短促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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